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开夜合
沈惟慈问:“我方便进来吗?”
梁稚点点头。
沈惟慈走了进来,站在梁稚身后,瞧了一会儿,说:“阿九你今天很漂亮。”
梁稚很淡地笑了一下,问:“伯母暂时还不能回来吗?”
“医生的意思是,最好再休养两周。大哥本来准备回来的,临时被事情给绊住了,他叫我跟你转达一句抱歉。”
“没事,不回来也好,有你们围观,我反倒尴尬。”
沈惟慈叹声气,“大哥说,这一阵他一直在试图跟楼问津斡旋,奈何他根本拒绝沟通。他有备而来,不会轻易讲和的。”
“到嘴里的骨头,怎么会轻易吐出来。”
沈惟慈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站了片刻,自觉告辞了,“阿九你化妆吧,我先不打扰了。”
梁稚妆发齐备时,看一看时钟,十点四十分,仪式十一点半才正式开始。她焦虑得坐不住,穿着婚纱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了。近午的风十分燥热,兰姨立马提醒道:“外头热,仔细流汗把妆弄花了。”
梁稚敷衍地应了一声。
楼下是酒吧的户外,木桌上也用白玫瑰花做了点缀。
梁稚看了一会儿,正打算将窗户关上,忽见玻璃门被推开,有人走了出来。
是楼问津。
他换了身白色西装,天气炎热,外套没穿,仅着白衬衫和西裤,手里拿着一盒香烟。
他背靠木桌桌沿,低着头,滑动银色打火机将一支香烟点燃,沉沉地吸了一口。
梁稚讨厌烟味,从不许他当她的面吸,他瘾也不大,她许久没见他吸过,还以为已经戒了。
海风阵阵,拂动头顶高大的棕榈树叶。
梁稚不动,也不出声,就默默看着底下,他好似烦闷极了,因而只能避开人群,抽一支烟以作消解。
半支烟烧尽,楼问津就将其灭了,理一理袖口,正要进屋,门被人推开,又有一男一女走了出来。
男的是宝星,女的梁稚没见过,扎一把马尾,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天蓝色背带连身裙,方头平底皮鞋,背一只黑色双肩包,全然一副学生打扮。
梁稚眯了眯眼。
这仿佛就是扎奇娅形容的那个女学生。
宝星笑说:“楼总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叫我们好找。”
那个女生也向楼问津打声招呼:“楼先生。”
她声音轻而软,有些怯怯的意思。
楼问津点点头,“放假了?”
女生摇摇头:“找校监请了半天假。”
宝星笑说:“小妹说楼总的婚礼,她不出席说不过去。楼总送她那么贵重的钢笔,她还没当面道谢。”
女生这时候将背在背上的双肩包卸了下来,从中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礼物盒,递给楼问津。
楼问津笑一笑:“我稍后还要会客,不便拿在手上,你交给宝星,让他送去我房间。”
女生有些犹豫。
楼问津又说:“放心,不会跟别人送的礼混在一起。”
女生这才将礼物递给宝星,“哥,你可要替我保管好。”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就是你办事我才不放心,上回……”女生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立马住声,几分慌乱地瞥了瞥楼问津。
楼问津这时看了看手表。
宝星立即说道:“小妹,我先带你去找座位,楼总还要迎客。”
女生点点头,同楼问津说了句:“那稍后再见。”
楼问津点点头。
女生进门之前,又再度回头看了楼问津一眼。
海上一时来了一阵大风,刮得纱帘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一响。
楼问津似有所觉一般,抬起头来。
梁稚赶在这之前,飞快地躲回了窗里。
兰姨过来关窗,“你看你鼻子上都出汗了——看什么看得这样投入?”
梁稚没有作声。
如若她猜得不错,这女生应当就是那常去借宿的“莉莲”。
这样和颜悦色的楼问津,真是稀奇得很。原来他的冷冷冰冰,从来只向着她一个人。
十一点十五分左右,有人上来敲门,提醒仪式将要开始,现在得准备下楼去。
梁稚站起身,兰姨立即同化妆师一同帮她打理裙摆,一面说道:“阿九你也是,姑爷懒得请伴郎也就算了,怎么你连伴娘也不请。这些事原本应该伴娘来做,你都交给我一个男人跑了的老妈子,也不嫌晦气。”
化妆师递来捧花,梁稚拿在手里往镜子里瞧一瞧,“再晦气还能有我们梁家现在晦气?我看这是以毒攻毒,挺好的。”
兰姨被逗笑,最后再替她理了理头纱,“走吧,下去吧。”
酒店的英式舞厅拿来做了仪式现场,从大门口至舞厅门口的整段棋盘格走廊,铺满了白色地毯与白色玫瑰花瓣。
梁稚自老式电梯走出,拐个弯,向舞厅门口看去,一眼便看见等在门口的楼问津。
一身白色,似她小时候隔窗所见的一钩霜月。
楼问津似有所觉,忽然转过头来,顿了顿,望住她。
她气管仿佛骤然被湿棉絮塞住,呼吸不畅,连走路也突然不会了。
兰姨在身后轻轻推她一下,“阿九?”
她这才迈步。
迎着楼问津的目光,这一段路走得难如跋山涉水。
终于到了他跟前,他伸出手,她低头将手递过去。手被他轻扣,牵过去挽在他手臂上。
楼问津这时低头看她,似在同她确认,准备好了没有。
片刻,他点了点头,舞厅门口左右两个一身正装的门童,一人按住半扇门,同时用力,往里推去。
乐队于此刻奏响,悠扬庄重的《婚礼进行曲》。
满座宾客齐齐望过来,梁稚下意识在此刻露出了今日的一个笑容,也罢,被人说“狼狈为奸”,总是好过叫人看她落魄丧气的笑话。
就这般面带微笑,微扬下巴,梁稚挽着楼问津的手臂,踩着一地的白色花瓣,走到了宣誓台前。
梁稚与楼问津都不是信徒,故流程一切从简,穿牧师服的神父一手拿着《圣经》,面向两人道:“今日我们聚集于此,是为在上帝面前,见证一对新人的结合。新郎新娘,你们到此表达心愿,并保证没有任何法律、道德、宗教的问题,能够防碍你们的结合。现在,请你们互相握住右手。”
神父顿一顿,面朝楼问津:“新郎,请你以爱情的名义宣誓,你愿意娶你面前的这位女士,做你的妻子,和你缔结婚姻的契约吗?”
楼问津:“我愿意。”
神父:“你是否愿意无论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陪伴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的尽头?”
楼问津:“我愿意。”
梁稚心里一颤,为楼问津答起这话来竟无一丝犹豫,好像这真是他的真心话一样。纵然他不信仰上帝,可公然撒起谎来,就没有丝毫负疚吗?
神父转向梁稚:“新娘,请你以爱情的名义宣誓,你愿意嫁给你面前的这位先生做你的丈夫,和你缔结婚姻的契约吗?”
两人右手相握,梁稚藏在手套里的手已经起了汗,楼问津一定察觉到了,隔着镜片的目光注视着她,隐隐有几分审视。
梁稚嗓子发哑,“……我愿意。”
牧师:“你是否愿意无论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陪伴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的尽头?”
梁稚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
只是片刻的犹豫沉默,已能听见底下隐约的交头接耳。
梁稚垂眼:“……我愿意。”
神父:“我奉上帝的旨意宣布,二人结为夫妻。现在请你们交换信物。”
早有人捧着装着戒指的盘子站在一旁,梁稚方才无暇分心,以为按照计划是宝星,谁知定睛一看,竟是他妹妹莉莲。
莉莲上前一步,看了楼问津一眼,又立即垂下目光。
楼问津伸手,将两枚戒指拿了起来,其中一枚递与梁稚。
白色的缎面手套有些滑,梁稚第一下差点没拿住,楼问津望着她,目光似有些意味深长。
他先将她的手拿过来,隔着手套,将铂金指环套上无名指,轻推到底。
梁稚捏着那枚戒指,给楼问津戴上时,手指在微微颤抖。楼问津自然是看见了,另只手将她手腕轻轻一托,仿佛是叫她稳一点,真让戒指掉到地上去,场面会闹得不好看。
好歹戒指交换完毕,还没叫梁稚有机会松口气,神父笑眯眯地说道:“现在,新郎你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神父话音落下,楼问津便向前一步,手掌轻按在梁稚腰后,顿一顿,垂眸看住她。
梁稚身体一僵,呼吸也跟着一滞,头顶灯光暗了些许,是楼问津低下头来。
他微热的呼吸已拂在鼻梁上,雾气似的缥缈,她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过速得几近窒息。
那呼吸再往下,停顿片刻,最后,轻歇在了她嘴唇上方,仅余半寸的位置,却没有真正贴上去。他适时地揽着她将身体一偏,挡住了旁人的视线。
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吻上无疑了。
一时掌声如潮。
这一“吻”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楼问津便倏然地退远了,紧跟着将梁稚往自己跟前一按,将她搂入怀中。
梁稚仿佛自万丈高空坠落,跌入他的怀里却也不算落地,仍在不住下陷,长久地失重,一颗心脏像浸在酸水里,泡得发胀。
司仪适时宣布仪式结束,请诸位移步餐厅就餐。
摄影师请两位新人留步,要在礼堂里拍上几张照片。
楼问津看一看梁稚,梁小姐脸色煞白,他便说:“不必了。”
他牵着梁稚,从侧门离场。
将要走到楼梯那儿,梁稚才反应过来,手还被楼问津牵在手里,她轻轻一挣,一下便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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