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耳
最可怕的还是,周其均忽然想起,林颂跟他不一样,她相信爱,但认为爱情经不起时间的消磨,就像她父母的爱情那样,轰轰烈烈的开始,惨淡的结束。
他们的开始算不上轰轰烈烈,不过林颂也比现在热情多了。
她现在不会在等待时间消磨吧?
等到了深夜,林颂吹干头发,走出浴室门,就被周其均扣住了手腕,强硬地把她往床上带。
“林女士。”他覆在她身上,却神情严肃。
“周律师。”林颂也莫名紧张,她在想,难道她又黑心肝地干了什么对不起法律从业者的事吗?
“你没对不起法律从业者,但你对不起林颂的男友。”
“男友?”林颂疑惑,“我不记得我现在有男朋友?”
下一秒,她就感觉肩膀微痛,有齿痕落下,陷进她的皮肤里,周其均也摆烂了:“我不是你男朋友?原来林总是这种人,讲好的船厂规矩严苛,自己却带头搞办公室恋情,乱带男人回宿舍,名分没有,什么都没有,当男模还有钱可以拿。”
“你又不是我招聘的法务。”林颂忍着笑,他身上很少有香水味道,大概是怕过敏,“我们之前说分手了。”
周其均抬起身子,在她两侧撑着双臂,黑发半湿,眸光深深,英气的眉头皱起,顶着这样一张英俊冷然的面孔,却说道:“那现在合手。”
他坐直身体,把林颂抱到了自己的怀中,坐在他腿间,从背后环绕着她,很无厘头地握着她的手,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
林颂笑了半天:“周其均,你比我还无聊!”
“是啊。”他干脆地承认,“今年过年,跟我回家,好不好?”
“回你哪个家?”
“有你的余伊姨的那个家。”他把头埋到了她的肩窝里,沉沉的,在等待她的回答。
林颂有些迟疑,她是愿意的,只不过,前段时间她回到老家借钱的时候,宗亲提了个她从未犹豫过的条件,但她不确定周其均是怎么想的。
“林家的船厂没了就没了,但必须要给瀛洲林氏的传人,不然族谱做不下去,也不是我们姓林的了,我们借钱给你做什么?”
但林颂给的利息并不算低,所以当时也有一些宗亲阻止:“别说这些了,现在哪里有什么家族一代代做哦,以后都是请的经理来做。”
“是啊,1956年后,咱们瀛洲林氏都打散了,船厂没的没,你们不也没再办厂子?也就是在各大船厂干活,工程师、检验师都没几个了,只剩管理、财务。”
“不行。”族长站在同生堂前,看着神像,很是坚定。
林颂要离开同族会,又被喊了回来。
“颂颂,伯公不要你招上门女婿,就要你承诺你的孩子必须姓林。”
林颂听到这才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要我一定要生儿,生到为止。”
“生儿生女都一样,有出息才行。”
对他们来说一样吗?那喻宁上周参加婚礼带回来的“生儿”喜饼和“生丁”灯笼是什么?是他们说的只是一种好意的传统吗,还是自欺欺人?
林颂又想到很多人都说,姓氏根本就不重要了。
但事实上,很多人判断是不是一家人,还是简单粗暴地按照姓氏划分,什么三个同姓的被一个外姓(妈妈)支配,女儿都是嫁出去的,是外人,她每次听到这种言论都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姓氏如果真的不重要了,那为什么都是由得到冠姓权的人来讲?就像钱不重要这句话,始终出自有钱人的嘴里。
族长眉头锁着,气得胡子乱颤:“谁跟你说姓氏不重要?在我这很重要,你不姓林,我一句话都不想跟你讲,咱们宗亲那么多人出国,有太阳的地方,就有我们瀛洲林氏族人,老外不也重视姓氏,都叫什么希尔顿家族,还有什么……”
“那咱们船厂没这么伟大……”
“出息!伯公给你借钱,帮你牵头,但你必须承诺,船厂要属于瀛洲林氏,老话说女生外向,你以为说的是什么,还不就是结了婚,女人什么都给了夫家,你伊妈也好不到哪里去,叫了上门的,自己一点本事没有!”
林颂为了拿到这笔钱,吞下还未讲出口的话,其实也没必要跟他们讲,改变不了任何根深蒂固的想法,她也不想去改变,只想自己能坚持。
她如果有小孩,绝不可能是为了船厂的传承,她会像伊公那样,他创建了福兴厂,但他只要求自己为福兴奉献一生,从不对伊妈或者她有什么要求。
伊公总是想给她最大程度的自由选择。
“造船很苦,以后伊公不在了,福兴可以关厂,可以倒闭,伊公只要颂颂快乐,如果颂颂要造船,那一定是因为我们颂颂喜欢,要做一个小福婆。”
只是,他离开得太早太突然。
巨大的落差,一度让林颂无法自渡。
……
福兴修船事业部已经不缺订单了,排期到了明年,托这些宣传曝光的福,仅仅上半年就完成了年度利润目标。
虽然跟林颂制定的年度利润目标低也有点关系,但周其均这样讲的时候,林颂气得掐他的脸,他分明能躲得过去,还不经意地低头,任由她的手在他脸上蹂躏,唯有漆黑的瞳仁直直地注视着她。
不像小白,像一只还未完全清醒的小狮子,看着可怜巴巴,转头又会刺人,说好的会好好讲话,一不注意,又开始点她。
林颂真恨自己的心脏不争气,色心总起,砰砰砰乱跳,谁挨骂会像她这样。
“还有我。”周其均好像猜出了她隐秘的念头。
“你是受虐狂,喜欢我怼你、骂你、掐你。”
周其均说:“错了,我喜欢亲你。”
他们不是猎人和小兽,也不是主人和宠物。
是两条并行的船,不管谁落后了,前头的那一艘不会停下,却会用尽各种办法,鞭策着另一艘快速赶上。
在林颂父亲去世后,他就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从一开始,他就落后于林颂。
他们两人都在努力地搞懂人生课题,亲情、友情和爱情,都要自己主动走出无形的牢笼,只会期望别人翻山越岭去爱你的人,最终也会赶走所有的爱人,只余一人。
但周其均隐隐担心,林颂马上就要在友情上摔跤了。
“等游艇新厂建立后,我想给静瑜、青松,还有梁真分干股,不用他们出资,但可以拿到分红,陈经理,就是陈凤想入资拿股权,成为股东,之后要麻烦你帮我审核一些协议。”
林颂想留下这些人,用股权激励这些重要的管理人员。
周其均只是说:“朋友和合作伙伴不一样。”
林颂知道的,有利益牵扯,关系就会变质,所以她想给出更多一点的利益。
但说句实话,林颂不太懂这些操作。
“周律师。”
“嗯?”他明知,却不主动应。
“像你这样优秀的律师,虽然做的是诉讼,是不是也懂股权结构?”
“略懂。”
那就是非常懂了。
周其均实话实说:“当律师,都是边学边当的。”
等他开始设计股权方案,林颂就搬一张凳子坐在他旁边,自发地为他捏肩膀,捶手臂。
他脸上表情淡淡:“嗯,头也有点疼。”
林颂:“你先画个图,我再给你按。”
周其均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个问题,他似是冷笑:“林总这是驴拉磨,拿胡萝卜悬挂吗?”
“那给你啃一下胡萝卜哦,就一下。”
胡萝卜睁着黑白分明的眼,澄澈地望着他,她说的吻就只是个飞吻,却丝丝缕缕地包裹住他,殷红的唇像是雨季潮湿饱满的樱桃,多汁甘甜。
炎热的室内,空气带着湿气,暧昧和情欲会流淌,但林颂也喜欢静静地相拥时刻。
周其均依旧面无表情,思维不住发散,想到如果他们相识在更久以前呢,比如初中、高中。
算了,那时候的周其均更糟糕,什么都帮不了她,那时候的林颂是校园的红人,熠熠生辉,元旦晚会的钢琴女神,期末红榜上的前几名,而他除了维持住成绩的榜一外,剩下就是想,妈不要他了,爹坐牢了,他真差劲。
那么好的养母还会喜欢他吗?他哪里值得人喜欢。
“你想哭吗?”林颂忽然问。
“?”
“想哭的话,均均妈,勇敢点,告诉林总,林总绝对不像你那样,冷眼旁观。”
周其均理智地提醒她:“谁主张谁举证,你确定我冷眼旁观了吗?”
分明有拥抱。
他没停下手中的动作,继续画股权结构、股权穿透、关系图谱等,顺便给林颂解释,要怎么以福兴投资新游艇厂,或者林颂个人再投资,如果要引进投资的话,又要控股多少。
“果然律师就是什么都会。”
“……也不是什么都会的,刚开始画,是林律师带的我,她当时说,小均,你画的图把我给干沉默了。”
林颂想了下那个画面,就止不住笑。
周其均抿了下唇,倏然开口:“个人投资,你有钱吗?”
老实人林颂摇头,她还没说正在借钱,周其均就道:“跟我结婚,我给你钱,我不占股。”
停车费都要薅羊毛的人,说要给林颂出那一笔开新厂的巨款。
……
就算前期准备再充分,修船时也会遇到各种突发的小状况,好在行政经理陈凤已经招到了不少人,林颂不必再每条船都管细节,只是依然会定期跟进节点,榕城多雨,天气难料,预报也不准,有时候刚打砂完,一场大雨就全毁了。
林颂叹气:“我想当龙王。”
关青松:“你真猖狂。”
林颂说:“把雨都下到友商的船坞里。”
郑静瑜哈哈大笑,又担心:“有传言说,外籍船舶维修后产生的废钢有可能会被列为洋垃圾,不能处置,到时候新规真的出台,我们该怎么办?废钢积存吗?”
林颂也只能安慰:“船到桥头自然直。”
还没出来的政策,谁也预料不到走向,但也给她敲了下警钟,不能只依赖于单一的修船路径。
林颂向来极具行动力,她让宣传部门选出几人,组成视频号运营小组,剪辑一些修船相关的视频。
第一个发布的加速视频就是“探访福兴修船事业部,维修23年前的老船,带你看修船全过程,超治愈”,这些视频里的冲砂、喷漆、除锈,细节到能缓解强迫症,被好些博主宣传说,跟修驴蹄、洗地毯一样有魔性。
想修船的船东看到的就是干净、有序和质量。
修造船对很多人来说,就是一个陌生无趣的领域,福兴船舶视频号就是带大家一起看海看船看船工。
有时治愈,“一只船孤独地航行在海上,它既不寻求幸福,也不逃避幸福,它只是向前航行,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而头顶是金色的太阳”,这是船和海。
有时励志,有几期视频的主人公是福兴曾经的老船舶工程师。
访谈都是林颂抽空做的。
“伊伯,您当初为什么会进入造船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