作者:鹿边边
他靠坐在离舞台最近的亲友席,能清晰地看到台上程希雨眼中闪烁的泪光。
他姐不去当演员,确实可惜了。
Leo在台下监场,看着舞台上的完美呈现,满意极了。
伴郎伴娘站在舞台两侧,周小谜努力保持微笑,待会儿走完仪式还得跟着新人挨桌敬酒。因为她酒量不佳,Leo给她安排的活儿是拎着红酒,随时准备添酒。
周小谜给自己暗暗打气:加油!坚持住!要有职业精神!要对得起新娘子的丰厚报酬和漂亮小裙子!
“新娘的手捧花,象征着幸福与美满的传递,我们请美丽的新娘转身,成为幸运女神,抛出这束花……”司仪深情款款地说。
Leo微微一个手势提醒,示意伴娘们走动准备接花。
禀着高尚的职业道德,周小谜走到新娘后侧,空出一段距离,热切地伸手挥舞。
“三、二、一……我们看看谁能接住这一份被传递的幸福!”
“哇!”
手捧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周小谜看着捧花坠落的方向,应该会被站在她前面的姑娘接住。不巧的是,前面的女孩一手滑。周小谜心急如焚,可不能让新娘子的手捧花掉地上呀。
她侧身一弯腰,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手捧花。
周小谜心中狂喜,正要把花高高捧过头顶。让她没想到的是,腰部传来一阵疼痛,她刚才力气使大了,人没稳住!一个趔趄,向右侧摔去。
“小谜!”王丽君惊呼出声,她没注意到周小谜已经站在了舞台边缘!
现场发生了小小的骚动。
周小谜以为自己会狠狠摔在地上——
预想中与冷硬地面来个直接撞击的疼痛没有到来。
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坚定,将她牢牢扶住了。可这并没有完全遏止住身体倾倒的趋势,周小谜摔下了舞台,鼻梁重重磕到了棱角上。
哪位好心人伸出了援手?
温热的液体从鼻腔奔涌而出,指间一片红。周小谜强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她站定后,一手捂住鼻子,赶紧把手中的捧花交给了一旁的Leo。Leo反应极快,把花给了另一位伴娘,低声交代了几句,仪式继续。
“擦一下。”边上有人递来纸巾,周小谜慌乱中接过,赶紧一顿胡擦。
她走出宴客厅,将纸巾捏成长柱状塞住鼻孔,手指捏住被撞到的鼻梁,按压止血。鼻梁的疼痛,惊慌后的颤栗,让周小谜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
太太太丢脸了!
这个意外,可能毁了程希雨女士的完美婚礼。自己怎么就不长眼呢!
“我送你去医院。”温润的男声从背后响起。
周小谜转身一看,吓一跳。这是一张熟悉的脸——清晨在走廊抽烟的男人。
“程希尧。”程希尧介绍自己的名字,“别耽误时间了,你的血没止住。”他淡淡地提醒周小谜,这姑娘脸上有血,像只花猫。
周小谜这才发现纸巾已被血液润透,赶紧加了一张。
狼狈至极。
周小谜跟在程希尧后面,男人的步伐不快,她穿着美丽却不合脚的高跟鞋,有些跟不上,“您、您好,能稍微走慢点儿吗?”
程希尧也发现了,皱了下眉,道:“你在路边等我,我把车开上来。”
周小谜依言,在路边站着。
他应该是程希雨的哥哥,或弟弟。周小谜明白了刚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他的长相和程希雨,确实有几分相似。程希雨美得更张扬,有攻击性。而他,相似的五官组合,却内敛了许多。加上戴眼镜,多了一点琢磨不透的神秘。
程希尧平日里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
今天也不算善心大发,他本来就想走。
这个毛毛糙糙的小姑娘,为了抢花,直接从舞台上摔下来。所幸台子不高,他也刚好在一边,顺手扶了一把。可惜还是磕着了,不知道小姑娘嗑破相没有。
为了程希雨这荒唐的婚礼受伤,作为家属,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去处理一下。再者,大厅里太闷,他顺便出去透透气。
逸柏大厦的设计很现代,钢筋水泥浇筑的楼层高耸入云,灰色的外墙显得格外冷峻,大面积使用的深蓝玻璃折射出幽暗的光。周小谜身穿粉色的裙子,与身后的冷色调形成鲜明对比。
一阵风吹来,她一手捂脸,一手压裙子,额前飘扬的碎发无空管辖,肩膀和小腿暴露在外的皮肤白得刺眼。竟有种破碎而混乱的美感。
程希尧摁了下喇叭,周小谜上车,坐到副驾。
“真是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周小谜上车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只有一只手能自由活动,整理好蓬蓬的蛋糕裙,安全带又寄不上了。
“你坐好。”程希尧说。
他侧过身,帮周小谜拉了安全带,“咔哒”一声,扣上。
车里安静了下来。
“疼?”程希尧看了她一眼,看得出她在极力忍耐哭泣,小声抽噎。
又是止血,又是擦泪,好一顿收拾,才把脸上弄干净。
周小谜小声道:“不是。”她再一遍仔细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万分肯定地小声说:“完了,得破相了。”说完,眼泪流得更凶。
程希尧也看她一眼,确实漂亮。半张脸被纸巾糊着,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睫毛扑闪扑闪,眼里还盛着盈盈泪光。应该是很年轻的小姑娘吧,二十出头的模样。以前没见过,不知为什么会做程希雨的伴娘。
思及此,程希尧倒是想起,今天台上,就没有他面熟的人。他与程希雨,确实不了解彼此的交友圈。
按理说,为了父亲的股份结婚,低调办个婚礼即可——毕竟名存实亡的婚姻,维系时间可能不会很长。她偏要昭告天下,大肆操办,现场的媒体请了十几家,热闹得很。
他不太理解程希雨今天折腾的劲头。
程希尧把车开到最近的B市第五医院。
第3章 湿漉
他取完号,周小谜左手摁着纸巾,右手填表格。
程希尧扫了一眼,字儿倒是写得不错。不是小姑娘家的清秀,倒有几分大开大合的洒脱之意,估计练过。周小谜,22岁,居住地,B市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宿舍2号楼。
到急诊室时,血已经止住了。医生检查了一下,周小谜的鼻梁红肿了一块,也有擦伤。保险起见,医生让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骨折。到了缴费机子前,周小谜尴尬地发现自己什么也没带,手机、包包都还在酒店。她眼神望向程希尧,后者替她扫码交费。
“我回去后把钱转给您。”周小谜不好意思地说。
程希尧把手机放回口袋,“走吧,去拍片子。”
他看了综合信息牌,X光室在二楼,周小谜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可能是前面这个男人的淡定影响了她,也可能是刚才在车里哭完发泄了情绪,周小谜觉得自己平静了许多。拍完片子之后,她去了一趟卫生间。
镜子里的女孩,红彤彤的眼睛,鼻梁上贴着块纱布,妆已经花了。早上做了半小时的精致丸子头也有些乱了,发丝散落在脸庞,头皮也被扯得紧。
干脆拆了,重扎一个简单的高马尾。再拿纸巾沾水,稍微擦一下彩妆。
今天急诊的人不多,医生说片子估计十五分钟就出来了,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周小谜从卫生间出来后,程希尧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你坐这里等着吧,我出去一趟。”
“啊?”周小谜讶异,“您还回来吗?”要是不回来,我没手机、没钱包,可怎么办?问完后又后悔。人家和自己非亲非故,能送自己来医院,已经仁至义尽了。
“很快回来。”程希尧道。小姑娘的声音糯糯的,眼神有点像小咪。
小咪是他捡的流浪猫。
周小谜盯着墙上屏幕显示的时间,过去十三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程希尧回来时,拎着一个纸袋,递给她:“拿去换上。”一双平底小白鞋,一件米色的针织外套。
周小谜低声道:“谢谢您。”
“嗯。”程希尧应声。他去医院对面的商城,根据目测的尺码买的,看来还挺合适。
不幸中的大幸,周小谜的鼻梁没有骨折。她松了一口气,自己本就不怎么挺拔的鼻梁,不必再遭受飞来横祸。
周小谜用程希尧的手机给王丽君打了个电话,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王丽君说那边婚礼已经结束了,她帮周小谜直接把东西拿回学校,让周小谜赶紧回去休息,不要再来一趟了。
“走吧,送你回学校。”程希尧说,今天他打算把好人做到底。
周小谜惊讶,“您怎么知道我还没毕业?”
“刚才看到了。”程希尧淡淡道。按照她遇事的心理承受能力和表现,就算没有表格,也能看出是个大学没毕业的小姑娘。
从医院再出来,回到车上,周小谜胆子大了些,问他:“您是程女士的家人吗?”
“我是程女士的弟弟。”
“噢,怪不得,您二位长得挺像的,基因好。”周小谜嘀咕。
程希尧觉得小姑娘挺有意思的,不禁再瞄了一眼。
跟她一个小时前在车上的模样不同,现在的周小谜,又鲜活了起来。她穿上针织衫后,遮住了刚才露出的大片肩颈部雪白肌肤。裙子层层叠叠,但是不长。周小谜在副驾上正襟危坐,说:“您待会儿把手机号给我吧,我回头加您微信,把今天的钱都转您。”
“没多少钱,算了吧。”程希尧道,“算是对你工伤的补偿。”
说到工伤,周小谜又内疚了,“我觉得挺对不住程女士的,流程我们昨晚走了两遍,Leo说只要正常发挥就是完美婚礼,我这是毁了程女士的完美婚礼啊。”
还挺有责任心。程希尧想。
“Leo是?”
“程女士的婚礼总策划呀。”周小谜答道。看来程女士的弟弟,不怎么关心程女士的婚礼。
“哦。”程希尧应了一声,手娴熟地打方向盘,驶入学院南路。他接着说:“程希雨这场婚礼,没有什么意义,你不用放在心上。”
“怎么能这么说呢!婚礼是女生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周小谜说完,想了想,补充:“至少是最重要的时刻之一。”
“嗯。”程希尧应声,“所以程希雨请你们来演戏?”
“也不算演戏吧,花钱找人当伴郎和伴娘挺正常的。”周小谜说,“现在大城市里,很多人结婚晚,身边没有朋友合适的了。”
那可以不办婚礼。程希尧心道,甚至不婚,问题也不大。
“而且对于我们大学生来说,这份工作不累,赚得也不少。”
“大学生该专心学习。”程希尧看着路况,淡淡地说,“这段时间浪费到赚钱上,很可惜。”
周小谜讪讪地抠了下手指,没想到会被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说教。周小谜的反驳欲爆棚,念及他是司机,又帮过自己,算了算了。
程希尧将周小谜送到宿舍楼下,在她的坚持下,告诉了她手机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