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凶猛 第21章

作者:林不答 标签: 现代言情

  他们从侧门进去,蒋寒衣听见他们一个叹息、一个埋怨。

  他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但直觉这种气氛他还是不要出现比较好。可还没来得及闪人,目光已经和弋戈对上了。

  没办法,他只好挥了挥手,“好巧啊。”

  弋戈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情绪,甚至还主动走了过来。

  “你也来送孙爷爷?”

  “嗯。”蒋寒衣回答得有些心虚,毕竟他连孙爷爷全名叫什么都还不知道。

  “拜过了么?”弋戈又主动问。

  “嗯,刚去了。”

  “哦。”

  对话中止,弋戈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这让蒋寒衣有些意外。

  也让他有了“多管闲事”的勇气,他想了想,做出轻松的语气问:“刚刚那是你爸爸妈妈吗?”

  “嗯。”

  “你爸还挺帅的。”蒋寒衣笑了笑。

  弋戈也牵起嘴角笑了声:“是吧,都这样说。”

  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弋戈却还是没有离开,她甚至看了看蒋寒衣。

  蒋寒衣直觉地意识到,也许,她需要有个人来和她说说话,随便说什么都行,哪怕只是问一句有没有吃饭。

  “你…吃早饭了么?”蒋寒衣问。

  “吃了。”弋戈说。

  “在里面吃的?”

  “不是,在家。”

  “哦,我也觉得在这里吃怪怪的。”蒋寒衣又成功逗笑她一次。

  “你爸妈刚刚在说什么?”蒋寒衣终于问起正题,“气氛看起来不太好。”

  问完,他有点紧张地看着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尽管活到现在他一直对自己的情商非常自信,但面对弋戈,他总是有很多不确定。

  还好,弋戈平静而坦白地回答她:“他们不让我吹唢呐。”

  “就是待会儿下葬路上,我本来要和我外公一起吹的。”

  蒋寒衣一时没反应过来——这答案也太不走寻常路了吧。

  唢呐???

  他对这个乐器存在着深刻的刻板印象——遥远的黄土高原、广袤的黄土地,以及穿羊皮坎肩的西北壮汉。

  他没控制好语气,流露除了一点儿没见过世面的尴尬,“你还会吹唢呐啊!”

  弋戈敏感地睨他一眼,“怎么?”

  蒋寒衣忍不住笑,摸摸鼻子说:“没什么,觉得你的特长都挺有意思的。”

  弋戈“哼”了声:“听起来不像好话。”

  “没有啊!就是好话!”蒋寒衣语气认真起来,“你的特长都贼拉风你不觉得吗!”

  “不觉得。”弋戈冷笑一声,才不相信他的话。

  蒋寒衣有点无奈,没想好该怎么接话。

  “你觉得,女生能吹唢呐么?”弋戈忽然又问。

  “为什么不能?”蒋寒衣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提出。

  弋戈笑了声,低头道:“可我爸妈就觉得女生吹唢呐不像样,不像女的。”

  “你爸妈……应该是觉得在葬礼上吹不太好吧,毕竟你还是小孩,也不是吹手班的。我听说,葬礼上的奏乐都挺有讲究的。”结合短短几句话内知道的信息,蒋寒衣选择了另一种理解。

  弋戈淡淡地看他一眼,从鼻腔里闷出一声不屑的笑声,好像在说——“你好天真”。

  蒋寒衣挠挠头,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话确实有点想当然,有点“慷他人之慨”,尤其在他根本还不了解具体情况的时候。

  他没想好该怎么弥补,院子里传来唢呐的乐声。

  起灵了。

  火葬虽已大力推行好几年,但在桃舟,老人亡故后,家人还是会把他们抬上山下葬。

  送葬的路上宾客大多都不用去了,基本只有亡者的亲属或好友。

  送葬队伍从大门出去,拐弯后,蒋寒衣和弋戈从侧门能看见。

  “这首叫《千张纸》。”弋戈忽然说。

  蒋寒衣“嗯”了声,不知道该怎么接,总不能说“挺好听的”?这可是葬礼。

  弋戈又沉默了会儿,直到送灵的队伍消失在视线内。她收回眼神,对蒋寒衣说了句“我走了”,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弋戈轻车熟路地抄近路,翻过一个小斜坡,站在半山腰上看着送灵的队伍缓慢地前行。

  陈思友年纪大了,体力明显不如以前,弋戈听得出来,这一首《千张纸》,主要是那个年轻的新人在扛着。

  其实她也吹过《千张纸》的。

  也是在葬礼上。

第19章 .银河是一条没有任何一处长相符合“标准”审美的狗狗,但弋戈觉得他值得一个漂亮的名字

  如果说过去十六年弋戈的人生都像一幅清淡的山水画,那两年前弋子辰的意外离世,就好像是画师忽然得了帕金森,手一抖在她的画布上泼了整瓶墨。

  漆黑一片,一塌糊涂。

  弋戈记得葬礼那几天,王鹤玲一直躺在床上——据说她亲眼看见了儿子的车祸现场,当场就吓晕了,后来也晕了好几次,根本就站不起来。

  三妈嘱咐她去照顾妈妈,弋戈有点害怕,但也还是照做了。前几次,她都是趁王鹤玲睡着的时候给她擦擦额头的汗、倒杯热水放着。但最后一次,她擦着擦着,王鹤玲忽然醒了。

  弋戈被她骤然睁开的漆黑眼睛吓了一跳,动作也滞住了。

  “你怎么在这里?”王鹤玲的声音很轻,也很沙哑。

  “三妈叫我来照顾你,”弋戈拿起床头柜上的茶杯,“你要喝水吗?”

  “啪!!”

  茶杯被王鹤玲一挥手打翻,瓷片碎了一地。

  “你弟弟都死了!你还不去看看他?!”王鹤玲忽然从床上坐起来,好像拥有了无限的力气一样,眼睛瞪得仿佛要跳出眼眶,恶狠狠地对弋戈吼道。

  弋戈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一震,没说出话来。等她反应过来,她发现自己其实无话可说。

  看看他?

  怎么看?

  弟弟变成了一把灰,装在盒子里。

  房间里的动静惊来了堂厅的大人们,王鹤玲怒火中烧地喘了几口气,又晕了过去。弋戈被手忙脚乱的陈春杏推开,隔着几个焦急的身影看到床上虚弱的她的妈妈。

  然后她走出了房间。

  弋子辰的照片挂在堂厅里,弋戈第一次这么细致地观察自己的弟弟。

  她长得很像王鹤玲,细眉凤眼,男生女相。哦不,村里的老人说,这种叫“美人相”。反正是很好看的。

  比她好看。

  第二天一早起灵,弋维山和王鹤玲,还有其他亲戚都没有去,是请了专门做殡葬的人来,把弋子辰的骨灰下葬。这是桃舟的习俗,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原本葬礼都不必办的,是在弋维山的坚持下,这么多亲戚长辈才来送弋子辰最后一程。

  弋戈穿着白麻的丧服,戴了个草编的白色帽子,站在堂厅角落里,没有人管她——弋家的宝贝儿子死了,一部分亲戚忙着安抚和陪伴弋维山,另一部分忙着帮陈春杏干活,连陈思友都面色凝重地陪弋维山坐着。他们家也没有别的小孩,只剩她一个,哪怕是偷偷溜出去了都没人知道。

  然后她就偷偷溜出去了。带着她的唢呐。

  弋戈熟悉这山上的每一条路,她站在另一边山腰上看着那些人把弋子辰的骨灰埋进一块“风水宝地”——那是找大师合了弋子辰的八字后专门算过的地点,“前有照、后有靠”,弋戈对这六字口诀记得很清楚。

  那些人离开后,弋戈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人在周边,她跑到弋子辰的墓前。

  她想她应该听王鹤玲的话,来“看看他”,可她好像没有什么话想对弋子辰说。她只有一只唢呐,和并不怎么好的技术。

  但陈思友说过,吹唢呐不是比谁声音大、排场大,是为了让亡者知道有人在思念他、保护他,这样他在路上才不会害怕。

  于是弋戈拿起她的唢呐,摸了摸它的哨子,然后吹响了《千张纸》的旋律,这是她吹得最好的一支曲儿。

  我不知道人死后会去哪里,小外公说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可三妈又说人死之后会投胎转世,还有下辈子。我不知道谁才是对的。

  但如果有来生的话,希望你还是回来做爸爸妈妈的儿子。

  他们很喜欢你,也很需要你。

  弋戈在心里对弋子辰说。那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和弟弟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回想起来,弋戈总觉得自己两年前的行为有些神经质,甚至是做作。大概是武侠剧看多了,她把自己也想象成茕茕孑立的大侠,亲友凋零,空有一身武功,却只能穿着破布衣裳,孤独地站在墓碑前吹一曲悲凉的萧。

  但她其实不是大侠,吹的也不是萧。

  最重要的是,那个死去的人和她并不熟,根本不需要她这样送别一场。

  现在,弋戈又和当年一样,看着送灵的人把孙爷爷下葬。但老人的葬礼比孩子的隆重太多,有人围着坟包转圈、有人磕头、有人烧纸,仪式繁琐而漫长,好像没有尽头。

  “你…你爬山真快!”

  身后忽然有动静,弋戈警觉地回头一看,只见蒋寒衣手脚并用地爬过斜坡,抓着半截的树干一步跨了上来。

  “你怎么在这?”

  “我跟着你来的啊!”蒋寒衣说得理直气壮,还悠闲地用巴掌给自己扇风,“你也太厉害了,这路这么陡。”

  “你跟着我干嘛?”弋戈拧着眉问。

  蒋寒衣笑了笑,早有准备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大大方方地摊开手掌。

  “给你这个!”

  弋戈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枚金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