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侧畔 第40章

作者:青耳 标签: 现代言情

  林颂没有挽留,看着家里的东西一点点地变少,最后只剩下她自己。

  兰阿嬷想来陪她。

  林颂笑嘻嘻:“不用呀。”

  林颂的第一次情绪崩溃,是在她的办公室,她已经正常工作了半个月,却忽然看见了那个还未完工的船模。

  她没有吃午饭,拿出锉刀就在那做最后的打磨,周其均来福兴找她的时候,发现她安安静静地坐着,流着泪。

  她手上抓着纸巾,按着手指的伤口,血不停地渗下来。

  她说:“周其均,我流了好多血,我最后那天跟他吵架,我说我不会给他做船模的。”

  林颂觉得自己可笑,她明明早就在做了,真正狠心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她这么多年的痛苦,就是因为这个,她在渴望亲人的爱。

  只可惜,她到现在都没搞清伊爸有没有爱她。

  但不重要了。

  他安排林屿去香港,林屿被爱,就只是因为他是林屿,不需要任何的前缀词。

  而伊公去世后,她就知道,没有人,会因为她是她,而爱她。

  周其均抱起林颂,脸色沉沉:“我带你去医院包扎。”

  到了车上,他还没启动汽车,林颂倏地抓住了他的手,用她那只受伤的手。

  周其均皱眉,看着血沾在他的皮肤上:“你先松手,这样很疼。”

  他听到林颂问他:“周其均,你爱我吗?”

  “我们先去医院。”

  “我要你说爱我,或者说喜欢我,这句话有这么难说出口吗,我求你都不行吗?我现在就想听你说这个。”

  周其均知道林颂的情绪看起来不太对劲,他轻轻地掰开她的手指,安抚地搂着她。

  他尽可能温柔:“你的手要先包扎,我们先去看医生,可以吗?”

  却对林颂问了很多次的那个问题,避而不答。

  林颂静了静,笑着说:“好。”

  路上,她还是问他:“那你为什么让我见你父母,为什么要出现在葬礼上。”

  周其均的回答是:“等你情绪平复后,我们再谈。”

  他知道林颂是骤然失去亲人而崩溃,他想的是,陪着她。

  但他也在想,他们之间有林颂说的那种感情么?

  医生很快就处理好林颂的伤口,两人走出医院。

  林颂想自己打车,她盯着午后的日头,眼睛刺痛:“你回立达吧,我回福兴,我们就到这。”

第36章 最后

  周其均听得出来,林颂的言下之意。

  可他就那样站着,等着她说出来其他的话,就像这段关系的开始,是她主动,结束也很突兀。

  林颂说:“虽然我们从来没有说过在一起,没有告白,没有喜欢,但是一年了,分开总要说一下的。”

  甚至不用周其均开口询问为什么,她就继续讲清楚:“因为我们不合适,因为我发现我对你的感情,无法继续下去了,你回答不出来你爱不爱,因为你根本就不爱,我问你为什么要带我见父母,你不说话,你是不是怕伤害到现在的我?”

  她眼泪又溢出,眼圈、鼻尖都通红,她知道自己这样像个小丑,站在医院门口,人来人往,没有体面,就这样情绪失控。

  也因为这是医院,生老病死,最不缺的就是眼泪。

  林颂也不过是千万个难过的普通人。

  “如果不是我伊爸刚去世,你觉得我可怜,你是不是就会告诉我,林女士,你想见家长,我们可以见家长,你想结婚,我们也可以结婚,你可以帮我,可以跟我一起做很多事情,除了感情。”

  林颂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垂下眼皮,轻笑:“我明白了,因为从开始,就是我在向你提出需求,你已经很好了。”

  十岁以后,她一直被卡在了一个透明的、奇怪的壳子里。

  她不知道该如何迈出下一步,不知道她该去做什么,她总是觉得,这也可以,那也可以,过得去就行了。

  人生过得乱七八糟,连真实的自己都不敢面对。

  林颂的眼泪仿佛砸在周其均的心上,灼烧得他刺疼。

  “林颂……”他嗓音微哑。

  “你不会叫我颂颂吗?去你祖公的林颂,林女士,谈个霸霸的恋爱,找了个嘴巴被缝纫机车上了的。”

  周其均静了静,因为林颂讲了个粗俗的脏话,她跟平时的样子都不一样。

  他见过很多人竭嘶底里。

  比如他的亲生父母,他好好吃着饭,醉酒的男人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上,等他安静地爬起来后,那个男的又会抱着他哭泣忏悔,他亲妈让他去求养父母时,哭得比林颂还要狼狈。

  他大二暑假在民庭实习,抚养、离婚、分手、斗殴,没人要的小孩哇哇大哭,质证时性爱裸照漫天飞,要求返还恋爱中赠与的腊肠互相辱骂,祖坟前一棵树的风水就可以打得头破血流。

  法官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请保持冷静。

  而周其均从小就对这些事情,没什么特殊的情绪,置身事外,他遇到事情,只想解决事情,不想处理情绪。

  正常来说,只要他避开不解释,对方就会熄火。

  但这一刻的林颂显然不想就这样结束,她问他:“你为什么不讲话?我说了这么多,你没有想说的吗?你平时说我的时候,嘴巴不是很会讲吗?”

  周其均说:“你刚刚讲脏话了。”

  “是啊,我不仅会讲脏话,我会骂人,我没素质,我还自私冷漠、虚伪傲慢刻薄,我讨厌我爸,讨厌我后妈,讨厌我弟,他们现在都离开我了,从现在开始,我还会讨厌你,都让我一个人好了。”

  周其均看着她哭得狼狈,伸手,拇指抹去她眼角不停涌出的泪,很生疏的动作,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徒手给她擦清涕了。

  沾了一手,但纸巾还在车上。

  他凝视着她:“我没有回答,是因为你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谈这个话题,我们先回家,你好好睡一……”

  “那就不要谈了。”

  本来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她想要的,他给不了,他能给的,她现在不要了。

  “既然是我开的头,那就由我结束,我们就不该开始的,我们就不适合。”

  周其均静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林颂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他才说:“好。”

  “好你祖公。”林颂还是骂了最后一句,她再也不当有素质的人了。

  还是周其均送林颂回了家。

  快到林家的时候,周其均忽然冒出了一句话:“其实,我有两个祖公。”

  林颂没明白什么意思,冷着脸:“那给你两个祖公都问好。”

  车子停在林家别墅的铁门前,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去年今日,阳台上的林屿正在偷看周其均送她回家,喊来了玲姨和伊爸。

  林颂推开车门,下车。

  周其均紧紧地攥着方向盘,指节泛白,深深地看着她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合上的铁门里。

  或许林颂说的有道理。

  结束了也挺好的,他不需要这么多联结。

  他不会挽留,就像他过去也不曾挽留那些抛弃过他的人。

  周其均不知道在车里坐了多久,有什么东西细密地扎在心口。

  结束了,他就也不用去担心,林颂这个不稳定的变数,什么时候会给他来上一刀。

  ……

  还是傍晚时分,林颂就把整个家的灯全都打开,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她点了烤肉饭外送,蜷腿坐在客厅柔软的地毯上。

  电视开着,但播放的是录像,她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流泪,米饭都更咸了。

  小林颂坐在钢琴前,胡乱地弹了两下,就开始耍赖,她对着镜头皱鼻子,可可爱爱道:“颂颂不想弹琴。”

  镜头外传来了伊妈和伊公的笑声,伊妈说:“颂颂赖皮。”伊公说:“颂颂不想弹,就来跟伊公打船,好不好?”

  “好呀好呀。”坐在电视机前的林颂跟录像里的小林颂同时出声。

  林颂看着小时候的自己从椅子上跳下去,她无声地弯唇,因为这些录像,她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伊公很快就出现在镜头里,抱起小林颂,往院子里走,坐在了蓝花楹树下。

  “小福婆,打船吼。”

  下一个录像还是在客厅,她跟伊公、兰阿嬷玩扑克,输了就耍赖,捂脸趴在地毯上,不肯起来,伊公大笑:“颂颂,要输得起,你都提前把大小王藏起来了。”

  还有一些零散的录像和福兴厂有关。

  小林颂坐在办公室里啃西瓜,推门进来的船工们爱怜地看着她,夸夸道:“颂颂真棒,都会自己吃西瓜了。”

  最后一个录像,是小林颂举着的摇摇晃晃的镜头,阳光,伊公,阿嬷,镜头从蓝花楹、茶几、钟表、钢琴,晃悠到厨房,模糊的,刺眼的,忽明忽暗的,所有人的脸都无法看清。

  镜头里伊公在喊她:“颂颂。”

  林颂按下了暂停键,一派寂静中,她最后一次擦掉了脸上的泪水,回道:“我在的。”

  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不能再任由自己停留在负面的情绪里,她去洗了一把脸。

  喻宁她们一直都很担心她,却又知道她想一个人待着,都不敢打扰她,更何况,亲人去世的悲伤,谁都无法真的感同身受,只有她自己主动走出来,她们才能帮到她。

  林颂也在邮箱里看到几封邮件,是“林楹”的账号发来的。

  她知道这是林律师代发的,伊妈去世后,这个账号就是林律师接管的,每年她生日,都会有一封来自这个账号的祝福信。

  林律师夫妻跟周其均的父母,一起来过葬礼吊唁,但那几天,林颂太忙了,没能好好招待他们。

  林颂找出林律师的微信,约见面,她要去一趟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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