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耳
“你爸给你买房了?”林颂开口。
林屿闻言,笑了出声:“你傻?我们爸爸的钱,那是只能看,不能花,他是给我看房产证的,说以后会给我,现在呢,他要把福兴的股份都给你,让我别计较。”
“真虚伪。”
“你怎么不对你爸这么说?”高中生冷嗤。
林颂双手撑着栏杆,垂下眼皮,看着院子里的那棵蓝楹花,她弯了弯唇角。
还能为什么。
林颂忽然说:“林屿,你爸生你,其实就是为了他死的时候,有人给他抱照片送葬。”
伊公突然去世时,他们说,她不能抱伊公的照片开路送葬,伊公在下面会过不好的,但是女婿可以。
林屿坐了下来,掏出了高中生必备镜子,摆弄他那两根刘海,再摸一摸他太阳穴新冒出来的痘痘。
他不在乎:“他想让我在他灵堂拉二胡都行。”
……
周其均沿着跨江大桥,回到南岸的老厝,车子只能停在最外面,石板小径狭窄,无法通车。
他下车后,看了眼不远处被围起来的施工地,整座山被列为新的文化老街待开发项目,重现百年前口岸开放,中西文化融合的摩登万国公馆风情。
不少原住民都拆迁搬离了,但周家的老院子更偏僻些,没被规划进去。
客人早已离去,幽幽的小灯悬挂在乌瓦小门下,羊蹄甲落光了花,树枝仍从墙角攀爬而出,院子的角落搭了架子,上面爬满了葫芦,一旁摆放着两个水缸。
周家祖上是做漆器的,开埠时就在海关税务司旁经营着漆器行,后来改行下南洋做生意,改开后他们这代华侨华人就都回祖籍投资实业。
周其均的母亲余新荷年纪越大,越爱打磨葫芦,制胚上漆。
她见周其均回来,便拿出了她新做的小葫芦。
“你挂个新的在车里,保平安的。”
余新荷又讲:“工作是假,不想相人是真吧?”
周其均笑了笑,没说话。
“吃过了?”
“吃过。”
“上回林家那个,你也不满意,她伊公我们早年都认识,13岁就做了学徒,八几年离开国营,下海创厂,最早倒卖了一艘旧船,后来改龙舟渔船,赚了钱,村里老人会馆、学校和路都是他投钱修的,就是去得早,这个伊妹……”
周其均觉得无聊:“伊妈,我是跟她相亲,不是跟她伊公,她人生唯一的亮点好像就只剩下她有个好爷爷了么?”
他这话略显冷漠,余新荷强调:“这是家风!”
她见他实在不喜欢,又道:“你不欢喜做生意的,那佳茜呢?上进努力,认识又久,家里差了点……”
“佳茜挺好的,但只是朋友。”周其均也强调,“走吧,困了,伊爸呢?”
“早睡了,过几天要去社里还愿,请戏班子,你阿哥……”
周其均躺在床上,窗户关着,但还是闻到了大漆的味道,鼻子有点难受,他回来之前吃了过敏药了。
他闭着眼,想到了自己第一天来家里的场景,不小心碰到了漆,立马就红肿溃烂起来,他又痛又痒,可这一家人祖上是做漆器的。
他谁都不敢告诉,因为他想要有人养他,要忍耐听话,要守规矩和秩序。
他复盘了一下今日日程,想到今夜意外见到的林颂,她浪费了大半天在那喝咖啡,吃冰激凌。
而他浪费了晚上,在那跟她吃麦当劳,玩马达加斯加企鹅。
……
林颂把希年基金的名片收了起来,她要让她爸以个人名义去银行抵押房产贷款,再不济,把他们现在住的别墅抵押出去,只不过输了,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林颂跟林清耀这几天父女感情速速升温,两人同进同出福兴厂。
因为林颂吵完架,跟他认了错,又变回从前那个贴心乖女了。
林清耀欣慰:“你就跟着伊爸学一段时间,就会上手的,等钱到位了,再看看怎么运转,从前我脚步迈得太大,订单砸手里,你书读得多,看看培养一支核心团队,搞点新技术。”
父女俩正在厂区办公室开二人会议,桌面上散落着一堆文件。
林颂一边在看《港口建设费征收使用办法》,一边顺着他:“伊爸也是想把福兴做大,肯定知道行业有兴衰,谁都想着产能过剩是将来的事,有钱不赚才奇怪,更何况,之前只有伊爸在做决定,确实辛苦了些。”
林清耀听到这话,心口被抚慰得妥妥帖帖。
“那是,03年后,订单多的接不过来,想找我们造船,得委托关系,福兴愿意接受投资,也都是给他们面子,大家都抢着扔钱,建船坞,修船台,钱生钱!”
林颂闻言,抬头笑:“那时候伊爸给他们的回报率是多少?”
林清耀伸出三根手指,但笑不语。
“百分三十?”
林清耀点头,说:“那会市道好,造船纯利润至少也是这个。”依然是三根手指,他提到当年风光,难免情绪激昂了些,“最高是……”
他摊开十指,两个手掌。
“百分百纯利润。”
林清耀对自己是满意的:“钱都不是钱了,造船业红红火火,大家都在扩建,我怎么敢停下步伐?谁来马后炮都没用,金融危机先影响的航运,航运延迟半年才会影响到造船,造一艘船的周期都在一两年,等没什么单子了,再低首付的单子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否则早早就断流了!”
而林颂只想知道,前几年的股东分红情况。
……
周其均再一次遇到林颂,是在寺庙。
余新荷要酬神演戏,闽剧戏班子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周其均跟着跪拜了半天,他不信这个,却也不得不配合,一人躲着休息了会,就在偏殿看见了努力摇签、爻杯的林颂。
一脸虔诚,摇得很起劲,仿佛她的命运就只在签筒里。
周其均皱了下眉,刚想离开,就见林颂抬眼望了过来,四目相对。
林颂喊住了他:“原来今天是你家筹神,你看见解签师父了么?”
“没。”
“你会解签么?”林颂在这里求过很多次签,“有时候拿不定主意,就来问问。”
周其均没回话,他其实还没见过这个人拿定过主意。
林颂还记得上回的不愉快,也没什么必要在他面前装,说:“做生意的人都很信的好不好?我伊公就这样,他开厂子的时候来问,仙公告诉他,可以,你看他就发财了。”
周其均看了眼她手上的签:“不太好?”
林颂又点头:“寒蝉唧唧笑空归。”
但她好像也并不在意,突然问他:“说真的,你觉得我跟我伊公像吗?”
周其均漆黑的眼睛在她脸上过了下,带着礼节性的冷漠笑:“不像,能力和智商不一定通过血缘传递。”
他以为林颂会生气,但她没生气,还笑了,然后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再问了一遍:“那你再看我,你看到的是我,还是我伊公?”
周其均觉得,如果文字的三个问号,能通过现实的语言和表情传递就好了。
他想念朋友圈了,至少能给她发三个“?”。
因为林颂好像不满意那个签,开始自己挑选签文了:“求仙问卜,不如自己做主。”
周其均知道,这是刚拜在菩提祖师门下的孙悟空名言。
林颂有一种难得的轻松,她回来福兴后,好像每个见到她的人,都想在她身上找伊公的影子。
不过,她指了指门外,示意周其均看过去,上次的那个女生。
“你女朋友来找你了。”
第06章 差异
赵佳茜不是来找周其均的,今天是余新荷邀请她来看戏的,她和周其均都意识到了余伯母的牵红线意图,也都有意避开。
她现在是想来找师父问签,正好有道士路过,她匆匆跟两人打了招呼后,就跟着师父走了。
周其均提醒林颂:“你要找的解签师父。”
林颂却摇头:“不找了。”
刚刚还很在意的东西,这会又好像对她一点都不重要了,但周其均也不意外,因为她不就是这样。
这几天林颂没再联系他,他也不关心她是决定签婚前协议“融资”,还是打算继续走破产清算流程,她目前的所作所为都不是他能共情到的。
她或许有她的苦衷,但谁没有苦衷。
她得感谢她有个好爷爷,所有人都看在她伊公的面上,给她铺路,而她自己退却。
周其均不准备跟她多说什么,林颂却道:“周律师,大概下个月就能结清林律师的律师费了。”
“哦,是通知立达所要及时参加破产的债权人会议,确保债务清偿么?”
林颂顿了下,解释:“不是破产,我改主意了。”
周其均微微一笑:“哦,又改主意了。”
林颂听得出他在内涵她反复无常,可那又怎么样,经过这几天的争吵、复盘之后,她已经走出了负面情绪阴影。
她看了周其均一眼:“你知道你很像个反派吗?”
周其均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林颂说:“就是一个女强人成长路上的绊脚石啊。”
她话音落下,周其均沉默了好一会,才无声地弯了下唇:“你重新定义了女强人。”
“周律师,你的认知好浅薄,挣扎、犹豫、怯懦、迷茫,都是人之常态,有人天生就勇敢,那也有人天生的勇气和决断,在成长的过程中慢慢被消磨,但只要最终还是做了决断和取舍,那她就还是很勇敢的,好不好?”
“你挺会给自己找修饰词的。”
林颂看了他一眼,终于说出了第一次就想说的话:“狗眼看人低。”
但她决定不跟他计较,“你不会懂我的,毕竟像你这种,顺风顺水、人生顺遂的富N代,只会站着说话不腰疼。”
“顺风顺水?人生顺遂?”周其均的表情有些怪异。
“难道不是吗?你连工作都在林律师的律所,该不会是令人不齿的VIP吧?”林颂也微笑。
周其均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走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