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开夜合
她环视一圈,总算瞧见了玻璃门外,晒台上?的?那一道身影。他背靠着拉杆,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脚边孤零零的?一道影子。
梁稚看了片刻,方走过去推开?门。
楼问津抬头望了过来,“别过来,阿九,我在抽烟。”
梁稚就停在门口?,“……我要睡了。天都快亮了。”
“嗯。你先休息。”
梁稚冷着脸,“你难道想等会儿开?门再吵醒我吗?”
楼问津一时不能完全?肯定这句话潜藏的?意思,盯住梁稚看了一眼,说:“我马上?进来。”
他将烟揿灭了,又抖了抖衣襟,似要将那上?面的?烟味都散尽。
玻璃门阖上?,梁稚先一步进了屋,他又待了片刻,再随其后?。
卧室门半掩,灯光幽黄。
楼问津在门口?默立数秒,伸手推开?。
梁稚背朝着他,睡在里侧,留出了一半的?空位。
他走到床边去坐了下来,手臂撑着床沿低头瞧去,她用薄被遮住了下半边脸,毫无动静,不知?是不是已经睡着。
楼问津伸臂揿灭了台灯,躺下,手臂枕在脑后?。挨着床沿,离她尚有一段距离。
黑夜静谧。
呼吸太浅,梁小姐根本没有睡着。
楼问津听了片刻她的?呼吸,忽说:“你还不睡?”
一句话将人惹毛。她一下掀开?薄被,转头怒视:“还不是怪你。大半夜跑来做什么?不知?道我明天还有早会吗?”
“那我现在就走?”
“你滚。”
楼问津笑了声,忽然?一个翻身,梁稚吓了一跳,率先伸手将他肩膀一抵,“……你想干什么?”
“讨回本……”他声音渐低下去,到最后?一个字时已低不可闻,同时手掌捧住她的?侧脸,低头便吻了下来。
带着晨露与?很淡的?烟草的?气息,有一点苦,她以为自己一定讨厌得不得了,但本能反应却是闭上?双眼。
这一吻并?无情?欲的?意味,深而绵长?。
梁稚退开?,下巴抵在他肩头,微微喘气,脚用力往他小腿肚踢去,“烦死了,让不让人睡觉?”
楼问津松了手退后?,手掌一撑,似是真打算离开?。
梁稚更无好?声气:“你是故意进进出出好?吵得我睡不着是吗?”
楼问津也忍不了了,一俯身,轻轻将她两腮一掐,把她的?脸抬起来,“梁小姐,你到底想让我怎样?”
“……我希望你从现在开?始直到我睡醒,最好?像个死人一样不要发出任何?动静。”
好?霸道的?要求。
楼问津忍不住低笑一声。
他复又躺了下来,手臂却不由分说地自背后?将她一搂。
她挣扎了一下,只是徒然?,热的?体温相贴,实在让人烦躁,但她不动弹了,就这样陷在他的?怀里,困顿地闭上?眼睛。
第24章
#二四
忙碌一阵 , 到十二月下旬,梁稚准备回家一趟。
她并未直飞庇城,而是定了一张去亚罗士打市的机票, 落地后?招了一部车, 开?到位于太平市郊的合裕酿酒厂。
梁稚提早给酒厂负责人郑永乐打过电话, 故郑永乐携了一干元老早早便在酒厂门口等候。
德士车一停,郑永乐急忙上前拉开车门, 满脸堆笑地同梁稚打招呼,“梁小姐兼程赶来,实在是辛苦了。”
梁稚下了车, 他往车里?瞥了一眼, “……梁小姐, 就你?一个人啊?”
“我一个人怎么了?”
郑永乐笑说:“我以为总得带个助理——梁小姐快请,餐馆我已经订好座了,我们先去吃饭。”
“不吃了,还请郑老板直接带我参观吧, 我赶时间?, 下午还有事。”
郑永乐愣了愣,旋即还是笑说:“那就里?面请吧。”
一踏入厂房, 扑面一股酵母发酵后?的香气, 梁稚瞬间?被这?气息勾起?童年回忆。
梁廷昭最初贩酒也只是小本经营, 那时为了拿到更低出厂价, 常常直接跑去酒厂跟人套交情,有时出差, 他会把梁稚也带上。有人讨厌发酵后?的这?股糜甜的香气, 梁稚却格外?喜欢,因为一闻到这?味道?, 就往往意味着梁廷昭的生意更上层楼。
梁稚一边往里?走,郑永乐一边介绍说:“梁小姐应该知道?,合法专业的酿酒厂执照很难搞到,我们合裕就有这?么一张执照。世纪初,我们郑家就在泉州开?设酒厂了,虽然比不上别的驰名老字号,但在那时的泉州,也算有一席之地。后?来,我祖上举家迁来南洋,把业务扩展到了狮城,又在吉隆坡设立了酒厂。可惜日据时代,酒厂被战火摧毁了。战后?重建,搬来了平安小城,经营至今。”
梁稚边听边打量这?白墙红瓦的欧式建筑,厂房内按区分设的蒸汽锅炉、米酒缸和小型蒸馏塔都格外?陈旧,运作时发出吭哧吭哧的杂音,好似老人烂透的肺叶,极有风烛残年之感。
郑永乐继续说道?:“我们厂里?的设备,大多都是自创,用的也是传统的酿造技艺,主要?生产三苏酒和利口酒。合裕三蒸、麒麟五加皮,龙虎扶元酒,还有梁小姐你?尝过的玫瑰酒,都是我们厂里?的特色产品。”
梁稚点点头,“现在厂里?有多少?员工?一年的产能?有多少??”
郑永乐拿手帕擦了擦汗,“鼎盛时期有员工五六十人,一年能?生产三四千桶酒,现在……不到三十人,一年最多只能?产出一千五百桶不到。”
梁稚走到锅炉旁,有两个工人正将处理过的白米放入甑子之中?。
郑永乐也便适时地介绍酿造过程,蒸米、晾凉、发酵、窖存、蒸馏、萃取……每一步如数家珍。
梁稚随父亲梁廷昭参观过葡萄酒庄,葡萄酒的酿造过程,与米酒虽有不同,但核心?都在于发酵这?一步。
随后?,梁稚又去瞧了瞧地窖和监管仓中?的作业缸,以及装瓶的流程。
最后?,到了产品陈列室,她向郑永乐提出要?求,要?把所有的产品都尝上一遍。
合裕酒厂共有十来种在售商品,梁稚尝完一种,漱漱口,再尝下一种,流程不可谓不漫长。
郑老板原本对梁稚独身前来,有无考察能?力将信将疑,但见?她尝得这?样认真,六十度的三苏酒,入口也不皱一下眉头,便稍微有些刮目相看了。
故他自己亲自为梁稚斟酒,耐心?等她试酒完毕。
“梁小姐看来很懂酒啊?”郑永乐笑说。
“不懂。只知道?好喝不好喝。”
“那梁小姐觉得,我们合裕的酒怎么样?”
“有的不错,有的我建议可以考虑停产。”
“哪些需要?停产?”
梁稚指了指龙虎扶元酒。
一直跟着郑永乐的一位元老员工发话了,“这?是给男人喝的酒,你?一个年轻姑娘,尝得出什么。”
“尝得出很难喝,拿去消毒我都嫌呛。”
“你?……”
郑永乐将那人一拦,使个眼色。
梁稚拿起?水瓶,最后?漱了漱口,“郑老板,你?们厂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设备太久,故障频发,品质和产能?都没法保证。而且现在都时兴喝洋酒,我们传统的米酒吃不开?了。”
“和我预计得差不多。”梁稚边说边往外?走,“怎么不更换设备?”
“没有钱啊。”郑永乐又擦擦汗。
“银行?贷款呢?”
“就因为厂子太旧了,设备也不值钱,大银行?不批,小银行?利息高,也贷不到几个钱。”
梁稚又提出看一看酒厂上季度的收支账本,自然遭到一部分老员工的反对,郑永乐力排众议,带她去了财务室。
郑永乐把账本交到梁稚手里?,候在一旁。
他原本以为梁小姐只想大致地瞧一瞧,没想到她看得极其仔细,凡有疑问的地方,都要?提出来专门地问一问。
几本账簿,梁稚看了快一小时,郑永乐几度叫她先去吃饭再说,她都婉拒。
看完以后?,梁稚让郑永乐送她去门口,两人边走边聊。
梁稚开?门见?山道?:“老实说,以你?们目前的经营状况,很难拉到投资。”
郑永乐边擦汗边点头,“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眼看着父辈的基业就在毁在我手里?,实在觉得惭愧,所以只能?到处跑跑门路,看看有无可能?把厂子救回来。”
“我先回去考虑考虑,过一阵给你?答复。”
郑永乐自知大约没戏了,但仍然不失礼貌,“应该的。梁小姐你?今日愿意过来一趟,我已然很是感激。”
“郑老板,客套话不必说了。成与不成,到时候我一定会明明白白告诉你?。”
离开?合裕之后?,梁稚去城里?一家老字号吃了招牌的煎酿土鲮鱼,这?才搭车回了庇城。
因要?去太平考察,不知道?几时能?结束,梁稚并未提前跟家里?打招呼。兰姨听了电铃前来应门,听见?是她,整个人高兴得语无伦次,赶紧到大门口去迎接。
“阿九,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兰姨高兴极了,接过她手中?行?李箱,不住地打量她。
“我要?是说了,你?肯定会跟古叔去机场接我,何必搞得这?么隆重。”
“再隆重也是应该的。”兰姨推着行?李箱往里?走,“吃过中?饭了吗?”
“吃了。”
“那我等会儿去一趟巴刹买几个菜,今晚做几道?你?最爱吃的。”
古叔也从?屋里?走出来迎接,于是免不了又有一番寒暄。
进屋,兰姨给梁稚开?了一只冰镇椰子,古叔坐去对面,汇报这?几个月来梁宅的状况。
大部分佣工都辞退了,只留了一个司机,两个做洒扫的,一个料理花园的。
“也没什么人来梁宅,只每两周左右,姑爷有空会过来吃顿饭,平常都是冷冷清清的。”兰姨说,“阿九,你?怎么一去三四个月也不回来一趟。”
“上班忙,周末就只想待在公寓休息,不愿动弹了。”
古叔说:“我听说了,坐办公室比我们做体?力活的更要?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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