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沅
公平这个词焦棠是陌生的,她得到过公平吗?从来都没有。父亲出轨,母亲被赶出家门。一个柔弱的学艺术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独自求生并不容易,她小时候一直是男孩打扮,是母亲怕她被骚扰。
明明骚扰别人的才有罪,可需要失去的是焦棠这个受害人,有公平吗?
父亲接她回家,她明明是先出生的,焦司纯却认为她是入侵者,疯狂攻击着她。每一次,父亲都站在焦司纯那边,指责她的不对。
陈强骚扰了她,陈强却在叫冤,最后不了了之。
公平。
什么是公平呢?
焦棠学会了沉默,学会了不争辩,她在沉默中给自己辟出一条路,苟活着。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声势浩大的反抗,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可以这么反抗。
焦棠站的笔直,她看着那些反抗的声音,她看着一张张鲜活的脸,她的眼泪忽然就滚了出来。
她的手被握住,她垂眼看到齐礼好看的手指覆在她的手上。
“重新投票!重新投票!”整齐的喊声震耳欲聋,掀翻屋顶,他们反抗着资本,反抗着节目组的戏弄,反抗着不公平,“黑幕黑幕黑幕!”
这场直播中途结束了,投票出来那一刻弹幕和观众一起疯,节目组按不住了。
晚上,他们在齐礼租的那个房子里吃火锅。
要进入九月,天开始凉了。风吹着玻璃,一副要变天的样子,焦棠端着外卖火锅到餐桌上,拉开椅子坐下。
席宇拆了三罐冰可乐到桌子上,说道,“没比赛了,我们可以喝一点吧?”
齐礼拖了一把椅子坐到焦棠身边,长腿顶了她一下,示意她往里面坐一点,“喝吧,你的嗓子喝什么都一样。”
焦棠迅速把腿并拢,埋着头拆酱料,桌子不大,齐礼占据很大一块,她感觉旁边全是齐礼,铺天盖地的齐礼。
“行,你们两个嗓子好,我自甘堕落。”席宇仰头灌了一口冰可乐,在气泡炸裂声中红着眼眶说,“结束也好,我们学校正常班已经开学了,我们也要准备艺考。”
冰可乐在常温空气里待了一段时间,外壁凝着一层水雾。
齐礼垂着稠密的睫毛,拿起一罐可乐,迟疑片刻递给焦棠,“抿一点。”
焦棠接过了冰凉的可乐,心里堵得慌。
齐礼他们那么骄傲,实力那么强。结果还是输给了李文他们,他们输的不单是一场比赛,还是一直以来的信仰。
音乐是纯粹的吗?音乐是纯粹的,可这个展示音乐的舞台是一个大的利益场,在这里做不到片叶不沾身。
席宇仰着头把眼底的那点泪压下去,跟他们狠狠一碰易拉罐,仰头猛喝了一口可乐。他离红最近的时刻,他明白了李文的选择。
焦棠抿了一口可乐,很凉很甜,麻麻的气泡炸在她的嘴唇上。
火锅升起的热气熏向吊灯,风从打开的窗户卷了进来,微微的凉,好像真的进入秋天了。
火锅没吃完,节目组被粉丝骂上了热搜。这是《青年摇滚》的第一个热搜,粉丝义愤难平,他们一路把夏天乐队投到即将决赛,节目组这么搞。一个破烂垃圾小节目,给它脸了?
焦棠之前都不知道夏天乐队有这么多粉丝,那场比赛被拿到了微博上。粉丝对比两场比赛,怎么对比都是夏天乐队赢,夏天乐队的歌声第一次出现在大众的视线里。
十二点的时候,#垃圾青年摇滚#登顶了微博热搜。
晚上席宇和齐礼没有回家,吃完饭收拾好焦棠就回房间睡了,齐礼和席宇睡在客房。她睡不着,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时她迷糊了一会儿,又惊醒了。
她起床悄悄拉开门去洗手间,乍然看到客厅里明灭的火光。她一激灵醒了,抬手开灯看到半躺在沙发上抽烟的齐礼。
他偏长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张扬的蓝,随意地散着。他垂着眼皮,叼着烟半躺在沙发扶手上。灯亮起,他抬手遮了下眼。
沙发很小,他个子高,长腿一半架在沙发扶手上,一半垂在空中。黑色休闲T恤因为他的躺姿,贴在他紧实的腹部,隐约能看到他腹肌的轮廓。齐礼是有腹肌的,很利落很漂亮的线条,焦棠跟他待在一起一个月,从风掀起的角落里偷瞄着他,把他身上每一块骨头都看的仔细。
“你怎么不睡?”焦棠连忙抬手扒拉下头发,揉了揉眼,“你睡不着吗?”
“你去听听席宇的呼噜声有多大。”齐礼拿下烟在桌子上的易拉罐里弹烟灰,姿态松散懒慢,声音沙哑含糊,“想死。”
焦棠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乐了,心情陡然好了起来,她无端地感觉到快乐。
这样的齐礼没那么高高在上,他又恢复了长源镇那个吊儿郎当的少年,恣意生长,随心所欲,自由地活着。
没有高高的门第,没有阶层。
“那你睡我房间?我睡沙发。”焦棠小声提了建议,她认为是当下最优解,“我矮一点,沙发我躺的下。”
沙发一米七,齐礼一米八以上的个子,躺沙发上可太难受了。
齐礼捏着烟掀起眼皮,黑沉凌厉的视线便落到了焦棠身上。
焦棠穿着宽大的白色T恤,黑色短裤露出窄窄的一个边缘,两条又直又白的腿。顶着一头经过几次洗后变成奶油灰的头发,皮肤白生生的,眼睛又清又亮,含着纯粹的赤诚。
她干净的像是开在凌晨的睡莲,带着露水,脆生生的美。
“怎么?不想去吗?我给你换一床四件套,我没睡过,干净的。”焦棠被他看的后颈发麻,心跳很快,夜晚太寂静了,他们独自相处。齐礼指尖一点,把烟头插进了易拉罐里,收起长手臂垫在脑后,嗓音慢沉,“你知道你是女生吗?”
焦棠每个月都来例假,她肯定知道自己是女生了。
“啊?”
“放着两个男人在你的房子里,你睡客厅?”齐礼躺的很张扬,屈起一条长腿踩在沙发上,手臂半悬在空中,懒道,“胆子不小。”
焦棠耳朵一热,她抬手摸了下齐礼送她的那个耳钉。晚上回来时,齐礼去买了药膏,给她抹上了抗菌消炎药。
不热了,也不疼,只是有种很奇怪的异物入侵感。她的身体里多了一件礼物,小小的一截,停在她的皮肉里。
“宇哥没把我当女生。”焦棠嗓子有些干,站在洗手间门口,望着齐礼说,“那我陪你回去?”
齐礼哼了一声,又把修长的手搭回去,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角在灯光下显出傲慢。
凌晨的夜晚万籁俱静。
焦棠有些贪地把视线落到齐礼的身上,看他一起一伏的腹部。她心里有什么在发芽,痒痒的,刮挠着,微微生出渴望。
窗外起了风,缓慢地卷进了房间。吹的客厅窗帘晃动了一下,焦棠压下嗓子里那股痒意,又叫他,“礼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什么叫不舒服?”齐礼的声音慢慢沉沉响在寂静的夜里,拖着音,“嗯?”
最后这一声碰到焦棠的心脏,她那股刺挠劲儿又上来了。
“今天的比赛。”焦棠心里是真不舒服,晚上席宇哭的很惨,一直在哭,一边吃火锅一边哭,席宇失去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机会,“你该是冠军的,你比他们的实力都强,你和宇哥……都没有错。”
漫长的沉默,沉默到焦棠以为他睡着,齐礼忽然放下手坐起来,他活动了一下脖子和手腕,长腿横到茶几前找运动鞋,嗓音仍然是哑着的,“去换衣服,我们去看日出。”
啊?
焦棠这么多年都住在北边的房子,太阳都很少见,更别说日出了。跟母亲她也没有看过日出,她没有认真看过太阳。
“爬长城去。”齐礼弯腰穿运动鞋,他的脊背绷出一条宽阔具有安全感的弧度,一边系鞋带一边抬眼看焦棠,“爬过凌晨的长城吗?”
没有,不知道什么样。
他忽地笑了,那是个直接清透张扬的笑,他漂亮的丹凤眼里带着钩子,声音因为笑而沙哑,慢悠悠的,“我带你去爬。”
焦棠换了套衣服,洗了一把脸,两个人凌晨三点半出门。
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路飞驰向山间,穿过隧道,穿过崇山峻岭,绕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弯道。
他们在天亮时到了售票处,售票处还没有开门,他们等在门口。山里风很大,天有些冷,商店都关着门。
立秋了,天开始变短,天亮的晚了。
天灰蒙蒙的暗,焦棠缩着脖子看齐礼。齐礼穿着短袖,双手插兜,无畏地站在风里,脊背笔直。风拽着他身上单薄的T恤左右摇摆,他仰着头眺望远处的山脉。
焦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天际线与山脉渐渐分离开,世界明亮起来。她看着,不由自主把目光斜到了齐礼身上。
齐礼回头,两个人目光突然就对上了。
那一瞬间,焦棠觉得什么东西炸开了。
焦棠慌忙移开眼,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觉得齐礼一定会嘲讽她一句,可齐礼没有。
售票处的大门开了,齐礼买了两张票,他们一前一后检票走了进去。顺着台阶往上走,风呼啸着,吹着他们的衣服,他们都没有说话。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他们爬到了第四个塔楼,道路渐渐变得陡峭。焦棠的呼吸急促,她没做过这么大的运动量,倒是齐礼不紧不慢,呼吸依旧平稳,他步伐沉稳,人也冷静。
焦棠抓住旁边的铁链子喘息,看向山下渐渐多起来的爬长城人群,距离太远,人们变得渺小起来。
“累了?”齐礼微沉的声音响在风里,依旧是那样冷淡。
焦棠仰起头看去,他穿着最简单的休闲黑色T恤,牛仔裤勾勒出笔直的长腿,简单耀眼。他身后是广阔的天空,天已经开始泛蓝了,云被风吹开,高远辽阔,一望无际。他站在天空之下,顶天立地。
他的目光很平静,没有嘲弄也没有刻薄。他们对视了差不多有一分钟,焦棠心里燥热起来,连带着身上也热。
齐礼迈开长腿走来,把手递给了她,“牵着。”焦棠压着狂跳的心脏,装作自然的样子,拽住了他的手指,悄悄仰望着他。
齐礼放慢了脚步,拉着她一步步往上走。他们的手心紧密贴在一起,又热又潮,可谁也没有放开。她感觉到齐礼手心的炽热,齐礼手指很长很有力量,他的手很大,完全包裹住了她。
风吹着焦棠的衣服,发出声响,她心跳的快疯了。
他们不是第一次牵手,可是第一次牵这么久。
他们爬到了第六个塔楼,齐礼停下来看天边。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他脸上也没有表情,只是下颌紧绷着,显出一点严肃。
天边渐渐变得清澈,纯粹的湛蓝。
他们的最后一场表演也是蓝色主题,齐礼定的妆造。原来是天空的颜色吗?焦棠没有特意看过日出,她站在齐礼身边,希望这一刻再漫长一点。
焦棠不敢动那只手,她觉得手被封印了。
太阳从遥远处赶来,翻过山爬过岭,终于是登了台。他们站的地方不是看日出的最佳位置,可那天太阳是真的美。
炽热直接地晒在身上,天空是空透的,太阳是白色。
齐礼没有继续往上爬。
下山时,齐礼依旧拉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他们在肯德基吃早餐,齐礼才松开焦棠的手。早晨的肯德基没什么人,出餐很快。齐礼去拿餐,焦棠摸了下被他牵了一路的手。手背上汗津津的,手指发麻,牵太久了。
齐礼站在点单台前,身形高大的特别有存在感,又帅又高。店员是个女生,一边给他餐一边看他。
焦棠的耳朵又烧了起来,她在齐礼转身的时候,移开眼看窗外。
太阳斜到对面的半山坡上,把世界一分为二,一半金色一半暗。
齐礼走回来把热牛奶递给她,他也喝着一杯牛奶,敞着长腿坐在对面懒洋洋地靠着,扭头看了眼窗外,似随意问道,“你几号开学?”
“我下午去学校。”焦棠的心高高悬着,她捧着牛奶很轻地吸了一下,她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她有点不敢看齐礼。
“你读哪个高中?”齐礼的长腿横到焦棠这边,几乎碰到了她的腿,可他没直接碰,他就那么悬着。
焦棠倏然抬眼,接触到齐礼俊美的眉眼,又垂下眼。
“看什么?”齐礼终于是把那条腿倒下去了,贴到了焦棠的腿上,姿态倦懒,语调慢悠悠的,“我是十六中的,今年高三。”
十六中啊,离成华不远。
“我成华的。”焦棠咽下那口牛奶,不敢动,她感觉自己被齐礼那条越界的腿给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