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耳
半明半暗的光线中,静静地凝视着她的脸,看她脸颊潮红,眼眸湿漉漉的,意乱情迷,房间里只余下两人暧昧的喘息和水声。
虽然这不代表林颂原谅了他,可再次和她毫无距离地相贴包裹,莫名的情意满得溢出。
“颂颂。”
他把她换了个姿势,俯身往下,舔吻时她的手指插在他的头发上,轮到他趴在她柔软的胸前,窗外不知是船舶流光还是明亮月色,总之是温柔的,酣畅淋漓的。
那一句话就在他的嘴边,又是只喊了她的名字:“颂颂。”
他想说,我爱你。
就是来自本能的冲动,他自己都觉得陌生,可是不该在床上讲。
林颂的宿舍有独立的淋浴室,周其均抱起她,往浴室走,林颂也是在这时候才发现,宿舍里除了他们俩,还有……一条狗。
小白乖乖地趴着,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林颂一股气直冲天灵盖,是羞恼,小白只是一条无辜可爱的小狗,做什么要被人类这样折磨。
“周其均,你罪大恶极,为什么不告诉我小白也在?”
“我以为你知道。”他轻笑。
“我怎么会知道?”
“小白是跟着我们一起来厂里的,它肯定得跟着我们的。”
“不是我们,这是你的狗……”
“小白会听见的。”
林颂心虚地朝小白趴着睡的位置扫了眼,生怕这只恶霸小狗真的被她伤了心。
淋浴的水流从两人的头顶落下,浴霸的光耀眼明亮,赤裸肌肤上的暧昧痕迹泛起红色,面对面地站着,他给她洗头发,抹沐浴露,顺带按摩放松肌肉。
她手臂线条流畅,黑了不少,只要跑制造一线的,身上就不可能没有任何伤痕。
周其均心疼又欣赏,白皙、娇嫩和漂亮都不是吸引他的元素,他手指摸着那些疤,大概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消失。
他被吸引的一直都是皮囊之下的她,爱情是他不能理解的情感,因为能衡量的因素太少,像林颂从头到脚都不符合他的要求。
或许爱情本身就不归秩序管辖,允许一切的混乱和缺点,从初见开始,反复试探、口是心非和潜意识抗拒,就早已拉响警报。
林颂不想动,懒懒地靠着他,享受着他的按摩服侍,吹风机的暖风轻柔地烘干着湿发,头皮松散,消散去她连日工作的疲倦。
“我小时候就住在这种房子里。”周其均说。
墙皮脱落,因为漏水而泛黑,铁栏杆,腐蚀的窗户,潮湿的地面,楼道略显脏污嘈杂。
“九十年代这房子很豪华的,那时候大家都以来我伊公厂里干活为荣,第一批厂区商品房。”林颂说。
周其均笑:“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是回忆,就是一次次地看到她的工作方式和环境,就更觉他狭隘,林女士明明比他要求的更好。
有些人做生意把自己全副武装,林颂不是不知道怎么武装,而是她在清晰的自我认知下,选择保留柔软。
理想主义实干派。
他们两还有一点相同,就是都不愿意在感情中掺杂利益,不懂什么是相爱相杀,也不懂什么猎物理论,更厌恶互相猜忌利用。
周其均摸了摸林颂的脸,手指触到她濡湿的唇,进去又退出。
两人挤在不大的木床上拥吻,身上是同一种香甜的沐浴露气息,她的手臂如同蛇一样挂在他的脖子上。
这种莫名其妙的临时工地夫妻氛围,反倒更有了倾诉欲。
“我老公在老家带孩子,我一个人出来打工赚钱,你呢?单身对吧,我不要乱搞的男人。”
周其均沉默了会,没法接上林颂的胡说八道,只问她:“要是我真的注资,你会跟我结婚吗?”
“不会。”林颂找茬,“你也不会注资的,不要把自己假设得那么大方哦,周律师。”
她的想法一直都不变:“只要是出于利益,就不可能有真的感情了,或许这样说太绝对了,可我不会重复我父母的路,我爸可能是爱我妈的,但他更爱我妈带给他的利益,感情是他的投资,低俗又恶心,让他身边的每个人都痛苦。”
周其均本来就不信有真情,自然更不可能接受感情里的利用了。
林颂笑了声:“那你会觉得,我一开始在利用你吗?”
他好笑:“那是我的工作。”
“那超出工作的部分呢?”
“那得问你,林女士,你那时候在玩感情游戏么?”
林颂正气凛然:“我才不做这种事,我是老实人,是利益我一开始就会明说,没说那就代表着喜欢。”
喜欢。
周其均垂目笑,把她的头发勾到耳后,微热的手摸着她的耳垂,听她低声开口:“只是我觉得,感情不会长久。”
在这一点上,两人又同频了。
周其均没再重复他那显而易见的理由。
林颂的理由也讲过,因为她觉得爱都有条件,当条件消失,爱意就会跟着消失。
“除了我伊公。”连伊妈的爱,她都不认。
“为什么?”
“她喜欢我爸,才喜欢我,她爱我爸,超过爱她自己,否则我不能理解,她为了一个跟我爸姓的小孩,打了那么多针,去看那么多医生,再付出生命。”
林颂不敢承认的是:“也有可能,她其实也想要一个儿子。”
“因为她承受了太多年的遗憾,大家都会劝我伊公再婚再要一个儿子,不婚也可以生儿,他想要儿子太简单了,总之不要让家业断了,大家都可惜林诚道只有一个不厉害的女儿,要是有儿子,福兴早做到全省第一了。”
“我爸说,我妈想要给我伊公生一个孙子,她爱我,却不信我可以继承祖业,她认为,只有男的才会做起船舶重工,这一行太苦,她只要我快快乐乐地当个公主,生个弟弟为我撑起一片天。”
“我小时候就想,为什么我自己不能撑天,还要别人给我撑?这个家的东西都是我的。”
林颂曾经的困惑点也在于这。
“福兴属于我伊爸的时候,或者说,我决定让福兴破产的时候……”
周其均接话:“你其实比谁都痛苦。”
因为等于间接验证了那些人的想法,承认她不行,而她的自洽方式就是假装不在乎。
“我以前听到我伊爸跟林屿说——伊爸的产业都给你,我仔,你伊姐拿个嫁妆,你觉得怎么样?”
所以这么多年,没人教她该怎么当老板,在她接受自己无能、弄丢了祖业后,却又突兀地把一个破产的重担压在她身上,还要告诉她,不要不知好歹,都把祖业留给她了,还想怎么样。
周其均发现林颂在无声地落泪。
她没有跟人剖析这种拧巴扭曲的痛苦,心理的割裂。
“我在研究院找到了自己工作的快乐和意义,我可以画图纸,可以造船,可以养活自己,我规划好了之后的职业道路,幻想可以像郑总那样,争取去中船当总工程师。但他们说——林颂毁了这个船厂,这就是林诚道家里没有仔的惨。”
“我知道这也是一种绑架,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我回到福兴,回去后,我自己都唾弃自己,林颂,你就是个糟糕的没用的东西,把厂子给你,你也做不起来。”
难免一会想放弃,一会又挣扎。
周其均能想起那段时间的林颂。
虽然她总是喊着破产,崩溃啦,再不靠谱地读着名人传记,但她其实没放弃过理想和锐气。
让厂子活下来,放到船厂的历史进程中,只有这样简单的一句话。
但细化落实起来,知易行难,有解决不完的麻烦,资金、改制、管理、谈判、制造、转型定位、技术壁垒……
大浪退去,沙滩船厂早已过去,这不是一个可以靠敷衍哄骗的行业,行业的沮丧期更加剧了困难。
周其均吻了吻林颂的鼻尖:“林总,你已经很优秀了。管理是最难的,造船行业不是标准化的产品,现代化重工船舶体系庞大,人员安排、材料预估、设备保障,现场还有各种错综复杂的问题,需要经验、人脉、技术、沟通,口碑。”
少了任何一样,都无法说服船东、船检,甚至是船工。
林颂数年求学,不缺专业知识,又讨人喜欢,不缺沟通能力,她之前缺的只是人脉和经验。
林颂泪眼模糊,眼泪不断涌出。
“周律师,你也会安慰人。”还说了这么多温柔的话。
周其均:“我说的是实话,零九年有八百多家船厂吧,从零九年到一六年,倒闭了一百多家船厂,去年大量船企并购重组,退市,业内预估接下来还会继续倒闭两三百家,但你撑住了福兴,还赚钱了。”
林颂忍不住想翘起唇角,摇晃着看不见的尾巴,她就是很厉害好不好?可她还难过呢,眼眶红红,便又笑又哭。
最后讲到了两人的分手。
“我伊爸去世前,让我不要管父母的事,他说是我伊妈自己愿意生的,我知道不能对一个母亲太过苛责,可我就是难过,他们都不爱我,我的出生不被他们期待。”
“伊公去世后,我就成了累赘,要听话,乖巧,努力,懂事,假装自己还有伊爸爱着。”
或许争取的不是爱,而是权力。
她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因为小朋友和老师都知道你只剩下一个再婚的爸爸,没有了疼爱你的林老厂长,落差太大,会被欺负。”周其均说。
有时候小朋友的恶意就是这么奇怪,会落井下石,冷嘲热讽,势利眼,甚至霸凌。
大人其实也是一样的。
所以林颂必须要让外人觉得,那又怎么样,她伊爸再婚了,也很爱她,她一点都不可怜,一样幸福又快乐。
所以林清耀去世后,从来不向他索求确定爱的林颂,想听到他说爱她,她就是想在脆弱的时候,确定还有人是爱着她的。
而他却逃避,认不清感情,也不愿给出承诺。
周其均手指为她擦泪,泪水越擦越多,那句话自然而然地就说出口:“颂颂,还有我爱你。”
林颂好像被吓到,怔怔地睁着眼睛,抬头看他,虽然光线昏沉,他也不肯让她瞧见他微红的脸颊,把她按在自己的胸口。
林颂埋在他赤裸的胸膛上,蹭了蹭,他放松的时候,练的胸肌是微软的,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妈。”
“?”
“我是说均均妈啦,我现在不想要你的爱了。”
“哦,没关系,我现在就想给你。”
“给优秀的林总,还是给糟糕的林颂?”
“都一样,林颂女士也不糟糕。”
“你去哪里进修语言艺术了?”
也就是在这一句话后,周其均说:“现在轮到你反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