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思 第14章

作者:今宵别梦寒 标签: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现代言情

  “外观看起来有点像松球,但肯定不是。”

  “是生栗子啊。我们平时吃的都是剥掉外壳的熟栗子,你没有见过树上掉下来的,很正常。”

  他们坐在一起闲聊一些小事,不提之前,不说之后,好像讨论生栗子吃起来更像水果还是坚果,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

  “你想好今天去哪里了吗?”坐上那辆破旧的小车前,斯昭问她。

  “想好了。我要去送送货,一家一家送栗子,送完后,车子开到哪里,我们就在哪里停下,可以吗?”竹子编的大筐里装满了生栗子,堆满了车子的后备箱和后座。

  斯昭哑然失笑:“合着你就是喊我来陪你开车啊?”

  “是date啊,但是date和送货可以结合在一起嘛。”珠玉扭动钥匙,小车发动了起来,“合理地利用时间,一举两得,对吧?”

  “而且,今天我要开很长一段路。如果有人陪我,我会很高兴。”她小声嘀咕道,这趟行程差不多要绕麓镇一整圈了。

  栗子要送到十几家客人手里,是个大工程。

  “好吧,我挺期待最后车会停在哪里,说不定会出界,停在隔壁省呢。”麓镇处在本省和邻省的交界处,有时候外出走远一些,会直接收到隔壁省的欢迎短信。

  “我也挺期待的,我还没一个人在麓镇开过那么远的车,停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每年秋收的时候,山货一般是买给收购商,他们再进行二次销售。今年珠玉回来,搞了个小网店,还弄微信群,让亲戚们在周边四处宣传宣传,谁要栗子,直接来买,送货上门,都是山里最新鲜的大板栗。少了中间商赚差价,这样直接卖能多赚一点。

  本来还有点担心栗子多,客人少,卖不出去。没想到她的生意很好,才几周,栗子就被预定光了。

  这些客人住的地方也各不相同,有的遗世独立,孤零零立在公路旁边,有的藏在村子深处,有三层乡村红砖小楼,也有近几年才造出来、但墙壁已经开始掉色的公寓小区。

  “乡下是挺奇特的吧。”他们出神地看着别人家院子里养的小鸡小鸭,叽叽喳喳挤在一起,疯狂啄米。在往里面走,有石头垒成的猪圈,一头大黑猪藏在黑黝黝的洞里。

  他们审慎地走路,时不时低头看,小心着地上的鸡屎,等主人把一箱栗子搬回家。

  斯昭只用一个词评价:“Discovery。”那是一档专门讲解野生动物与大自然的纪录片。

  这个城里人是有几分损功,珠玉想了想:“我跟你说,我小时候住在镇上,亲眼看到过一头大白猪,在马路上慢悠悠地散步,旁边一个人都没有。长大后,每次回想,我都怀疑我在做梦。”

  “怎么,你还要一个人拿绳子牵着它散步,才感觉不像幻觉啊?”

  “你觉得是真的?”

  “肯定是真的,我也见到过不寻常的事。十年前,我一个人下山去过镇上,那时候还有人赶着驴车在街上跑。驴在前面哒哒地跑,拉着一个板车,人坐车上,手里挥着皮鞭。

  人,驾驶动物交通工具。你想想,工业革命都多少年了,竟然还有驴车!”

  他们沉默半晌,珠玉说:“比城里有意思。”

  “那的确是。”斯昭认同。

  他们驾驶着这辆老旧的小车,一路走,一路送,栗子越来越少,直至最后,后面座椅上只剩下深深的压痕,货物全部送完了。也才不过下午三点。

  他们路上吃了珠玉带来的羊肉汤和软饼。她连辣酱和盐罐都带了,塞给他让他自己调味。

  “这是什么饼?”厚厚的,口感很软,撕开来放进热汤里泡一会儿,浸透汤汁后,吃起来很香。

  “哎,不知道叫什么,羊肉汤店里配套卖的。老板秋冬季节才开店,其他季节关店,一心养羊。我们这里的羊肉很出名的,现宰现杀,不像城市里是要冷藏运送的。”她喝了口热汤,觉得暖洋洋的,“待会儿路上说不定还有卖羊肉的,我指给你看。”

  最后一家客人送完后,说好要随意停下,但珠玉特别想让他看看现宰现杀的羊是什么样子,又把车往前开了。

  还真让他们找着路边的摊位,就支在荒凉的大马路旁边。

  案板上放着一颗羊头,架子上的羊身从中间劈砍,腔子打开,血淋淋的竖在那里,供客人观看新鲜不新鲜。

  “挺吓人的吧。”珠玉在车里指给斯昭看,她绝对这把肯定会把他吓住,此情此景对都市人来说,属实有些冲击力过强。

  没想到斯昭下了车,问老板羊肉多少钱一斤,新鲜吗?最后买了一整只羊,老板装好后,他给塞进了后备箱。

  “多少钱?”珠玉回头问他。

  “千把块。”

  “挺贵!你会煮吗?”

  “不会。”

  “那你买这干嘛呀?”

  “你说麓镇的羊肉是一等一的好,出了名的好,难得看到,不买是不是亏了?”

  “那谁给你煮啊?”

  “买的时候没想那么多。”

  “........那怎么办?”

  “送到你们家怎么样?你们家人多,正好够吃。”

  “那不行,这可是你买的!花了好多钱呢。”

  “但我不会煮啊。没事儿,送给你们吧,往年盛叔叔给我寄了很多山货呢。”

  “以后我们家只要烧羊肉汤,做羊肉火锅,但凡你在这儿,我都把你叫来一起吃饭,行吗?”

  这是她想到的折中之策。

  开了大半天的车,珠玉有些累了,现在这辆车换给斯昭开。

  “好啊。”他清朗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愉快。

  这难保不是他故意的,珠玉当然知道。只是他们向前走没有路,向后退......暂且退不了,她也不想退。

  “你刚才是想吓唬我是吧。”斯昭想了想,“你觉得我有洁癖,怕血,怕脏,怕剥了皮的羊。”

  “......是的。”珠玉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他笑了起来,“我还没有那么娇滴滴。”

  “好吧......”珠玉忽然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不怕死羊,但我害怕活的,如果有一头活羊站呆在那儿,等着被宰杀,我就不想买了,会想快点走。

  我小时候见过,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羊羔,趴在生肉摊子旁,脖子上套着一根绳子。想到它可能是下一个被开膛破肚的,那一刻,我吓得手指头都在发麻。”

  “你连闪电都不怕,血淋淋的羊更不怕,却怕待死的羊羔。”他的声音轻了下去。

  她重复道:“是的,我怕,怕得要命。”

  “为什么怕?”

  “因为能感知到,另一个生命的情感,知道它的恐惧、伤心,只要感受到了,就会很难过。”

  小车驶入一片火红色的落叶林中,越行越深,秋风吹起,地面上的红叶有时像红色的旋风一样拍打在车窗上。

  她注视着斯昭,你还好吗,病好些了吗?这些话很想问,但她不能开这个口。

  “不用怕,生老病死都是规律,”斯昭笑了笑,“没什么好怕的。”

  红叶林深处,出现了水。

  湖泊像一篇长长的画卷一样倏地在他们面前展开,夕阳散发着昏黄的光,给水面染上一层金色的波光。

  他们对更远处的景色报以长久的注视,一大片赤红的水杉林密布在湖水之中,雾气在日落之时再度聚集起来,赤红与灿金交织在一起,简直像是某处的海市蜃楼,让人疑心湖水中的树林不过是某处的幻影,只能在这里暂存片刻,等雾气一散,幻像就要消失了。

  “斯昭,我爸爸不久之后要和一个女人结婚,彻底离开这里了,我不知道我还会在这里呆多久。对于我和你的关系,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思考,现在我想出了一点头绪。

  古代诸侯国在混乱年代,想生存下去,就要寻找盟友,他们进行祭祀,歃血为盟,成为彼此最强的援手、助力。这就是我想和你达成的关系,在这座山里,只要你能见到我,我能见到你,我们就用自己的力量去支持对方,直到最后的时刻,我们之中有人离开这里。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去在意你,关心你,如果你需要我的力量,我会不遗余力地借给你。我希望你也同样对待我。

  你,和我,我们两个人,结成同盟、成为彼此的盟友。这就是我想出的,我们能够走的路。”

第20章 湖

  “我看起来,是那种很靠得住的人吗?”

  斯昭手臂抱在胸前,好奇地摸摸自己的脸,“我看起来既诚恳又善良吗?”

  “你看起来和诚恳善良这两个词一点关系都没有,”珠玉抬起下巴打量他,“你长得很好看,是一种不会对任何人负责任的好看。”

  斯昭乐了,“那你为什么想和我缔结这种关系?”

  “闲得无聊,找点有意思的事,”珠玉趴在湖泊前的铁栏杆上,“你不觉得普通的睡一睡,或是黏黏乎乎的恋爱,没什么意思吗?我觉得你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所以不想和你玩那些任何人都能玩的把戏。”

  她回头冲他笑了一下,笑容里有一种兴致缺缺的嘲弄,不是嘲弄他,更像是嘲弄那些司空见惯的、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儿。

  “我的二十岁前半,已经有足够多的经历,各式各样的情感,最后都会变得很无聊。”她打开瓶装红茶,仰头喝了一口。

  “我没有说过去的恋人不好的意思,只是你不觉得,其实他们,包括我,都有一些固定的模式吗?

  和人谈话的节奏、微笑的频率,在合适的时机说一些有趣的笑话,分享各自欣赏的电影和音乐,高中大学时的经历.......我总是故意说一模一样的内容。当然,他们各自是不同的,他们各有各的魅力。但我在加拿大时,时常感觉到一种言语无用的隔膜感。

  尽管我向一些人谈及过我在中国乡村的生活,对方都不能很好地理解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这不怪他们,我十五岁之前在麓镇的经历,那些出生在加拿大的人怎么能懂呢。

  哈哈哈,太多次数的重复,不仅是我,我敢说你也是那样。

  不管怎么说,我对情啊爱呀感到腻了。”

  斯昭专注地看着她:“所以说,你想要和我达成一种新的关系吗?”

  “是的,和你。当然,这不是我单方面的买卖,你也可以拒绝。”珠玉捡起小石头,抛向静谧的湖面。

  “我看完了你的日记。很多年前你生病时,曾经想过,你到这个世界一趟,没有找到一个完全支持你、永远站在你身后的人。

  如果你同意我做你的盟友,我就会是那个永远支持你,对你鼎力相助的人。”

  斯昭不禁哂笑,“那只是我小时候写的东西,我都忘了在里面写什么了。

  盟友,要两边能力相等才算盟友,不然应该是庇护者和被庇护的关系。咱们俩的交情,怎么说也是十年前就开始的,如果你需要我庇护你,没有什么问题。你喊我一声哥哥,那就是我该做的。”

  他俩之间的确力量悬殊极大,这是事实,所以珠玉并不恼火,她笑吟吟地说:“孟尝君被秦王扣留监禁,最后是两个小贼用雕虫小技救了他的命。怎知哪一日,你不会需要我的帮忙呢?话别说太满。”

  鸡鸣狗盗,她也真不怕磕碜放在自己身上用。

  “如果我同意了,现在我需要帮你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她背靠在铁栏杆上,“我创建这种理论,不是为了求你帮我办事。同盟,只是为了达成一种新的、有意思的状态而已。”

  斯昭和她并肩扶在栏杆上,看着清而幽深的湖水,“我得再想想。”

  “行,那你想吧。”

  “我在日记里写了什么?”他好奇地问道。

  “病中日记,生活记录。”她默默观察他的表情,相信他是真的全不记得了。

  他没有追问下去,自己写的东西,左右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忘了而已。

  “湖水深吗?”斯昭指着水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