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橙
“多少钱?”任东问。
女人比出?一根手?指,盯着他看:“一千。”
任东被这个人狮子大开?口给气笑了?,咬了?一下后槽牙:“给我医疗单。”
穿红皮衣的女人一听就炸了?,瞪着他大声嚷嚷:“拿了?医疗单你?又想怎么样!难道你?好意思只?赔这么点?吗!没有精神损失费和营养费吗?当心我把这兔崽子告上法庭,他大舅是公检机关单位的,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这屁大点?北觉城还有没有点?王法了?啊?”
女人大声吵嚷惹得整个科室都在侧目,直到护士提醒她别大声喧哗,女人才消停。
任东站起来,跟女人对视,慢慢撂话?:“四百。”
皮衣女人当场就有意见,刚想说?话?,任东就打断她,说?话?吊儿郎当的,但眼?神看起来是来真的:
“姨,我就这点?儿钱,要不我让你?打我两拳?”
女人看到男生露出?混混无赖的架势彻底熄火,后面才反应过来他的称呼,立刻咆哮道:
“叫谁姨呢?你?看起来这么老成,别把我岁数叫大了?。”
任东从口袋里摸出?钱,怎么看都不够,便冲徐西桐说?:“你?在这帮我看着他,我去去就回。”
“好。”徐西桐点?头。
任东一路狂奔到家里,他回到自己房间,男生的房间很小,一张木桌,上面摆了?一个类似于乐高样的机器人,是他小时候的玩具。他拆开?机器人的屁股,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钱,一家人的生活费他都是放这里的。
结果一抽,只?抽出?两张纸币,任东垂眼?看着上面被撬动的痕迹,当场骂了?一句“操”,这钱肯定被吴振勇拿去赌了?。一股无力又愤怒的气堵在胸口,任东愤怒地抬脚用力一踢,灰尘浮在上面,缺了?一只?腿的桌子晃了?晃,又恢复原样。
他就像这缺腿的桌子。
任东仰头平复了?一下心情,将剩下的那两百块揣兜里,又出?去了?。
来到医院凑齐钱一共把400块凑齐后,任东再次让任向林给人鞠躬道歉。
事情完全后,一行三人走在县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出?人意外的,今天风很大,但阳光很好。
“送你?回家了?,闯祸精。”任东对任向林说?。
有风吹过来将任向林的刘海掀翻,露出?跟任东一模一样的媚眼?,小男孩牵着任东的手?摇了?摇头:“哥,我还想跟你?多待一会儿,要不陪我这在玩会吧。”
说?完,任向林奔向前方聚集在一起小孩,跟着一起蹲下来玩沙子和蚂蚁搬家。
徐西桐跟任东找了?张椅子坐下,任东仰着头,背抵靠背椅上,他闭着眼?睛,喉结上下缓缓滑动着,似乎在感受阳光的照拂。
徐西桐感受到任东身?上散发的低落,扯了?扯他的衣角,男生睁开?眼?,对上一双轻盈的眼?睛,正冲他笑,任东才发现她有一颗小虎牙。
徐西桐冲他笑,说?:
“吃不吃糖?上次你?给我的大白兔奶糖好吃,我又去买了?一罐。”
掌心里摊着一颗大白兔奶糖,任东愣了?一下,慢慢撕开?糖纸,丢了?进去,一开?始觉得齁得慌,嚼到后面又觉得原本发苦的味觉慢慢恢复了?。
“我知道你?一直有很多想问的,比如我什么时候管我小姨叫妈了?,为什么没跟我亲生爸爸住一起。”任东轻抬了?一下眉眼?。
小时候徐西桐和他分别时,他妈已经怀孕了?,没多久就生下了?任向林。而任东小姨早在几年?前就查出?没有生育能力,婚姻岌岌可危,任东小姨提出?想领养一个孩子,姐姐不忍心自己妹妹一直受着没有小孩的苦,加上孩子太多,家里实在负担不起,就把任东送过去了?。
一开?始,一家三口日子过得还算顺利,直到三年?前任东小姨被查出?肾衰竭,开?始了?无止境的透析,一家人为了?治她的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时运不济,任东继父又下岗失业,家人健康和事业的双重打击,让任东继父过上了?借酒消愁的日子,最糟糕的是,他染上了?毒瘾,一开?始他是受到诱惑,觉得投1000进去就有10000,妻子的医药费就有了?,甜头尝到了?,到后面就是无尽的深渊。
任东继父经常偷拿家里的钱拿去赌,所以一开?始在北觉重逢那天晚上,任东被继父用酒瓶子打是因为他毁了?他的赌局,搬家那天继父偷钱被任东抓住,反而被倒打一耙说?任东打父亲。
这样鸡飞狗跳的闹剧数不胜数。
“所以,你?打拳为了?给你?妈治病?”徐西桐看着他,想起那个被困在阴暗不透气地下八角笼的少年?。
任东轻描淡写地说?:“嗯,给我妈透析欠了?一大笔债,走投无路的时候遇上了?文?爷。”
因为他欠文?爷钱,文?爷对他有恩,更为了?母亲每个月的透析钱,所以他常年?在看不见光,阴冷昏暗的地下室,心甘情愿地在赛场上当陪练或当对手?的发泄对象,也因此脸上经常挂彩。
他还帮文?爷管着那个台球厅,在那里挣一点?生活费。
本来,人生重如泰山,命却如草芥。
没有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是你??”徐西桐看着他问道,声音有些?哑。
为什么一共三个孩子,不是老大或者老小送走,而是送走你?,让你?去过这种苦日子。
任东愣了?一下,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弯了?一下唇角,用笑掩盖那双狭长眼?睛透着的不明情绪,咽了?咽喉咙:
“因为我妈说?,从小就我最听话?。”
老大已经很大了?,老三又刚出?生不久,太小了?舍不得,只?好把在家中排行老二的任东送走,因为他最听话?,最理解父母,长大了?也不会怨恨她们。
徐西桐别开?眼?,不敢只?去看任东的眼?睛,她的喉咙发涩,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又觉得苍白无力。
任东再次仰头看向天空,天高云淡,天气疏朗,他似在安慰徐西桐,语气不抱怨不憎恨,看似用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话?语里却透着认真:
“中华少年?,顶天立地当自强;
故今日责任不在他人,全在我少年?。”
任东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抱怨不憎恨,反而在逆境中认真努力地生活。北觉的寒冷风雪和粗粝的风沙日日浇灌,筑成了?少年?筋骨的坚硬,为他人遮挡风雨的臂膀。
正直,责任,善良都是他。
徐西桐低着头没有说?话?,一滴眼?泪无声地融进草地上,而今,她终于了?解任东的全部,明白他为什么变了?一个人,成为了?人人口中的流氓,也理解了?他当初为什么排斥跟她相认。
“走吧。”任东起身?,伸手?摸了?摸徐西桐的发顶。
两个人一起把任向林送回家,任向林甜甜地冲徐西桐招手?:“姐姐再见!”
徐西桐也笑着跟他挥手?,任华林转身?仰头看着任东,说?道:“哥,你?要不要进去看下爸妈。”
“不进去了?,好好学习。”任东抬手?捏了?一下小鬼的脸。他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一个社?会的渣滓竟然说?出?好好学习这种话?。
“长大了?别学我。”任东拍了?拍他的脸,示意他进去。
两人在公交车等车来,北觉的房子很老旧,加上环境得不到治理,整座小城也看起来灰扑扑的,天蓝的次数总是少于天灰的次数,就连站台也脏兮兮的。
徐西桐站在一边,扯了?扯任东的袖子,男生略微俯下身?,低下脖颈,下意识地问道:“嗯?”
“任东,我以后想去看你?拳击比赛,想认识你?的朋友,”徐西桐掰着手?指一件一件地说?道,仰头看他的时候,那双冷清的眼?睛是有温度的,“偶尔,你?也可以依靠我。”
“还有,你?不能拒绝我。”徐西桐连忙补道。
“好。”
第16章 你喜欢火吗?
整个寒假, 北方?都是暴雪不断,北觉更是暴雪积高达到50厘米,走到哪都是漫无目的?白茫茫一片, 不过因为临近过年, 街上的?人和车辆越来越多,各大煤矿和采石厂大门前挂起了大红灯笼,像是冷兵器时代注入的?亮色, 寒冬里的工业小城忽然鲜活起来。
晚上在?家里吃饭的?时候, 陈羽洁爸爸忽然想起什么对她说:“我们厂领导知道你是搞体育的?, 说他姐夫家有个孩子正?在?学羽毛球,你寒假没事干就去县文体中心教教人孩子,他姐夫好像是北觉什么粮食局的局长,你可要多照看着人家孩子。”
陈羽洁正吃着青椒忽然被呛到,猛灌了一口水, 低头闷声说:“我不去, 要拍马屁你自己去。”
“叫你去你就去!还顶嘴!”陈父语气暴躁,摔了筷子。
陈母拍了拍陈父的?手, 说道:“你少吓唬孩子。”
说完陈母夹了一块肉到陈羽洁碗里, 好言劝了她几声。陈羽洁耐不住父母的?轮番上阵劝导, 只得答应。
下午两点, 陈羽洁换上一身运动服,外面套了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随意用手指耙了一下头发,带上雷锋帽和护脸,把自己裹得相当臃肿就出门了。
文?体中心建在?老?城区, 陈羽洁背着球拍走上坡来到正?中心那栋最有年份感的?建筑大楼前,旁边是老?旧的?居民楼, 人烟稀少,乌鸦飞过低矮的?天空发出叫声,拐角处有一个广场,生锈的?铁围栏外面杂草丛生,已经干枯一片。
岗亭的?保安让她签好字才?肯放她进?去,陈羽洁来到二楼,因为天太冷了,她走路不断喘着气,看见不远处有人在?等她,便快速摘了帽子还有护脸走过去。对方?穿着一件衣料上等的?羊绒大衣,领着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那等她。
陈羽洁同他们打招呼和作自我介绍,女人热情地回应。县文?体中心一般都不对外开放,除非于县级以上的?比赛,穿羊绒大衣的?女人随后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竟然有人上来开门。
“小静就交给你啦。”
“好,您放心。”陈羽洁笑道。
两人一同走进?羽毛球馆,陈羽洁拉了一筐羽毛球在?身边,她发球给小静,当起了小孩的?自动人形接球器。
她在?接球中观察小静的?发力姿势,中间?会提出来纠正?她。小静有点娇脾气,但很?快克服。
陈羽洁陪她打了一下午的?羽毛球,最终两个人大汗淋漓地并肩靠在?墙上休息。
“姐姐,你挺厉害的?。”小静夸道。
“当然啦,我可是专业的?,”陈羽洁毫不自谦,她侧过身子拿着纸巾擦小姑娘鼻尖上的?汗珠,问道,“一会儿你妈来接你吗?”
“不是哦,是我哥哥。”一缕头垂到眼角弄得有些不舒服,小静胡乱擦了一下。
倏忽,小静的?眼睛亮了一下,她奋力冲门口招手,说道:“看,我哥哥来了。”
陈羽洁看过去,门口站了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穿着一件黑色的?棒球服,袖口是奶白色,模样清俊,散发着卓尔不凡的?气质。
她心口紧了一下,喉咙发干,不知道该说什么。有那么一瞬间?恨自己穿得那么臃肿,头发也没怎么梳,不如趁现在?去厕所脱掉一件衣服?但想想还是算了,他未必会因此?多看自己两眼。
陈松北看到她也愣了一下,随即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笑着挥手走过来,小静立刻冲了过去。
陈羽洁的?刘海乱七八糟,她刚打完球整个人灰扑扑的?,此?刻只好佯装开朗洒脱地说:
“又见面了,仙道彰。”
陈松北笑了一下同她打招呼,帮小静背起羽毛球拍,又帮她穿好衣服。
“晚上跟我们一块吃饭吧。”陈松北对她说。
陈羽洁一下子慌了,连忙摆手,陈松北单手插进?裤兜里,对她说:“不要客气,这可是我小姨交代的?任务。”
小静在?一旁晃着她的?手,不停地撒娇:“去嘛,羽洁姐姐,没你我都吃不下饭。”
陈羽洁被逗笑,最后只得答应。三人一起离开县文?体中心,小静在?前面蹦跳着下楼梯,两人走在?后面,天边残留着最后一丝沙漠色的?彩带,像是冰淇淋撒下的?坚果粒,马上要被夜晚吃掉了。
“我没想到小静是你妹妹。”陈羽洁说道。
“表妹,我爸工作调到这边后,两家的?来往就更密切了。”陈松北解释道。
“那你什么时候回省城?”陈羽洁鼓起勇气大胆看他。
“高三那年吧,我爸的?工作外派两年,刚刚好。”陈松北说道。
心底划过一丝失落,又庆幸,陈松北还在?这里两年。
陈松北带她们去的?是北觉一家西式牛排餐厅,不是很?正?宗的?西餐厅,但在?北觉算是消费比较高的?店,很?受本地人喜欢。
陈羽洁从进?去到点餐都很?紧张,服务员问她牛排要几分熟的?时候,陈羽洁下意识地“啊”了一声,一脸通红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她跟我一样。”陈松北笑着在?一旁解围。
吃饭的?过程很?开心,陈羽洁性格比较开朗,两个人很?快聊起来,她喝了一口果汁,看着他:“听说你画画很?厉害,那你以后想上什么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