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橙
任东以前为了母亲多次忍了下来。
今天他是为了自己。
路上,老李同任东走在街上,夜风凉飕飕的,老李点了根烟,一把?搭住任东的肩膀,说道:“哥们?,挺狠的啊,亲手把?自己亲爹送了进?去。”
任东扯了扯唇角没有?说话,也懒得纠正那不是他亲爹。
尽头另一条街道突然拐出?一帮兄弟,都是早早早出?了社会的一帮人,他们?纷纷跟任东打招呼。
“东哥,一会儿去KTV啊,好久没聚了,我请。”老李搭着他的肩膀语气熟稔。
人群中还有?男的发?出?贱兮兮的笑声:“可不是,还有?美女等着哥几个呢。”
一帮男的哈哈哈大笑,任东在一片吵闹声中开了口:
“我就不去了,高三了。”
原本还在有?说有?笑的一帮人听?到这话收了声,声音戛然而止,都一致地盯着任东,空气中流动?着沉默。
下一秒,他们?纵声大笑,笑得前俯后仰,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这可是任东,跟他们?一样混社会,抽烟打架,过早地游走在人情事故和柴米油盐中,把?读书?当放屁的人,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笑得喘不上来气,其中有?人见缝插针地问?他:
“东哥,你不会还要考大学吧,考驾照我还信啊哈哈哈哈。”
任东扯了扯唇角,他也没否认自己要考大学这件事,他一把?掀掉头顶上的鸭舌帽抛还给老李,露出?意气宛若新生的一张脸。
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冲一帮人摆摆手。
回到天台那间小房间,任东洗完澡躺在床上,他脑袋枕在双手上准备闭眼睡觉。
睡不着。
任东睁眼看着天花板,盯着虚无的一个点发?呆,辗转反侧,胸中似有?一团火焰在灼烧着他,浑身精力旺盛,怎么闭眼也睡不着。
硬躺了一个小时,任东干脆起身出?门,他看了桌上的一眼闹钟,夜里十二点。
任东跑到三楼半夜敲醒了张大爷的门,王大爷在附近开了家理发?店,跟他是熟识。王大爷一开门,便给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连输出?了一连串北觉最脏的方言。
骂归骂,这小子人也实在,看他一个老头在家,平时不是帮忙换煤气罐就是修灯泡,王大爷都记在心里,但?还是没好气地说:“什么事?”
“大爷,您给我剪个头吧。”任东站在他面?前挠了挠头。
“剪头你明天再?来啊,谁他妈半夜剪头的,不怕半夜招鬼啊。”大爷瞪了他一眼作势要关门。
任东忙拦住,宽大的手掌抵在门与墙的缝隙中,笑着说:“我不怕,大爷,我现在就想剪。”
王大爷放他进?来,找出?理发?工具,找了块白布围在任东身上,一边给他推头一边骂骂咧咧:
“要我说,你早就该剪了,你看你这一头邋遢的长?发?,你住山洞里的吧。你这一头长?发?我早就说了人看得阴沉得不行,一点也没有?你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蓬勃。”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终于?舍得剪你的狗毛了……”
剪完头后,任东回到天台的房间,他上了个厕所,洗手的时候不经意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不自在地笑了笑,抬手将左耳那枚耳扣取下来,毫不留恋地丢进?垃圾桶里。
他坐在电脑前,习惯性地登陆□□,然后打开浏览器准备搜索大学相关的资料时,电脑屏幕右下角的□□忽然弹出?一条消息,任东移动?鼠标点开一看,是孔武发?来的视频邀请,他点了接受。
视频接通后,任东这边的网有?点延迟,孔武这边第一时间先看到他的脸,他正吃着泡面?,看见任东的那一刻,吓得一口将嘴里的面?全喷了出?来。
“兄弟,咋的,你犯事了,刚从里面?被放出?来啊。”
任东毫不留情地骂他:“麻溜地滚。”
任东眼睛扫向孔武,他明显是待在乌烟瘴气的网吧里,正狼吞虎咽地吃着泡面?。
任东抱着手臂问?他:“不要告诉我,你晚上就在网吧凑合。”
孔武傻气地冲屏幕这边的兄弟嘿嘿了两声继续吃面?,任东叹了一口气:“不是可以住青旅吗?不够钱我给你打点过去。”
“别,你兜比我还干净,我够,我就是省点钱,在网吧也方便找工作。”孔武忙说道。
夜深人静,两人隔着屏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对方的近况。
*
任东一夜没睡,天刚亮,透出?来一点光的时候,外面?的天空空雾蒙蒙的,透着一层奶白色,雾气涌起,四周静悄悄的,街道传来垃圾车启动?的声音。
任东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床出?去跑步,经过北觉的矿山,大片的厂区,一排排挺拔的树木,他跑了整整五公里,浑身大汗淋漓然后回到家简单冲了个澡。
任东来到徐西桐楼下,弯腰捡了块圆滑的石头,朝那扇熟悉的窗前砸去,那束紫色的铁线莲还安然无恙地立在窗前,它迎着晨风,静静地注视着站在窗前看似坦然实则紧张的男生。
徐西桐昨晚做题做到大半夜,她听?到响声匆忙洗漱,睡眼惺忪地下楼,在看见不远处的男生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呆站在原地。
任东站在她面?前,他剪了个头,略长?的头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寸头,短得贴头皮的那种,反而衬得整个人十分清爽,一双眼睛明亮极了,鼻梁高挺,他左耳上标志性的耳扣也不见了,唇角闪烁着笑意朝她走来。
男生穿着白衬衫,衣衫随意地敞开,突出?来一截锁骨,整个人清爽又好看。
徐西桐从没见过任东这样的笑容,没有?任何负担的,发?自真心的笑容。
“哒”地一声,那一刻石破天惊,像是山顶封冻的银色山泉水,清冽而干净,他的笑容让人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整个世界都亮了。
让人想到夏天冰柜里的水。
任东走到徐西桐面?前,低头看着她,视线灼人:
“我来了。”
以一个崭新的我,
和你一起走向未来。
夜里视频孔武怎么评价任东来着?他说——
这算不算另一种浪子回头,真酷。
为了一个人,洗尽身上的污泥,只为堂堂正正地站到她身边。
第44章 自由的不是风,是我们
任东看她还在发愣, 把手里的牛奶递了过去,笑着说?:“给。”
徐西桐终于回?神,接过来拆开吸管插进铝纸膜里, 两人一起并肩去?学校。她见他额头上还有一点汗珠, 咬着吸管问道:
“你早上去跑步了啊?”
“嗯,五公里跑下来挺舒服的。”任东应声,刚好有摩托车嗖地一下从旁边经过, 他眼疾手快拉住小姑娘的胳膊往里外?带, 顺势换了个位置走在了最外边, 漫不经心?地把她护在里面。
徐西桐点头:“我?也喜欢跑步,运动能让人的耐力变强,只要天气好,以后我?们每天早上都跑步去?学校吧。”
“好。”
徐西桐照例来到学校,可能是?心?境不同, 她才?发现高三的变化, 学校围墙,走道上挂满了横幅和印满了红色的标语。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为梦想而战斗, 不负韶华。
——勤奋, 磨练, 笃志,无畏。
……
这些鲜红的字体让徐西桐不自觉紧迫起来,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走到教室,一进去?,教室已经坐满了很多人。
徐西桐来到座位上, 拿出英语课本快速背单词,然后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朗读课文, 为了加强自己的语感,甚至英语试卷上的阅读也拿出来读。
早读结束后,徐西桐嗓子已经冒烟了,她拧开水杯仰头喝水,陈羽洁刚从训练场回?来,她额头上冒着亮晶晶的汗,一屁股坐下来凑到徐西桐耳边,八卦地说?:
“同桌,我?发现我?们班转来了一个大帅哥,清爽得跟青柠檬似的,还有他身上那股劲哦,高冷又拿人,哎呦,还松垮地套了件白衬衫,也难掩那大宽肩那倒三角,练体育的那帮男的身材都没他好……”
徐西桐正?喝着水,闻言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那个是?任东。”
“什么?”陈羽洁回?头,刚好看见最后一排的任东,依旧是?英挺的五官,他正?抱着手臂皱眉看着书,人还是?那个人,气质却变了好多,他身上的阴郁消失,整个人像是?被阳光晒过,雨水浇灌的一棵劲拔的胡杨树。
“还真是?他,我?靠,他不睡觉居然在看书,哪个煤老板去?青楼给他赎身了啊,怎么突然转性了。”
徐西桐正?想跟陈羽洁解释这几?天发生?的事,倏地,正?在讲台上擦黑板的值日生?喊她:“徐西桐,有人找。”
她抬眼望还过去?,陈松北站在门口,穿着整洁的运动服,还是?那么朗月清风,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我?出去?一下。”徐西桐跟陈羽洁说?。
陈羽洁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陈松北,眼神怔松片刻,回?神:“哦,好。”
徐西桐走出去?,陈松北站在走廊上,他略微俯身,双手搭在栏杆上出神地想着什么。
她走了过去?,陈松北察觉到人影移过来,他自顾自地开口:“早上我?看见你跟任东一块上学,我?在背后想叫你来着,但?你好像没发现我?。”
“我?当时应该在说?话?,没注意。”徐西桐也靠在拉杆边上,解释道。
陈松北笑着摇头:“没事儿,我?来是?跟你告别的,我?今天下午就啊要走了。”
“这么快?”徐西桐惊呼。
空气像粘稠的胶水,怎么也流动不起来,陈松北似乎在等徐西桐说?些什么。而她的喉咙像被堵住一般,几?次想开口又失败,最后徐西桐认真地说?:
“陈松北,谢谢你对我?帮助,我?很开心?能认识一个这么棒的朋友,以后也要继续厉害下去?。”
“谢谢,打算好以后要考哪里了吗?”
“我?想去?北京。”
“嗯,你和他——”陈松北语气犹豫,看到了徐西桐点头时眼神透露的坚定,在某一个时刻,他好像释怀了。
本来他想说?,要不我?不考国美不去?杭州了,我?也可以读央美,我?在北京等你。
但?这句话?最终也没说?出口。
陈松北走后,徐西桐整个人贴在栏杆边上出神地看着操场,有人在奔跑打闹,有人在边跑步边背书。
身边的朋友一个接一个离开,自各奔向远方,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吗?
永无岛果然不存在。
下午,九月天气微凉,连头顶的阳光都那么柔和,陈松北妈妈亲自过来接他。
他忙着把行李箱塞进后车厢,司机急着过来帮忙,陈松北忙摆手,一点也没有大少爷的骄矜:“不用,我?手脚又不是?废了。”
陈母在一旁微笑地看着陈松北,神色透着淡淡的骄傲和自豪。
一切都收拾好,陈松北同他们道别,然后上了车。车子平稳地向前开,本来陈母有许多话?想跟自己儿子寒暄,但?看他一脸疲惫的模样?也就没开口。
车子经过一片坡道,道路两旁是?逐渐发黄的野草和黄灿灿的麦田,陈母跟司机聊着天,不经意地看到后视镜里有一个女?生?正?骑着自行车好像在追他们的车。
陈母拍了拍陈松北的手:“儿子,你认识那个小姑娘吗?是?不是?你同学啊,她好像在追我?们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