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橙
“早点回家吧,乖乖牌。”
“谁说我不敢的。”徐西桐瓮声瓮气地说道。
说完她也不理会任东,一头扎进旁边的分叉小路,刚一脚踏进黑得深不见底的小巷,心底怵了一下,想走进一个鬼巷,但还是继续抬脚往前走。
地上很脏,狭窄的巷子两旁是年久失修的墙体,裸露外面的水管生锈,往外渗着水。窗口折射出幽暗的红光,一路往前走有男女凑在一起低语搂抱,长相凶狠的男人站在巷边直盯着路过的人看。
徐西桐看也不敢看他们,呼吸越来越急促急,低着头快步往前走,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两双黑色的鞋。
视线往上一挪,一身材微胖的刀疤哥身旁跟了个瘦猴小弟,瘦猴上下打量了徐西桐一眼,流里流气地走进,问:“小姑娘,身上有没有带钱。”
徐西桐的脚站不稳有点儿打飘,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没有。”
其实书包里有她这个月的早餐费,四十块钱,徐西桐要是全给了他们,这个月就得饿肚子了。
“你觉得老子信吗?”瘦猴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他越走越近,身上的臭味也明显,徐西桐感觉自己不是被打劫吓死而是先被他的狐臭给熏死。
瘦猴见徐西桐个子小,什么工具也没带,便走上去一把攥住她的外套口袋就要往里伸。
突然,一只骨节清晰的手夹着一根烟,猩红的火光从半路抛来,修长的食指轻轻一弹,火星立刻飞溅到瘦猴的眼睛上。
瘦猴“啊”地一声,立刻痛苦地捂住双眼。
浓烈的香烟味道飘来,伴随着凛冽的气息,徐西桐的肩膀被一条胳膊轻轻环住,她的半侧后背抵在一具温热坚实的胸膛上。
徐西桐整个人像被触电一样,立刻要挣扎,在看清是任东的侧脸僵住不动。
任东单手拥着她快步向前走,徐西桐感觉自己半侧身子都是麻的,像被人用电流击中一般;他另一手仍夹着香烟,烟雾徐徐往上升,在刀疤男拿出棍子的时候。
他眼疾手快地往对方脆弱的部分,食指利落一划,整道火星弹了出去。
徐西桐的呼吸越来越急,一路被他带着往前走,走得飞快,走到光亮开阔处,任东骤然放开她。
徐西桐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不停地喘气,其实她很害怕,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还跟吗?”头顶传来一道没什么情绪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有些凶。
第8章 你喜欢火吗?
任东站在一旁,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四周空荡荡的,静得不像话,倏忽远处有人从高空抛物,垃圾掉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差点被砸到的路人发出一连串咒骂,诸如“我操你妈”“上赶着给你爹烧纸钱啊”。
任东皱了一下眉,伸手去拽旁边小姑娘的胳膊,对方较着劲不肯动,他稍使了一下劲终于把人拎起来。
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有些红,像受惊的小兔子,黑白分明的瞪着他。
明显是吓到了。
心底掀起一股轻微的烦躁,任东反抬手将她身后的帽子往前一扣,还有些粗暴地往下拽了一下帽绳,终于看不见那双如葡萄般透亮的眼睛。
一阵黑暗笼罩下来,徐西桐有些烦,去拨自己的棉袄帽子,一道声音响起,听起来像在哄人:
“吃不吃冰淇淋?”
“谁会在大冬天的吃冰淇淋啊。”徐西桐拉开自己的帽子,皱着鼻子说。
“那我要香草味的。”
徐西桐仰头看着任东,唇角弯起,她的笑容太具感染力,连脸颊都潋起几分暖阳的颜色。
上一秒还吓得眼睛红红,现在又在这傻笑,任东笑了一下,嗤道:
“傻样。”
路灯亮起暖色的灯光,灰尘浮下上面,任东从小卖部出来,拎着白色的塑料袋,拿出冰淇淋递给小姑娘:
“给,大小姐,香草味的。”
徐西桐开心地接过,尾巴翘起,说:“你应该说给,上官大人。”
她可是上官海棠。
任东咽了咽喉咙,没有去纠正她,现在早就没人玩过家家游戏了,很幼稚。
对面是一条马路子,偶尔有车辆经过,徐西桐在小卖部旁边的台阶上吃起了冰淇淋,任东站在一边陪她。
香草味的冰淇淋果然是最好吃的,徐西桐暗暗想道。消灭了一大半,好不容易心情好一点,任东一边单手抽烟一边说话:
“吃完我送你回家,以后别跟着我,打听我,我们不是一路的。”
任东也没看徐西桐,他知道她会生气,哪知徐西桐不声不响地站起来,走到不远处的垃圾桶,把他买的冰淇淋直接扔进垃圾桶里。
要是孔武在场,一定会吹一声口哨,夸她真酷,小姑娘还挺有个性。
徐西桐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给个巴掌再给颗甜枣的事我不接,任东,我知道这些年你身上发生了很多事,我也是。”
“更知道走近你的内心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每个人都有权利关上那扇门,但没关系,我会来敲门的。”徐西桐冲他软盈盈一笑。
任东站在台阶上,他俯视着眼前的小姑娘,她戴着红色围巾,唇红齿白,被冷待还是弯唇跟他说这些话,像个乐观的小太阳。
“好了,我说完了,你退下吧。”徐西桐有些不好意思地挥挥手,“晚安。”
穿着白色羽绒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任东视线盯着前方一直没有动,手指被指尖的猩红烫了一下。
徐西桐回到家属院,楼道里的感应灯倾泻出一片黯淡的光,她心情不错地哼着歌上口,用钥匙拧开锁孔,一推门,争吵声从屋内一路传到楼道里,不断回响着。
“我工作到八点晚上回到家连口热饭都没得吃,你倒好躺沙发上在那看电视,谁嫁给你谁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周桂芬冲着孙建忠吼。
孙建忠一开始还忍让着不说话,后面周桂芬情绪越来越激昂,情绪还没发泄完,不停地骂道:“北觉哪家哪户的男人像你,房子是老婆的,整天好吃懒做,说了一百遍让你进厂就不去,就靠我一个人拼命挣钱!上一天班你躺一个月。”
徐母越说越难听,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孙建忠的自尊心,他开始愤然反击,因为愤怒,脖子上的青筋涨得通红:“谁说我没工作的,老子刚跑了三天的长途,休息下不行吗?还好意思说别人,你给老子生儿子了吗?”
周桂芬一愣,冲了上去,两个人彻底扭打在一起。徐西桐呆站在那里,手脚有些冰凉,刚走两步要上前去劝架,空中飞来一只脱漆的绿色茶叶盖直冲她的鼻子“哐当”一声砸过去。
鼻子瞬间发酸,传来巨大的痛感,温热的混沌的血吧嗒吧嗒地掉在地上。
徐西桐不再管他们,仰着头进去洗手间,拧开水龙头,低下脖颈冲掉鼻子上的血迹,洗手池里一片暗红,粘稠的血,闻起来飘满了腥气。
徐父早在她四年级的时候发生矿难去世,后来徐母从江苏赶回来抚养她,孤儿寡母的,难免遭人非议和欺负,这情形一直到徐西桐初一那年徐母改嫁孙建忠情况才好一些,可情况并没有多好,每次孙建忠叼根旱烟对一旁的徐西桐叹气:“要是个男娃就好了,老子养个儿子多好。”
可惜她不是。
周桂芬嫁给孙建忠,日子过得不算好,因为穷苦,加上孙建忠好吃懒做,作为一名货车司机有活就干,没活就在家闲着,因此,徐母过得很辛苦。
徐西桐跟周桂芬的关系不算很好,徐母不太喜欢她,认为她是多余的,也从来不在学习上对她有多大指望。
她跟周桂芬几乎没有同别人家的母女那种亲密的挽手逛街关系,两人关系有时冷淡到徐西桐怀疑自己拥有小时候那个疼爱自己的妈那段记忆是不是假的。
但徐西桐还是渴望母亲的关心和期待,除了天然的渴望母爱驱使外,还因为一件事。因为徐母不能生育,邻居多有议论,周桂芬在里在外一直抬不起头,她年纪大并不适合生育,但她曾对外说:
“我有西桐一个女儿就够了。”
徐西桐一直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她处理好伤口后,两个人的闹剧也就结束了。徐西桐去厨房给周桂芬下了一碗青菜面,在里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面出锅后,徐西桐去敲门,轻声说:“妈,出来吃点儿东西。”
*
周五,天气暗沉,温度再次降低,徐西桐上学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来到教室的时候,破天荒看见任东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她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打招呼:
“早上好啊,任东。”
徐西桐表面不在意,其实还是期待的,任东正在拿着螺丝刀凿他的破抽屉,闻言停顿了一下,没说话。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答是正常的,徐西桐继续往前走时,身后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
“嗯。”
徐西桐唇角无声弯起,回到座位上开始一天的学习计划。这一幕落在陈羽洁眼里,一回到座位上,她就开始打趣徐西桐:
“咱班的酷哥跟你说话了?行啊,小美人,我听说前两天有女生跟大帅逼表白,你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徐西桐把脸从单词本上移开,看着她。
陈羽洁咳嗽一声,故意压低声线,学任东说话:“你挡我路了。”
徐西桐想像了一下,嗯,确实是任东会说来的话,她还是解释道:“没有啦,我说过我们小时侯是好朋友嘛。”
上完一天的课后,徐西桐做为语文课代表站在讲台上分发作业。分发完后,她坐在座位上收拾东西,有人喊:“课代表,有人找。”
徐西桐闻言抬头,走了出去,原来是隔壁班的陈松北,因为父母工作调动,他从省城跟来北觉读书,不过高三最后一年他会转回去本地读书。
他是学画画的艺术生,两人因为一场比赛认识,他的成绩还不错,尤其是数学成绩拔尖,而徐西桐数学比较薄弱,她会经常找他请教数学上的问题,久而久之两人也就熟悉了。
陈松北递给徐西桐一本数学题集,开口:“你上次不是想要吗?我在书店看到有货了,帮你买了一本。”
“哇,谢谢,”徐西桐接过来翻看,“多少钱我给你。”
陈松北轻松一笑,说:“不用,要不了多少钱,真想感谢我的话就请我吃老王糖葫芦吧。”
老王糖葫芦是校门口的流动摊点,每周固定来几次,徐西桐曾跟陈松北说过他家的糖葫芦一绝,这让他惦记了很久。
“行,那我请你吃两串!等我收拾一下东西。”
徐西桐收拾好后,刚好碰上陈羽洁也打算回家,三个人便一起同行,有说有笑地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冬风如刃,一出来徐西桐就打了个哆嗦。人群熙熙攘攘,校门口停了很多车辆,学生们结伴或独自回家,鱼贯而出。
徐西桐站在最边上随着人流往外走,看见前方熟悉的背影一怔,断断续续地听到孔武跟任东的对话。
“晚上去网吧开一局?”孔武问。
“不去,有事。”
“去挣钱啊。”前者压低声音问道。
“嗯。” 背景音有些嘈杂,任东应了一声。
三人走出校门来到糖葫芦摊点,大爷蹬了一辆三轮车摆在校门口北侧,陈松北和陈羽洁正在挑选口味,徐西桐站在边上有些出神。
任东要去哪里,怎么赚钱?是危险的地方吗?徐西桐正胡思乱想着,正好看见任东和孔武在校门口分别,孔武冲他挥手,任东随意地抬了一下下巴,略微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反手漫不经心地将灰色连帽卫衣的帽子扣在脑袋上,随即往反方向走去。
徐西桐语气急切地冲身边的男生开口:“陈松北,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急事,改天再请你吃糖葫芦好了。”
说完她就急匆匆跑开了,最后消失在人流中。
陈松北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最近怎么了?”
“有人勾走了她的魂呗。”陈羽洁拖长音调说。
陈羽洁嘴里咬了一颗山楂,酸酸甜甜的,立刻从口袋里拿出钱包,说道:“我请你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