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开夜合
沈惟慈推门,掌住,让她进去。
沈惟茵突然想起什么,“维恩,阿九的捧花好像落在宴会厅了。”
“我去给你拿……”
“算了,不必。”眼看沈惟慈转身要走,沈惟茵忙说,“……那也不见得是什么好祝福。”
沈惟茵把脸转过去,神色骤然多了两分凄惶,“前一阵,我父母也在催促我赶紧再找一任丈夫。报社有一位同事,约我出去喝咖啡,约了三次了……”
沈惟慈神情木然:“……你答应了?”
“我没有。我不可能再走到婚姻里去,可是维恩,你不一样,我实在不愿意看你和婶婶吵架,她原本身体也不好。”
“……那你要我去相亲吗?”
“……你总不能一辈子不结婚。”
“……你知道我可以。说一句不孝的话,我妈总会走在我的前面,我父亲马上执行死刑,大哥要在监狱里待上十来年……没谁能管得了我。”
“维恩……”
“不必劝我。你想同谁约会就去吧,你想结婚也无妨……至于我,我要怎么样,你也管不着。”
沈惟茵闭了闭眼,“……报社有个进修的机会,我预备报名争取。倘若成功,我就要去美国了。”
“……随意。”沈惟慈咬牙,语气极为苦涩,“……只要你是自由的,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可是,他却不自由,甘愿为一份绝无可能的爱,画地为牢。
多么不公平。只有沈惟慈这个傻瓜,从不计较。
——上周沈惟慈的同事来公寓里办派对,他们喝酒猜拳,输的人自曝情史,都是年轻男人,嘴上没个顾忌,轮到沈惟慈受罚,有人问他,初恋在几岁。他说,还没谈过恋爱。同事一愣,同他确认,莫非还是童-子身?沈惟慈说是。同事哈哈大笑,仿佛不可置信,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毫无经验。新时代了,又不是虔诚教徒,竟还这样守-贞,真是不可思议。
“维恩。”沈惟茵深吸一口气。
她把头低下去,望着他掌在门上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掌心干燥而柔软,天生适合手术刀。
她顿了一顿,终于把心一横。她晓得这意味什么,并决心为之下地狱。
于是她伸手,搭在了他的手上,“……你答应我,把今天晚上忘掉。”
/
梁稚同楼问津再回到房间里,各自都有精疲力尽之感。
她趴在楼问津腿上,闭着眼,由他为她慢慢解开头发,拆下发间余留的几枚一字夹。
“楼问津。”
“嗯?”
“我前几天……去监狱探望过我父亲。”
楼问津没有说话,手里动作也没有停。
“监狱条件自然不比外面,可是他却长胖一些。他说,在旺角的面档做工的那一段时间里,他就已经隐约猜到了你的来历,那时整日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惩罚什么时候会落下。现在已经在受惩罚了,反而觉得心定了许多。”
梁稚转头,去看楼问津,“我知道或许不该在我们结婚的这一天提到他……”
“那没什么。阿九,我知道你这个人从何处来,又是什么构成了你的品性。这些事,无法从你的人生剥离——当然,你也无法从我的人生剥离。我们认识,已经九年了,是我三分之一的人生这样长。”
梁稚一怔。
竟然已经这样久了。
她撑着沙发坐起身来,两臂绕过他的肩膀,把他抱住,“……早些认识你就好了。想到我这一辈子,有十六年的人生没有你的参与,就觉得遗憾。你说……为了下辈子早一点遇见你,我从现在开始攒功德,还来得及吗?”
楼问津知道梁小姐骄傲,从不说“我爱你”。
可她字字句句,都已经在这样说了。
那么,她说不出口的,就由他来说吧。
从此刻到余生,无数次,他都愿意。
第40章 番外四浮生事
梁稚同楼问津赁的那间公寓位于Frringdon,离霍尔本和布卢姆斯伯里都很近,无论步行,踩单车或是搭地铁都很合宜。
庇城终年炎热,天气晴朗,伦敦却是另外一番气候,梁稚适应得痛苦,若不是彼时申请offer花费了一些工夫,她非得丢下学业继续做她的梁总不可。
——而今宝星被提上了副总经理的职位,虽说是副职,却接管了公司几乎所有管理工作,梁稚慷慨许诺了一份不菲的薪水,又依照公司利润划分了分红额度,如此,宝星积极性全面被调动,再也用不着她再多余操上一点点的心。
气候之外,饮食也叫她痛不欲生,他们在当地聘了一位做粤菜的厨子,可不知是这位三代移民的手艺已经失去真传,还是伦敦当地的食材缺乏一些灵魂,那烧出来的菜,全如美国华人们创造出的左宗棠鸡一样,充满着似是而非的微妙。
楼下那层住着一户印度人,有天梁稚闻见楼下做咖喱,被那味道勾得硬着头皮前去社交,花了两周时间同他们打成一片。被那位印度太太邀请去家里吃晚餐,吃上一口正宗的黄咖喱鸡肉时,梁稚差一点泪流满面。
吃完饭回楼上就闹着要回家,楼问津花好长时间才把她哄好,说会想办法给兰姨弄一张工签,让她过来做她做饭。
可他们毕竟是来读书的,两居室的公寓,再塞下一位佣工,就显得拥挤。而且,她已经习惯了与楼问津单独相处,有第三人在场,想要随时随地地做一些事情,就没有那样便宜了。
楼问津便承诺她,再去找一个厨子。找到之前,他会亲自研究下厨。
相对于梁稚的专业,楼问津作为医学生就忙得多,他彼时花费一年的时间学完了高中的全部课程,参加了为成年人设立的同等学力考试,再参加医学院的资格考试。
同一批入学的学生,他自然是年龄最大的,成为医师有一条极为漫长的路要走,错过了学习的黄金时间,只得以加倍的努力来弥补,五年的课程,他打算三年便修满学分,而后便去医院实习,再考相应的资格证书。
梁稚不得不承认,楼问津是她生平仅见的意志力最为强悍的人。
她起初还怀疑他所谓的想要成为医生,只是为了吃醋的阴阳怪气,但后来相信,这应当真是他从小的梦想,以至于遭人嘲笑和质疑,也要全力以赴。
她睡下以后,他在温书;她醒来的时候,他还温书。
这样的行程里,他还能抽得出时间去钻研厨艺?
但楼问津真做到了。
每一次梁稚上完课回到公寓,桌上便有做好的饭菜,有时丰盛有时简单,有时他人在,有时他人不在。总归,饭菜都分外的合她的胃口。
有一回,梁稚特意提早了半小时回来,想看看楼问津到底是怎样挤出的时间。
她把脚步放得很轻,开门也小心翼翼,一进门,便听见朗读的声音自厨房传来。
她蹑手蹑脚走近,却发现那朗读声是从一部录音机里发出的——原来,楼问津会把当日要背诵的知识朗读一遍录制下来,便可一边做菜,一边跟随录音机里的朗读复习。
梁稚一时五味杂陈,她倚着厨房门瞧了半天,楼问津动作迅速,却也称得上有条不紊。他这人真可怕,她怀疑世界上就没有他想却办不成的事。
楼问津转身,被吓了一跳:“梁小姐不做声,躲在这里吓人?”
梁稚不说话,迳直走过去,伸手把他腰一抱,把脑袋靠到他胸膛上去。
楼问津反手关了火,问她:“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梁稚摇摇头。
伦敦天已经冷了,楼问津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
这样触感的楼问津,她很少抱过,那棉线织就的毛衣,很是温暖,“……后面一阵要做课题作业,晚上不会回来吃饭了。”
楼问津低头看她,对她的心理活动一清二楚,“可我想跟你一起吃晚饭,阿九。以前在巴生,最期待放学。谊父做菜不好,只会煮面。每回我坐在他对面吃面,听着电视里播电视剧,就觉得所谓的‘家’,就是这个意思。”
梁稚简直要哭出来,“……那我只能勉为其难,辛苦一点,回来陪你吃饭了。”
楼问津笑了声,“……怎么苦肉计对你百试百灵?”
“……”梁稚眼泪瞬间退回去,“你就不配我心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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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再一冷,就到了椰诞节。
不知何时,一出门整个世界便换上了红绿相间的装饰,天气预报近日都不会有雪,可湿冷的天气,已足够应景。
周末,两人开车去市场拖回来一颗小号的冷杉树,买来灯串彩球等布置起来。
外头在下雨,再没有比这个更适合打发时间的室内消遣。
楼问津正在往冷杉的顶端挂星星,梁稚则开始拆累积的几个包裹。
兰姨怕她吃不惯,漂洋过海地寄来一些鱼酢;沈惟茵从纽约寄来一条围巾,并一本诗集——译著作者便是她本人;沈惟慈寄来一盒酒心巧克力,以及,三大本厚厚的皮壳笔记本。
梁稚翻了翻那笔记本,说:“楼问津。”
楼问津抬眼看去。
“维恩把他本科时的笔记寄给你了。”
楼问津不大高兴,“不必。心领了。”
梁稚猜到他会是这个态度,“那我还是重新打包寄回去吧,这么工整详细的笔记,想必他也花费了不少时间,还是还给他比好。”
楼问津更不高兴:“你就这么担心他的辛苦白费?我看不必还了,下楼丢进垃圾桶里最合适。”
梁稚笑着把手里的笔记本砸过去,“……要丢你丢,我可不做这个坏人。”
楼问津一躲,笔记本砸到了地板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抬手把它捡了起来,仿佛纡尊降贵一般的神色,要瞧一瞧是不是真有梁稚说得那样用心。
之后,这个下午,装饰冷杉的工作,落到了梁稚一个人头上,楼问津看笔记看得入了迷。
晚上雨停了,两人吃过晚饭出门散步。
街心花园树立一棵巨大的耶诞树,两人走到它跟前去停下脚步。
梁稚仰头,“……话说,那颗水晶球你到底藏哪里去了?我住到科林顿道以后,满屋子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
“我以为你不会稀罕那么便宜的礼物。”
梁稚瞪他一眼。
“被我不小心摔碎了。”
梁稚现出一些遗憾的神色。
“那时候试过把它们粘起来,可是玻璃毕竟和相片不一样……”
梁稚立即退后,“又是苦肉计!我不会再上当了!”
楼问津笑出声,呼吸一团氤氲的白雾。
梁稚也跟着笑起来。
平安夜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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