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不答
“怎么样怎么样,漂亮吧!”蒋寒衣兴奋地问。
“……”弋戈其实想说她不理解,但又好像被蒋寒衣感染了一点儿,勉强笑说,“很有创意。”
“你猜我是怎么想到这个的?”蒋寒衣又问。
我猜你个大头鬼。看在紫色 QQ 糖的面子上,弋戈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你记不记得在桃舟,你家院子里有一棵桃花树!”蒋寒衣兴奋得几乎是在手舞足蹈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在你家围墙上,看见了一场粉红色的雨!”
弋戈愣住了。
第一次见的时候?粉红色的雨?她毫无印象。只记得当时的蒋寒衣就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思维,坐在她家围墙上给她送了条狗。
“是不是,异曲同工之妙?!”蒋寒衣的眼眸亮晶晶的,燃着两簇永不熄灭的焰火。
“嗯,应该是吧,毕竟都刺激你用上成语了。”弋戈笑道。
“不过,我突然觉得……这样应该更好看!”她迎着蒋寒衣的傻笑,忽然坏心大作,抢过他手里的雨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树干边,轻轻一撞,又一场桑葚雨落下来。
蒋寒衣还没反应过来,被淋了个狗血淋头。桑葚砸在他身上,把白色的校服染出一块一块的紫色,像谁用水彩在他身上涂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弋戈终于开怀大笑起来。
“弋戈!”蒋寒衣被砸懵了,只觉得自己身上一股香甜,手一抹全是紫色红色,整个人变成了一颗行走的巨型桑葚。
“你别说,还挺有艺术效果的!”弋戈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你别跑,你也得淋一回!”蒋寒衣气急败坏地捉住她,把手上的桑葚汁往她衣服上抹。
两人闹作一团,你偷袭我我躲避你,玩得不亦乐乎,什么都忘了。这场紫色的雨像一个天然屏障,把他们与外界的一切都隔开。
然而笑声是隔不开的。
夏梨站在办公室的窗边,看着楼下的两个人乐此不疲地制造一场又一场桑葚雨。而她认识的那个,有轻微洁癖的、平时连别人动一下他衣服都要发少爷脾气的蒋寒衣,此刻身上又是脚印又是桑葚汁,他却浑然不觉、毫不在意。
她忽然很后悔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来办公室拿试卷,如果她没有进来,就不会听到楼下的笑声,不会看到这样的蒋寒衣。
“笃笃。”忽然有谁敲了敲门。
夏梨回头一看,叶怀棠站在门口,一只手轻轻叩在门上,另一只手负在身后,看起来清隽优雅,卓尔不凡。
“叶老师!”她惊喜地叫出了声。
“好久不见。”叶怀棠笑得温和,假装没有看见她湿润发红的眼角。
第46章 .“你想考哪个大学?”
叶怀棠看见夏梨手上抱着的语文试卷,摇头笑叹:“还是课代表负责啊,我正好要看看你们这套卷子做的怎么样呢。”
夏梨怔怔的,反应了两秒才把试卷递过去,“对不起老师,我以为您没这么快回来,就想着先发下去让大家自己对答案……”
叶怀棠笑了笑,自然地问道:“怎么了,看起来有心事?”
夏梨头摇得像拨浪鼓。
叶怀棠也不说什么,自顾自地翻开卷子,十几秒后绞起眉毛,“这个弋戈……”
夏梨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控制不住地将目光探过去。
“她在教室吗?帮我把她叫出来。”
“她不在。”夏梨说,“这节是体育课,她下去自由活动了。”
“啊……这样。”叶怀棠又拧了拧眉,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刚刚我在楼下听见女孩子的笑声,挺像她的,是她么?”
夏梨抿抿唇:“…不知道,可能吧。”
叶怀棠撇了撇嘴角,点点头,又继续看试卷,一边看一边摇头,用红笔在那篇作文上勾勾画画,似乎很头疼。
“对了,你是她的同桌……你认为,她怎么样?”叶怀棠忽然又问,笑得随和而温暖,好像只是想多了解一点学生的情况。
夏梨却慌了,结巴地道:“挺、挺好的啊。她很厉害的。”
叶怀棠点点头,又看了眼那篇作文,叹了口气道:“其他方面都挺不错的,就是有点不上心……我看她平时上课也不集中,我讲什么也不认真听,小姑娘,傲慢得很。”
夏梨沉默了一会儿,仍旧公道地说:“其实她上课都很认真的。只是有些没用的……不是,班会课之类的,她不太听。”
叶怀棠抬起头,隔着新配的眼镜,清晰地看见女生眉头微微锁着,说完这话后胸口有些不寻常的起伏。
他笑了,点头道:“是吗,那可能是我了解得还不够。”
“…嗯,其实她真的很厉害。”夏梨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叶怀棠宽和地笑了,似乎很欣赏她对待同学的友好与和善。
可心里,他在为另一个发现欢呼。
一个连坏话都说不出口的女生。
一个连讨厌都不会的女生。
很好。
她不会懂得拒绝。
夏梨迟迟不离开办公室,犹豫了很久,终于小声问:“叶老师……您家里,还好么?”
问完后她忐忑地等待着回答。感冒在家那几天,叶怀棠除了简短回复过两条短信就没了消息,而她却反复做了好几个噩梦,梦里全是那个持刀的疯女人,和叶怀棠淌血的手臂。
叶怀棠拿笔的手刻意停顿了一下,直到红色墨水洇出一个形状完美的小圆点,才缓缓地抬起了头。先不说话,而是冲她轻轻笑了一笑。然后又低头,微微侧脸,摘下眼镜。但不要擦眼睛,那样就太过了,而且不好看。
看到夏梨的瞳孔因愧疚和动容而颤动了一下之后,叶怀棠知道,他已经不用再多做什么了。
“没事了,别担心。”他似乎很羞愧,没敢看她的眼睛,近乎自言自语地问,“是不是觉得老师挺糟糕的?家里是这个状况,上课还编谎话骗你们……”
“没有!”夏梨猛地摇头,“老师您千万别这么想!我们都明白的,”
叶怀棠仍然不看她,声音愈发低沉:“我对不起你师母,也对不起楠楠……”他难以克制,最终用手掌捂住脸,发出低低的呜咽。
夏梨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们从来都挺拔俊雅、君子如玉的叶老师,他在哭泣。而连哭泣的时候都是克制的,为了不让仅仅一廊之隔的学生们听到。
她直觉地走上前,绕过办公桌走近他的身边,将手放在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
“叶老师,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很好了。”
她的声音让叶怀棠想到曾经在某个寺庙里听过的一种竹制乐器,形似木鱼,但声音比木鱼更添一份灵动。——当年那个要跳楼的女学生也很喜欢那种声音。
他把手从徒劳的掩面哭泣中解脱出来,轻轻地、好像只是意外地抓住了自己肩膀上那只小小的手,那一瞬间的触感柔软无比,却又有微弱的颤动,好似握住了年幼羔羊的心脏。
一抬头,夏梨的脸也似年幼的羔羊,眼里的无辜和脆弱像泪珠一样快要掉下来。
叶怀棠红红的眼尾让夏梨将手背被碰到那一瞬的不适感抛之脑后,甚至为自己的不适而愧疚。她主动地将手翻开,手心紧紧握住老师粗糙温热的大手,又说了一遍:“叶老师,不是你的错。”
女孩的手在他手里出汗,小脸在他眼睛里落泪。叶怀棠心里再次羡慕贾宝玉风流,女人都是水做的,怎么说得如此准确?
他捏了捏那小小的、柔软得仿佛没有骨头的手,低迷地说:“夏梨,谢谢你。”
*
弋戈又踩着蒋寒衣的肩膀翻过围墙、回到了学校。蒋寒衣说什么都不同意她自己眺回来,气得她故意在他肩上多留了几个脚印。
现在看着蒋寒衣一脸难受地把外套拈在手里,她觉得这趟莫名其妙、傻了吧唧的观雨之旅勉强称得上完美。
“笑笑笑,就知道笑!”蒋寒衣把那件“罪证”拈到她面前,“我这都是为了谁?”
“好吧,那我请你吃 QQ 糖弥补一下?”弋戈毫不愧疚,笑盈盈地说,“没有桑葚味的,葡萄味也可以凑合吧?”
“我就值一袋 QQ 糖?!”蒋寒衣瞪大眼睛,“怎么也得一顿小龙虾吧!”
“不行,小龙虾太贵了。”弋戈理直气壮地摇摇头。
“……”
最终蒋寒衣还是顶着一脸的桑葚汁坐在食堂台阶下津津有味地嚼 QQ 糖,越嚼越觉得好笑,他跟着弋戈好像吃了很多小孩子才爱吃的东西。
而事实证明小孩子品味都不错,QQ 糖确实很甜。
葡萄汁儿的甜味嚼着嚼着,又让他嚼出一丝凌云壮志来。
“跟你说个事儿。”他撞了撞弋戈的胳膊,顺手从她手里抢了两颗蜜桃味的 QQ 糖丢进嘴里。
“……”弋戈一点亏也不吃,从他手里抠了两个葡萄味的还给自己,“什么事?”
“从今天起我打算好好学习,你负责监督我。”蒋寒衣表情很认真。
可弋戈还是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
“我不干。”弋戈拒绝得很干脆。
“为什么?!”
“难度太大了,干不来。”弋戈摇摇头,“你抽的什么风突然要好好学习?谁又刺激你了?”
谁?除了姚子奇还有谁?
大学都考不上?瞧不起谁呢?!小爷好歹也是中考考进了树人尖子班的水平,努努力,怎么也得考个 985 出来!
蒋寒衣撇撇嘴不回答,突然看着她问:“你想考哪个大学?”
弋戈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蒋寒衣诧异极了,弋戈这种级别的学霸,不都应该目标明确志向远大吗?比如夏梨,她从小就说要当老师,或者国际志愿者,想学很多种语言。比如高杨,他也许对于未来要做什么职业还没那么确定,但关于考什么大学、学哪个专业,他从高一入学起就计划得明明白白了。
“很奇怪?”弋戈反问。
“也、也不是奇怪吧,我就是有点意外……”蒋寒衣挠挠头。
“我没什么目标的。”
弋戈想了想,她确实一直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她没什么远大的梦想。
如果说有的话,那么小时候希望陈春杏能多带她去吃肯德基、希望银河能学会跳绳勉强算是——但前者只是个说出来就会被满足的请求,而后者,纯属童年妄想。
再大一点,她或许有了第一件可以被成为“梦想”的事:好好念书,回报三妈。在她朴实的人生规划里,最好的结局就是和三妈、银河永远生活在一起。不用弋维山的钱,不住弋维山的房子。
到现在,这仍然是她唯一称得上是“梦想”的一件事。至于去哪里读大学、读什么专业、做什么工作,她没怎么想过,只是尽量把眼前的事情做到最好,这样无论随波逐到哪里,都不至于太差。
“考到哪算哪吧。”弋戈淡淡地说。
“那就是 T 大呗。”蒋寒衣笑道,“或者 P 大?”
“应该是吧。”弋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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