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见 第51章

作者:北倾 标签: 现代言情

  他音色低沉,一下就勾起了了了对那年浮屠王塔的恐惧。

  她清晰的记得,有一晚她做了个噩梦,梦见小师父拿着烛台带她走入地宫,走向了深不见底的炙热深渊中。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不是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是想起了当时被噩梦夜夜笼罩的窒息感。

  “你手机呢?”裴河宴问。

  但他好像也没指望了了能够想起用手机照明的这件事,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把自己的递到了她的掌心里:“拿着。”

  了了“哦”了一声,惭愧地捂住脸,暗骂了自己一句:猪脑子。

  回廊有些长,它类似地下通道,四通八达的,全是拐角和出口。

  了了跟在裴河宴身后,沉默了一路,也懊恼了一路。

  手电淡淡的白光照在他的脚后,了了看着他的脚步良久,迟钝地回答了一句:“你不会带我下地狱,你把佛骨念珠都给我了,我再也没做过噩梦。”

第五十四章

  刚回京栖老宅的那段时间, 了了也是睡不安稳的。

  她总是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画面,了致生见她白日里总没精神,还特意去买了灵芝给她熬水喝。

  灵芝水实在苦得不行, 就算加了糖蜜, 味道也是怪怪的。

  她喝了半个月, 喝到生理性的闻到这个味就犯恶心,只能撒谎说自己已经好了。

  至于她后来会想到用佛骨念珠来压枕, 还是因为裴河宴说:“戴着它,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那会了致生已经告知过了了,佛骨念珠是佛教至宝,他希望了了能将这么贵重的东西归还给裴河宴。于是,她就当是借用,每晚握在手心里, 从刚开始睡下一小时就频频噩梦至天明,到后来已经可以在梦中挣扎醒来。

  直到裴河宴回信, 明确是自愿把佛骨念珠赠予了了后, 她才开始经常佩戴。

  到现在, 了了只有偶尔累极或者水土不服的时候,才会再做噩梦。然而这种程度的噩梦,早已经无法影响她了。

  “你经常佩戴?”裴河宴问。

  了了摇头:“不怎么做噩梦后就收起来了, 但会定期拿出来给它晒晒太阳。”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次住民宿, 我怕弄丢, 就没带出来。回京栖后, 我把它拿给你吧。”

  听她像是想要归还的意思, 裴河宴回头看了她一眼:“这种念头,我劝你还是不要有。”

  “为什么?”了了不解, 这么宝贝的东西,又是他师父送的,她那次听完就已经觉得烫手了。也不知道老了是不是知道有这个渊源,当时才那么执意要写信给他。

  “凡是佛宝都有灵性,它要是知道它护的主成天想把它送出去,会闹脾气的。”

  前方已经到了出口,连提示牌的灯光都要比别处更强烈一些。他推开门,依旧是一手撑着,侧身让她先过。

  了了狐疑地借手电筒的光看了他两眼,他说得这么认真,她还真的有点信了:“闹脾气?那它打算……怎么闹啊?”

  手电的光刺得裴河宴微微仰头,闭了眼睛去躲避光线。

  “把手电关了。”他提醒。

  了了也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照到了他的眼睛,连忙翻过手机,去关闭手电的功能。

  她还在试图解锁手机屏时,裴河宴察觉到她的窘境,他空着的那只手准确无误地揽住她的肩背,往前一带,想先将她带出回廊。

  薄薄的一层织棉阻隔不了热度,他掌心的温度比她的要再高一些,接触的瞬间,了了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他。

  回廊出口的门只开了半扇,有些窄,裴河宴原本只是虚揽住她肩背的手上移了寸许,轻轻握住她的肩膀,往自己怀中一带,以一种半拥的姿势,十分轻巧地把她送了出去。

  他落后半步,松开了门。

  失去支撑的弹簧,几乎是立刻回弹,将沉重的防盗门紧紧关上。

  清脆的门锁锁定声吓了了了一跳,她回头看去,回廊的出口已经彻底关闭。

  裴河宴也在此刻松开了手,他抽走了了手中的手机,几下关掉了手电:“走吧,前面就是展厅入口,不能再照明了。”

  他说的是“不能”而不是“不需要”,了了并未发现这么细微的差别,信步跟上去。

  出了回廊,已渐渐有了灯光,虽然照明有点暗,但展馆为了展示效果对光线都是有严格控制的,只要视野是清晰的,就不影响。

  千佛地宫的展厅并未开放,门口除了两个负责巡逻看守的安保外,并无他人。

  裴河宴是千佛地宫的特聘指导,都不用刷通行证,直接带着了了从安检闸门走了进去。

  进入展厅后,像是一脚踏入了黑夜之中,每隔一段距离头顶都会有一盏射灯,光线柔和得像是夜幕中闪烁的星星,随着呼吸的频率时明时暗,刚刚好能够照明了了脚下的路。

  入目第一眼,是数字化的全息投影。除了禁止闪光灯拍摄的标识外,还有一段南啻遗址的文字介绍。

  “六九年,位于西海中部的塔卡沙漠,经考古挖掘,发现了一处古城遗址。是距今两千年之久,于史书上只寥寥几笔的古国南啻。

  南啻古国作为佛教盛源,南啻遗址内最具盛名的,一是浮屠王塔,二是千佛石窟。

  优昙法界的千佛地宫,旨在复刻南啻最兴盛的佛法时期。它的精髓,便是那个深埋在荒漠之中却惊艳四座的千佛地宫。”

  了了见过修复中的千佛石窟,但并未见过千佛地宫:“他们两有差别吗?”

  “南啻时期到大雍王朝,都只称千佛地宫。千佛石窟是近代的叫法,两者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优昙法界的千佛地宫和南啻遗址除了比例大小,几乎一样,你进去看了就知道。”

  “我为你讲解。”

  这一次,裴河宴没再带路。他落后了了一步,等着她亲自探索。

  

  绕过一扇鎏金的地宫宫门,便如真的踏入了千佛地宫的原址。

  “千佛地宫,占分展馆两层。地宫中心,是一座塔刹,塔刹是根据无宴法师坐化在浮屠王塔内的王座建造的。千佛地宫的核心,也就是分展馆最中心的位置,用水晶宝盒存放着无宴法师的舍利子。”

  裴河宴说完,还补充了一句:“你现在看到的,是复原成南啻时期的千佛地宫。是不是和你小时候看到的很不一样?”

  地宫光线暗淡,了了看不太清裴河宴的表情,点完头,又怕他没看见,索性说道:“说实在的,我去的可能不是同一个地方。”

  “这就是辉煌时期。”他负手而立,没再说话干扰她,留足时间让她静静欣赏。

  展厅为了还原千佛地宫的遗貌,连光线暗淡都如出一辙。

  两边石壁上,由火把烛光渐渐过度,逐渐替换为花纹繁复精致古典的琉璃宫灯。暗淡的光线延伸至尽头,如璀璨的萤火,铺天盖地。

  饶是去过南啻遗址,亲历过千佛地宫的了了,仍是被这复原后的华丽宫殿惊艳到微微屏息。

  她放轻了呼吸,一步一步,走得轻悄又小心。

  逐渐靠近塔刹时,似有若无的梵音也慢慢变得清晰。

  那声声诵念,字字咬读,轻若偏鸿,又似蕴藏万千佛理善念,听得灵台一空,万念俱静。

  灯火辉煌的塔刹,堆砌着罕见的玉石珠宝,重重鎏金,层层玉莲,极尽奢华。

  “南啻的国运太短,史书记载实在不多。倒是野史,一直很爱编排啻蛮。大多数传言都是源自这个王座,王座的奢靡程度远超凡人所想,所以才谣传她迷恋无宴法师,说她将自己整座金矿搬了一半给他。”裴河宴给了了指了个角度:“你看这王座,它不过是啻蛮送给法师诵经打坐的椅子,但光是黄金已经快垒得有一层楼高了。”

  了了回想了一下南啻遗址中的王塔,纳闷道:“我怎么没见过这个王座?”

  这么珠光宝气的大宝贝,她没道理会看不见啊。

  裴河宴看她表情,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还能等到你来?早就在漫漫岁月中被烧杀抢掠了,现在你所见的不过是根据资料记载做的复原而已。”见她看得入迷,他笑了笑,又道:“即使是在千佛地宫工作了许久,这塔刹仍是大家停留得最久的地方。”

  整个地宫,最恢弘最精致也最有来历的莫不过是这个王座了。

  了了目光透过层层帘幕望向被束在高阁的那个宝盒:“舍利子就放在这里?”

  “是。”裴河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转了转手腕,给她指了一下塔尖:“这个你总见过吧?”

  了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塔刹的塔尖形若闭合状的莲花,蕊心层层叠叠,是由一片片鎏金花瓣拼接起来的。花瓣底座刻着日月,狮虎,金翅,神兽,精致异常。

  而这花蕊当中,更是藏着一只金制的鸟兽,嘴里衔着一颗璀璨的宝石,宝石光芒夺目,几乎可映日月之辉。

  了了原先还没想起来,只是脑海中一直有个朦朦胧胧的画面那是起了风,拂散沙尘的夜晚。她推开窗,曾仰望过被月光笼罩着的璀璨塔顶。

  那如点睛般恰到好处的光辉,让那座朽败残破的王塔都如焕生机。

  “这该不会是王塔的塔尖吧?”她有些不确定,可看着这状似优昙的形状,她心中又似乎笃定是这个答案。

  见裴河宴点头,了了不可思议地多看了两眼:“塔尖上的元素居然有这么多,光屋脊上的神兽都能聚在一起开小会了。”

  “脊兽在古代建筑中很常见。”裴河宴也是难得以这样的角度去欣赏塔尖:“一开始,南啻遗址没打算做复原,而是原貌呈现。是你父亲的一篇论文改变了设计思路。”

  “论文?”他的话引得了了侧目,忍不住追问道:“这件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论文你肯定看过,只要我说了你就会有印象。”见她在楼梯口停驻不前,裴河宴示意她留意脚下:“先下楼,边走边说,停在这太危险了。”

  下行的楼梯扩宽过,与千佛石窟完全靠踩出来的小路不同,一行能并行数人。

  “很多事都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裴河宴也很难说清楚,都发生了些什么,见了了还在等着,他回忆了一下:“了先生来信询问过我优昙法界的事,那时候优昙法界还只是个项目概念,都没有落纸成字。有点类似顾问团,排头兵,先查探一下落成的可能性。”

  “了先生在南啻文化的研究上算是翘楚,而佛教文化又离不开南啻时期,所以他们当时联系过他。不过那会了先生的身体刚出了问题,只能遗憾婉拒对方的邀请。”

  裴河宴想起那封书信里,了致生曾对他说:“每次我看似自由时,总要面临择选。婚姻、了了和健康,无论选什么,总有遗憾。”

第五十五章

  了致生让他最佩服的地方, 就是他舍得取舍。

  “舍得”考验的是气骨,但大部分人宁愿浑浑噩噩,随波逐流也不愿自己把握人生。

  裴河宴回头看了眼了了, 他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

  而了致生最后的一封信里, 也曾嘱托过他, 如果有缘再和了了见面,一定要为他多看顾一二。

  其实不必他说, 裴河宴也会这么做。

  “难怪老了有一阵子唉声叹气的,我还以为是他不能接受自己生病了的事,还因此半夜悄悄抹过眼泪。”了了深深扼腕。

  了致生第二春时,是这样。要不是她机敏,那老头压根不会告诉她。事业焕发第二春时,他又这样。如果今天不是裴河宴说起, 她都不知道他差一点又可以奔赴他的梦想了。

  裴河宴不知事情全貌,倒不好点评:“你若有兴趣, 这次拓画加倍努力一些, 我们可以梵音寺再见。”他已经迈下了最后一级台阶, 就这么站在原地,转身看向她:“到那时,我愿意和你分享一些我与了先生的书信。”

  了了还在琢磨他那句“梵音寺再见”打的是什么哑谜时, 他已经将后半句补充完整。

  她站在上三级的楼梯上,像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突然砸中, 晕头转向地看着他。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 忍俊不禁。

  了了刚想再确认一番的念头瞬间打消, 裴河宴不会拿这个事和她开玩笑。她喜不自禁, 几步跳下楼梯,仰头看着他笑:“一言为定。”

  她才不管他是善心大发, 还是怕她工作不够努力故意抛出的诱饵,反正这钩她是咬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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