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半天
她没有说下去,吸净最后一口烟,把烟头丢掉,再次面向张文华,问:“你真的决定丢下我不管了是吗?不管我是自己去死还是某一天被白勇打死。”
张文华不敢看她,“不是不管,是管不了,至少眼下我管不了,你可以先和你父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那就还是不管了。谢谢你,谢谢你给我带来几天的希望,现在把我送回去吧,从今以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了。”
“玉竹……”
“走吧,我不怪你!我就是想赌一赌自己的魅力,愿赌服输。”
“玉竹……”
“走吧,真不怪你。”李玉竹似乎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真诚,搬过张文华的脸亲了一口,但那嘴唇坚硬冰冷。
这时,光头给张文华打来了电话,张文华没接,任电话的屏幕一阵接一阵地闪烁,直到他把李玉竹送到小区附近,看着她下车走远才给光头拨回去。那一刻,他的心情就像在法庭上等待宣判。
“兄弟你跑哪去了,打电话也不接!”光头略带责怪。
“我……”
“哎呀别磨叽了,我在长征门诊边儿上,你想办法弄条裤子给我送过来。”
“什么情况?”
“玩砸了呗!我刚掫开裙子要进去,屋里去人了,幸好你哥我身手了得才逃出来,赶紧着,见面说!”
挂断电话,张文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去路边摊买了一条短裤,赶往长征门诊。
在光头的车里,光头穿上大裤衩,又向张文华要上衣。张文华说他只说要裤子了没说要上衣。光头骂他是一根筋。
光头的肚皮上伤口向外翻着,厚厚的脂肪向外渗血,张文华说不行就这么进去吧。光头说:“这不体面呐,人家还以为我自己剖腹产剖到一半继续不下去了呢。”
没办法,张文华只好把车里给王逍遥老妈买的粉色宽松汗衫给他穿上,陪他走进门诊。
护士给光头消毒,缝合伤口,又打了一针破伤风,最后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报案。他两眼贼溜溜地盯着年轻护士,“我看得报案,我跟市场买一块玻璃,抱着回车上,刚一卸货,肚子‘呲儿’一下开了,那个玻璃店老板明显没安好心呐。”
护士狠狠瞪他一眼,把他撵走了。再回到车上,张文华把钱箱子交给光头,“钱先给你,但你这次没成功不能怨我,杉杉的事儿就到此为止吧。”
光头没马上回答,而是摸自己的兜,摸完兜又翻储物格,边找什么东西边回答说:“这话还用你告诉我吗?哥这人信命,这么看来我命中注定没有杉杉,拉倒就拉倒吧。哎?我烟放哪去了呢……”
忽地,他伸手摸向张文华的裤兜,张文华一边躲一边说:“烟在我车上,你想抽我给你取去。”
光头的手拿出来了,但不是空着,指缝里夹着白勇的名片。他咧嘴笑,另一只手重重地摸着头顶的“垄沟”,“我就他妈觉着奇怪,怎么你前脚刚走那几个卖二手车的小子就进去找你了呢?这么着吧兄弟,你也甭解释了,哥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碎光的事儿晚上我还帮你办,办完你再给我钱,但是回过头来我再干夏杉杉你必须在旁边给我看着!公平吧?”
第29章 前后夹击
这个节骨眼儿上,来不及争竞什么了,张文华只能先顺着光头的意思来,请他在面馆吃了碗面,然后一前一后驱车前往石头岭,路上张文华给碎光发了一段语音,明确自己到达王逍遥家的时间,一段时间后碎光回复“知道了”。
路上他们开得很慢,走一段路就停一段时间,等待天黑,也等待碎光跟上来。
张文华的心难以平静,在遮阳板后面翻出一张老CD,插进车载碟片机里。是欧美的摇滚音乐合辑,有些聒噪,但好歹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
走到制造车祸的那个转弯处,张文华留意到马小霞的车已经被拖走了,乱树丛中几乎看不见什么痕迹,路边多了一段护栏,还加装了凸面镜和反光条。
傍晚,光头发来一条信息,让张文华留意一辆黑色的没挂牌照的轿车,如果它十分钟之内没超过张文华,那么百分之八十就是碎光。
一直到石头岭杏花屯,黑车果真都没有跟上来,张文华把车停在上次那条田间作业道上,提着空钱箱子步行走进村落。
山里天黑得早,山村中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八点左右家家户户就关灯睡觉了,宁静的村庄中只能听到一声声狗吠。
高中毕业那年王逍遥家办升学宴,张文华来过一次,如今再看这户人家,房瓦依旧干净,院子依旧整洁,农用工具摆放有序,处处体现着王守根和吴素琴的勤俭持家,但可能是心理原因,张文华觉得这栋房子比上次来矮小了很多。
他翻过低矮的墙头,悄悄把箱子放在窗台上,忽听窗子里传来老两口儿的对话。
“他爹,你说小霞能上哪去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
“咱俩要是不让她送就好了。”
“我就说不让送,你非得说正好帮孩子把东西都搬到车上去。”
“我不也是觉着孩子心里苦,不往外说,寻思让她开车出来散散心嘛。这阵儿你怪上我了。”
“这孩子命苦啊……碰着咱家逍遥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要不然她那么勤恳贤惠,日子肯定过得错不了。”
“我想好了他爹,等小霞回来我就认她当干闺女,让她搬来咱家一块儿住,虽然破,好歹也是个家。”吴素琴声音哽咽,“爸妈重男轻女不待见她,这还被好朋友赶出来,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弄得无家可归了呢。”
“你可别异想天开了,小霞那孩子心思重,你对她一点好她都想一百个法儿报答你,你要认了人家当闺女,人家就得想着给你养老送终,那是给人家添累赘!”屋子里传来打火机的声音,“不过咱们真是欠小霞的,再等等吧……等苗圃这点树栽完我就去城里打工,拼了老命也把咱们欠的债欠的情都还上。我就不信这世道好人都没好命。”
张文华给箱子拍了一张照片,顺原路回到院子外,他决定解决碎光的事情后再赚钱就先帮王守根把债还上。
在门口柳树的阴影下,他把照片发给碎光,问碎光在哪见面,碎光回复说出村往北走,差不多半个小时后会看见一条新铺的土路通往山上一个溶洞,让他在那等她。
张文华回复知道了,信息刚刚发送出去,他注意到村口方向的黑暗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甩头望去,一个身影匆匆跑向村口,他急忙去追,等到了村口,一辆没开灯的黑色轿车朝南开去。
他坐上自己的车,把情况告诉光头,光头说:“对方是想跟在你后面确认是不是安全,你按她说的做,我跟在她后面。”
北边就是来的方向,来路上张文华注意过那条土路,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沙土垫的,攉开玉米地,通往路边不远的一座山,看起来像是山里开展了什么工程临时铺设的作业道。
明明两人近在咫尺,为什么非要选择那呢?张文华满心狐疑,却来不及多想,只得慢慢往那边开。
路上光头又汇报说那辆黑车果真掉头往北了,就在他们中间,让张文华到达之后把车停在土路口,不要熄火,不要直接开到洞口,钻进苞米地慢慢往山洞那边走,越慢越好,走到洞口也先不要进去,躲一会儿,等碎光进去再跟进去。
张文华问为什么,光头骂道:“你他妈没脑子,直接进去万一有埋伏就跑不掉了!记住,一旦察觉不对,不要去取车,直接往苞米地里钻,往山里跑。”
张文华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几十个警察蹲守嫌疑犯的场景,万般胆怯,可事情已经到了收口的时候,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进,暗暗赞叹还是光头经验丰富。
时间在暗夜中无声流逝,土路很快到了,张文华开下土路,转了个弯,让车头对准公路,而后下车走进苞米地,猫腰沿着地垄沟向大山的方向走。
这个时节正是庄稼疯长的时候,郁郁葱葱的玉米苗刚好遮住张文华的身影,走了大概五六十米,地势上升,形成一道矮岭,翻过这个矮岭,玉米地到了尽头,一座陡峭的大山立在身前,形成一股难以抗拒的威压感。山的这一侧、路的尽头,开着一个巨大的三角形洞口。
这时,张文华记起来了,这条洞他也在参加王逍遥升学宴时跟很多村里孩子一起钻过,村里人管它叫阎王洞,是一条很典型的石灰岩溶洞,曲折回转,百孔千窟,宽的地方不亚于穿山隧道,窄的地方只能爬过去,洞里有很多酷似地狱场景的天然石像,因此得名。那时候王逍遥就跟同学们说过,将来他发达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洞开发成旅游景点,带着全村老少爷们儿致富。
张文华记不清以前洞口外是什么地形,只能看到如今已被填平压实成一块空地,大小至少可以停下一百辆车,空地上苫布苫着成堆的物资,黑漆漆的电线捆成几绺伸进洞中,想来是有资本发现了这处自然风光,正在干王逍遥以前想干的事。
晚风掠过玉米地,绿叶摩擦发出“莎莎”的响声,张文华挪动到一处野蒿密集的地方蹲下,静静等待。
无意间,他注意到自己在松软的黑土地上留下了大量脚印,不由得浑身汗毛倒竖。
脚印是警方查案的主要痕迹之一,现在想要清除它们显然很不现实,这该怎么办?
怔了一会儿,恐惧更加深邃,恐惧的是他的计划一直都是揪出真正的碎光好好谈一谈,怎么刚刚好像在为杀死碎光做准备呢?
不行!决不能再害人命了,他折了一根蒿杆塞进嘴里咀嚼,让苦涩的味道提醒自己保持理智。
时间不知不觉又变得缓慢了,慢如止水,风也没再吹来,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从汗毛孔里逼出一层又一层的汗,湿透头发也湿透前心后背,使肋部的伤口隐隐作痛。
张文华抹一把眼前的汗水,赶走耳边的蚊虫,抬头仰望,见乌云正在山顶闭合,遮住一弯新月。
应该要下一场疾雨。碎光怎么还不跟上来呢?她到底是谁?会是一个认识的人吗?
张文华烦乱地想着,忽听一阵鞋底摩擦沙土的声音清晰传来。他屏息静听,听出是有人正在土路上蹑手蹑脚地前进,下意识压了压自己的身子,目光隔着几垄玉米锁定声源。
近了,更近了,走得小心翼翼,每走一步都停顿一下,似乎在判断什么。
最先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只苍白的手,扶着最外面的一根玉米杆,而后顺着这只手可以分辨出一条黑色袖子的胳膊,继而是一个身穿黑衣朝洞口方向张望的女人。
那一刻,他几乎站了起来,因为这个女人分明是下午还跟他见过面的李玉竹!
他似乎发出了什么声音,李玉竹猛地收回手,朝这边看来,仔细分辨玉米地中的阴影。
毫无预兆地,一片白光从李玉竹脑后晃过,李玉竹在一声闷响中倒地,光头像一只幽灵出现在李玉竹原本站着的位置,手里提着装钱的箱子。
光头左右看看,噘嘴吹了一声口哨,张文华站起身走到近前,麻木地看着昏厥的李玉竹,确认的确是她。
光头洋洋得意,“兄弟!我就说这招儿好使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刀一个准儿!”
张文华迟疑地摇了摇头,“你确定她是开着黑车跟踪我的人吗?碎光怎么可能是她……”
光头晃了晃手中的钱箱,“嘿嘿,眼熟吗?她下车后我从她后备箱里翻出来的,你看是不是你丢的四十万?”
张文华拿过来检查,看到钱箱的一面有一道划痕,那是他往床底下藏时在床脚的钉子上刮出来的。
的确是之前丢的四十万,他的大脑在惊讶中运转,回想起他们的重逢是那么巧合,就在他回来的那天晚上、在他挖掘李萱源尸体的那棵树附近,如果不是提前有所准备,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再往后面想,李萱源没死的事儿是从她嘴里知道的,马小霞也是通过她认识的,他在马小霞家里时白勇的人是她引去的,而发现钱丢了的时候她也恰好在旅店门外刚要走……所有事情发生时她都像幽灵一样潜伏在附近,她的所作所为都符合对碎光的推测。
可是……她跟王逍遥家一点关系没有,当初为什么要让王逍遥去取钱呢?就算那是一次试探,王逍遥不死她也会再威胁他带着四十万到三道河伺机偷走,那今晚的四十万呢?她已经拿到了钱,没有道理还装糊涂帮王守根敲诈一笔巨款。再说,她拿到钱后跟他接触了那么多次,如果想当面把证据交给他有很多更合适的场合,为什么非要等到这会儿现身?
张文华犹疑不定,光头催促道:“你要是想弄死她就趁现在快点下手,不然就把她拽到洞里去弄醒再好好问。我看了,她走过来都没通风报信,洞里应该没有埋伏。”
那就只能亲口问问她了,张文华抱起李玉竹走向漆黑的洞口,殊不知这个鬼怪洞府就是审判他半生罪恶的地狱。
第30章 穷途末路
从外面看溶洞内漆黑无比,一旦跨过洞口,外面的微弱光亮 倒是把洞口部分照亮了。
那是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宽敞区域,平均高度在六米左右,一台小型挖掘机停在洞口前,附近堆着一些物资和几个碎石堆。空间四壁挂满层层叠叠的石幔,光滑的钙质层折射着光泽,宛如寒冰,静穆中透着神圣。洞口正对应的岩壁上石幔凸出,堆叠成一个惟妙惟肖的高大人形,酷似阎罗王临殿,“阎罗王”左右排开造型各异的石笋,宛如判官、无常等鬼官。空间两端均有洞穴通向大山深处,千奇百怪的石花、石柱、石瀑、钟乳石掩映出层次丰富的空间,而且可能是人为掏空了间隙,它们的形象更加逼真,像极了鬼差在施展各种酷刑。
看见挖掘机,光头意识到什么,急忙拉住张文华,道:“他妈的我疏忽了,这地方存着这么多物资,肯定有人看守!”
话音未落,身后亮起一方暖光,他们回头看去,见是物资堆中有一座绿帆布帐篷,窗口亮着灯,一个老头儿正在灯影里起身,透过窗子朝这边张望。
再出去就得走个顶头碰,光头暗使眼色,推着张文华向洞穴深处转移,大概十几米,眼前出现一个像冒油的油缸一样的象形石,有三米多高,一侧横在路上,一侧紧挨着石壁。
老头儿在洞外咳嗽了一声,而后铁锹的锹头刮过地面。光头朝上面指了指,先托着张文华爬到“油缸”顶部,接着配合张文华把李玉竹拉上去,张文华回手再拉他,他踩着的那个借力点忽然断了,他身体一滑,摔倒在“油缸”下面。
铁锹声到了洞口,来不及再做其他动作,光头让张文华趴下,自己捡起被踩断的石刺躲进阴影。
一秒、两秒……十秒,老头儿并未进来,也并未远离。张文华悄悄抬起头,看见老头儿拿着铁锹站在洞口,面向洞外的方向,身体被一束白光照亮。
片刻后,有车声急速靠近,老头儿遮着眼睛向外走了几步,继而是开关车门的声音,脚步声多了,人语也多了。
一个人毫不客气地问:“老头儿,你是干啥的?”
张文华不愿意相信,但还是听出那是白勇阴鸷的嗓音。
他们居然找到这来了!
老头儿丝毫不让,“我是看工地的,你们是干啥的?”
白勇回答:“听好了老头儿,我们来找人,问你啥你就说啥,我保证不伤你。”老头儿咕哝一句什么。白勇问:“刚才看没看着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往这边来了?”
老头儿回答:“我刚才睡着了,啥也没看着,正听见洞里有动静,寻思进去看看,你们就来了,不知道里边儿有人没。”
白勇没再说话,推开他,直接走进洞口,后面跟着三七头还有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和一个小伙儿,但据声音判断,洞外还留着几个人。
铁锹落地“叮当”作响,有人跑,有人呵斥追赶,片刻后,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另外两人钳着肩膀把老头扭进洞口,白勇暴怒,回手一刀柄砸在老头儿头上,老头儿当场瘫倒。
张文华吓出一身冷汗,慢慢爬回来向光头征求注意,可当他的目光从“油缸”边沿探下来,发现光头早就不见了踪影。
好像突然失去了主心骨,恐慌和无助把他笼罩,他又爬回“油缸”中部,找一个合适的位置继续观察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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