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眷希
但谢槿桦的眼前只有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影,再也寻不到少年的踪迹。
后来检查结果出来,一切正常,谢家父母看着报告,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那时谢槿桦坐在病床上,忽然开口:“大哥。”
谢明慎闻声看来:“嗯?”
谢槿桦:“我醒过来的时候,那个叫来了医生的男生是谁?”
“他啊,”谢明慎回想起来,“你在操场上晕倒之后,是那个男生第一个发现了你,他把你一路从操场背到了医务室,然后医务室的医生才打了120。”
“他是你的同班同学,他说他叫梁瀛。”
那是谢槿桦第一次知道梁瀛这个人的存在。
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的轰轰烈烈和狼狈不堪,仿佛预示着她和梁瀛的未来。
谢槿桦后来出院之后回到班里上课,她背着书包刚走进教室后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她被那个男生顶了一下肩膀,差点就要撞到门框上。
谢槿桦一瞬间闭紧了眼睛,等待着摔倒带来的痛楚。
突然间,身后一只有力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谢槿桦愣了愣,她被那人扶着手臂站直了身,然后那人的手很快撤开,极其简单的动作却写满了分寸和礼貌。
头顶传来熟悉的清冽声音,山泉般沉静:“莫麟,你是不看路吗?”
眼前人高马大的男生挨了骂,挠了挠头有些心虚地瞟了一眼谢槿桦:“啊,我看了呀,是她突然冒出来的……”
“你还敢说?你差点就把人家撞倒了,还不快道歉?”
面前被叫做莫麟的男生很顺从地低头,声如蚊呐:“……对不起,同学。”
谢槿桦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混不吝的男生真的会依言跟她道歉,她微怔:“……没事。”
这时,她才有空抬起头,看自己身畔站着的少年。
走廊外,清晨的雾落在他发梢间,那人行走时带起一缕风,拂过熟悉的干净眉眼,他清静如泉又沉敛如石。
谢槿桦恍惚了一瞬,马上注意到这人要离开,连忙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摆,在那人转头之际又飞快地松手:“……谢谢你。”
“那个,你是不是梁瀛?”
梁瀛看着谢槿桦,清透的眼睛里慢慢流露出困惑,他斟酌着言语,缓缓开口:
“……你是?”
谢槿桦僵了僵,她看着梁瀛的脸,心里原本鼓动的一小块慢慢沉寂下去。
她没有想过梁瀛会不记得她。
谢槿桦张了张口,声音很低:“……一周前,我在操场上晕倒了,是你带我去找了医生。”
梁瀛眼睛里的困惑褪去,谢槿桦眼见着那双瞳眸盈起光亮,变得炽烈耀眼。
他看着谢槿桦,笑了:
“原来是你!”
梁瀛笑眯眯地看着她,声音关切:“对了,你还好吗?身体现在怎么样?”
“当时看你情况好像很不好,现在似乎已经没事了,真是太好了。”
谢槿桦看着他,走廊外的云层渐渐散开,阳光倾泻,慢慢地蔓延了整条走廊,宛若海浪卷过谢槿桦和梁瀛的脚底,满地金灿灿的光明。
但这个人,比阳光还要耀眼。
谢槿桦抿了抿唇,低声细弱回应:“嗯。”
“我已经没事了。”
她紧紧地握着拳,似乎这样才能抵抗如此猛烈的温暖,不至于失态。
她有七分幸运,幸运在和梁瀛能说上两三句话,幸运在被梁瀛记住了名字,幸运在曾经被梁瀛所救,幸运在初中三年都和梁瀛在同一个班级,幸运在有那么一两次编座位时,刚好坐在他的身侧。
但她也有三分不幸。无论她多拼命地追赶,付出多少努力,她也始终不及那人的分毫。
梁瀛是一个毋庸质疑的天才。他桌面上干净得只有课本,从来不用任何教辅书,家长群里的缺交作业名单他是常驻嘉宾,但即使是这样,他也能次次考全级第一,无论多难的试题都能考出接近满分的成绩。
除开成绩,梁瀛这个人本身也足够耀眼。他乐观开朗,善良正义,总是帮助别人。很多人信赖他佩服他,不是因为他傲人的成绩,而是因为梁瀛出色的人品和德行,他明亮但不刺眼,亲和却不寡断,总是所有人里最可靠最能令人信服的那一个。
谢槿桦一直看着他,观察着他,也是因此,她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特别的。换做是任何一个人倒在他面前,梁瀛都会尽全力帮助她,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信雅里从不缺精英,但梁瀛始终是那个最特殊的存在。
谢槿桦从仰慕,到憧憬,到自惭形愧,也不过只用了一年。
她悄悄地喜欢着一个遥不可及的人。她一开始就是被他身上的光芒所吸引,但最后又因为他身上的光芒而黯然。
她的暗恋那么卑微,那么瘦小,就像她一样。
“我曾经觉得那样的日子痛苦。无望的,艰难的,毫无意义的喜欢,这就是我的喜欢。”
“可是有一天,我连这样的日子也彻底失去了。”
梁瀛跳级了。
初三开学的第一天,谢槿桦面对的,是那个人就此离开了的消息,和属于梁瀛的,空空如也的座位。
他们说,梁瀛是去了东江中学,还考进了东江中学的重点班。
谢槿桦原本以为,她至少能和他做三年同学的。
她原本以为的。
震惊过后,谢槿桦感受到的不是痛楚,而是强烈的不甘心。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从此和那个人再无瓜葛,她不甘心生活中从此失去那个人的身影。
她不甘心。
“这么一说,好像他带给我的都是不好的东西。但其实,我和他之间,也有过很宝贵的回忆。”
谢槿桦的记忆里,关于梁瀛的总是暗色,偶尔有一抹亮色,都是最最鲜艳。
一节考完试后寻常的自习课,几乎班里的每个人都在疯玩,后排的人各自撕下作业本折纸飞机朝对方扔,白色的纸飞机在课桌上空飞来飞去,时而坠机在某人桌面,时而被某人跳起截获。
谢槿桦当时就坐在梁瀛旁边,她也玩得有些疯了,平日里没有的勇气也漫上心头。
那时她就坐在梁瀛的旁边。她直勾勾地看着梁瀛,那人正撕下草稿本的一页纸,手指翻飞,极快地折成一只纸飞机。
梁瀛折好纸飞机一抬头,刚好撞上谢槿桦注视的目光。
那时的梁瀛还没有近视,也没有戴眼镜,所以谢槿桦毫无遮挡地看到了他怔愣了一瞬的眼神。
随后梁瀛摸了摸自己的头,好像想了些什么,但他一句话也没说。
他抬眼看向谢槿桦,然后伸手将那个刚刚叠好的纸飞机递给了她。
那是梁瀛离开她的生活之前,最后一次,眼睛完完整整地,只装着她一个人。
那一瞬间的他,只看着她一个人。
教室里狂舞的人影和手臂,横空交错的纸飞机划过半空时留下的一点白痕,喧闹嘈杂拥挤繁华,谢槿桦就是在这一堆东西里,听见了自己清晰无比的心跳声。
她没有再遮掩自己的想法,那是她三年来,在梁瀛面前,最大胆的一次举动。
她冲着他露出了一个笑脸,一个不常笑的人,连嘴角的弧度都把握得小心翼翼,带着些生涩的意味。
然后她接过了他的纸飞机,往半空中一送,明明用尽了全力扔出去,松手时却那么轻那么小心。
“可能对于他来说,那只是随手一递,但那却是我拥有过的唯一一样他给我的东西。他觉得匆匆忙忙,无需回想的每个瞬间,对于我而言,可能就是最美好,最难忘的回忆。”
谁也不知道的是,后来大家都走了之后,她曾经偷偷去教室后面,找回了那个梁瀛叠的纸飞机。淡蓝色条纹的纸上是少年纵横无章法的草书,行云流水,笔走龙蛇。
她在那个晚上把那张草稿纸夹进了自己的日记本,又在得知梁瀛离开的那天傍晚,将它从日记本里取了出来。
谢槿桦从书包里翻出了自己从小携带的护身三角符,把它摆在书桌上,然后将那张草稿纸一点一点地折成了和它一模一样的形状。
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也终于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即使远隔山海,她也要越过山渡过海,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不自量力又如何,出尽洋相又如何,她不会再自视甚高,也不会再妄自菲薄。
谢槿桦下定决心要考上东江中学。
一年的时光在堆满纸张的书案和埋头终日里度过。信雅的重点班压力极大,不乏受不了重压出声抱怨的人,可谢槿桦却从没喊过苦和累。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自卑自弃。
是的,天分与生俱来,无法改变,她可能注定没办法成为像梁瀛一样的人。
可她想,她至少要去试着成为那样的人。
中考结果出来的那天,谢明慎拿着她的录取通知敲开了谢槿桦的房门,看到的第一眼便是谢槿桦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树影的样子。
沉静安然的女孩,和一年前相比长高了许多,身上的沉默寡言和稚气都皆已褪去,不知何时,她已经蜕变得锋芒凛冽,坚定果决。
即使是从小看着谢槿桦长大的谢明慎,有时也会为谢槿桦的变化感到好奇。
是什么改变了她呢?
听到门被打开的响动,谢槿桦转过头看来。
那一刻,她手里轻轻捏着的一片柔软的东西,静静地露出了一角,在光下折出耀眼辉冀。
第115章 查询
几分之差, 使得谢槿桦没能如愿进入重点班,只被分到了普通班。但谢槿桦从没有服输过,她像初三那年一样要求自己, 约束自己,最终在高一上学期的末尾成功升上了重点班。
但意外再一次来临, 谢槿桦在寒假快结束时再次无故昏迷, 这次是她完成心脏手术后的第二次没有查出原因的晕倒。
谢家父母工作虽忙碌,却也格外挂心小女儿的健康, 一群人商量之下派了平时最疼爱谢槿桦的谢明慎来和她交涉,最终谢槿桦妥协了, 按照父母的意愿休学了一个学期,调养身体的同时观察一段时间情况。
“我高二回校之后才知道, 他又跳级了。这一次,他直接参加了高考。”
谢槿桦看着公告栏上梁瀛的照片,眼神很安静, 里面有坦然, 有感慨, 但唯独没有自怜和悲伤:
“我一直知道的。他不会等我。”
像梁瀛这样的人,人生总像是被按了加速键,如她一般的平庸之辈,只能拼了命地追赶在他身后, 才能勉强跟上一点点,但也只不过是踩着他留下的脚印前行。
但那又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