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予
“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还要继续。”
“有人继续比赛是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成绩,有人是为了更高的荣誉,但她什么都有了,名利双收,往后所有的比赛都只是锦上添花。”
“她二十岁了,身体机能下降,面临着的是无数个新的15岁女单,她们会有更优越的身体条件,说不定会超越她。”
“到了那个时候,没有人会在意原因,人们只会说,丛澜的时代将要过去,新的时代已经来临。”
运动员到底要不要急流勇退?
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选择,可在如今看来,丛澜的“继续”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女单四周跳即将进入全民时代,她的竞争对手会有更多的四周跳,而丛澜无可避免地已经走入了竞技低潮期。
Noah想到这里,声音都哽咽了,仿佛见到了丛澜落败她人称王的那一幕。
大镜子前面,丛澜快步向前猛然起跳,陆地四周“啪”地在室内炸响。
屏住呼吸的人们蓦地一抽,为她这个干净利落的技术,也为她这个似乎与二月份毫无差别的高度。
本来在营造感伤气氛的Noah:“……”
他呆住了。
他沉默了。
他闭嘴了。
“我错了,”Noah表情一变,从假设惨淡未来的哀伤里迅速脱离,看向了那个黑黝黝的镜头,“我们还是要相信丛澜的!她是传奇,不断突破我们想象力的传奇!一个能创造31场世界纪录的运动员!又怎么会跟普通人预想的一样!?”
摄像师:“……”
说话归说话,你踏马的别糊我镜头!
手给我收回去!
我机器几万块钱(英镑)贵得要死!
Noah深深地承认,他还是太肤浅了!
Legend就是Goat,是与众不同的!
什么衰败什么下坡路什么身体机能下降!
p咧!
她参赛不是她在克服困难,纯属她完全能够继续战斗!
自由发挥朝着煽情走去的Noah,被丛澜这个冷不丁的热身后第一个陆地跳跃四周给镇住了,煽情戛然而止,伤感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振奋振奋和振奋!
乌云自他脑袋上飘走,现在的Noah沐浴在40℃的大晴天里!
摄像师就这么看着搭档发癫,无奈的表情里甚至有点习惯了的样子。
张牙舞爪的Noah数次忍不住飙高了声调,又狠狠压下,掐着嗓子跟公鸡打鸣似的。
与他差不多形色的人不少,周围的这一百来号,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值得探究。
——雾草她刚才是直接来了个陆地四周吗?
——不是二三月才伤退世锦赛吗?
——等等哈这个人好像六月份才开了一场没有失误的冰演?
——据说那个冰演里四周跳一堆一堆又一堆的。
——啊,是人否?
在场的除了丛澜于谨他们自己人,还有一同参加比赛的其余选手和教练团队等,女单在这里,男单双人冰舞的热身区域也在此处。
有个双人正在配合着练托举,见到丛澜那个陆地四周,两人张大嘴巴,傻呆呆地望着,女伴的手还搭在男伴的小臂上,停顿在那里没有后续的步骤。
丛澜一个落地,颠了两步作为缓冲,手臂舒展向后,稳定了以后左脚落下,右手甩了甩。
她拍了拍自己的右肩,动了动脖子。
于谨低声询问怎么了。
丛澜:“肩膀疼。”
这两年身体就没好全乎过,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于谨天天都提心吊胆着,要是哪一天听闻丛澜半夜疼得睡不着,就恨不得自己代她遭罪。
于谨:“严重吗?”
丛澜随口道:“没事,习惯了。”
平昌周期前两年,丛澜偶尔有机会回到家里,还会缠着要跟妈妈一起睡觉,母女俩聊天到晚上,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这一两年,丛澜已经不敢跟家人一起睡了。
她回家的时候,连进出浴室都尽量穿长袖长裤,哪怕是夏季的休赛期。
因为她身上很多伤,膝盖的青紫几乎没下去过,小腿上有冰刀划出来的痕迹,大腿根有淤青,手肘有磕碰,手指肩膀上都有训练中小意外导致的划痕。
做旋转动作抓冰刀可能会伤到手指,贝尔曼、甜甜圈、燕式……带着冰碴子的冰刀仿佛变身成为了恶魔,在钝感里加了锋利,会出血,会翻肉。
不小心跟一起训练的队友相撞,可能会摔出去,于是就不知道哪里会带伤了。
队内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过这样的情形,滑行旋转跳跃,高速的失误里有着太多的意外。
自己失误也会有很多不好的结果,运动员是摔打着成长起来的,花滑冰面上最不缺的就是一个又一个摔冰的巨大声响,但冰面是坚硬的,疼痛程度比摔在大理石上还要大。
练难度跳跃或训练不顺利时,丛澜摔到最后结束,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劲了,浑身麻木。
小时候丛澜还会举着小伤的手指跟妈妈撒娇,后来,她见过郁红叶躲着哭泣,所以再不愿意将伤痕累累的身躯展示给妈妈。
队内一直有采访申请被通过,拍纪录片的、做采访的、录制资料的,丛澜很好说话,她唯一的要求是不要拍那么多伤。
她怕家人担心,可伤病一直没消停过。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为她刚才的那个陆地四周跳震惊,他们终于醒悟,丛澜仍旧还是那个丛澜。
半年的休赛季对她来讲,不是落后的开端,而是延续荣耀的修整期。
但这些,都是她接连不断的坚持换来的。
丛澜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职业生涯末期,意念空间里的小系统也测算过她的在役时长,按照当前的水准,在不出意外不受大伤的基础上是可以滑到北京的,只不过,再好的教练也不能避免她年岁增长导致的竞技素质下降。
一根皮筋用久了,韧性会消失。
想延长它的寿命,就要让它休息。
可丛澜不能休息。
她停下的话,就没有然后了。
于谨也明白这点。
很多人都说丛澜卷起来了女单的3A和四周,平昌周期几乎是她一人断层的竞技水准,现在难度升级,她也终于要面临多个四周跳女单的围剿,京张周期会是格外艰难的四年。
局面会变得越来越复杂,赛场的竞争角逐将会越来越激烈,在这样的环境里,原地不动就是在后退。
没有人能保证,自己落后了,还能再追上去。
经纪人秦柠站在一边,紧张地盯着又去做跳跃训练的丛澜。
她听见于谨低声地自言自语。
“竞技运动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再举世罕见,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落后。”
索契冬奥夺冠了以后,丛澜连轴转参加各种活动,平昌过后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四年前有人建议她休息一年,丛澜拒绝了。
四年后的现在也有人建议她休息,丛澜再次拒绝了。
她要拼尽全力滑到京张,站在自家门口的赛场上,踩在她们自己的冰面里,这条路艰难寒冷,不容许她停下脚步。
一开始的花滑是出于不甘和有始有终,在这样漫长的十年里,最初的想法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了模样。
她活过好几个20岁,可她没来到过这样远的未来。
属于她自己的世界,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没有剧本,没有限定,不为她人,只为她自己。
她是自己选择的花滑,这条路,不是被系统规定的,也不是一站在这里就标明了方向的。
丛澜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再没有声音在她耳畔回响,她的每一步都是自己踏出去踩实的。
丛澜也是会害怕的。
她怕自己停下了,就再也跑不起来了。
可是她好喜欢自己的人生啊!
尽管没有明示的终点,可这样的路途里,充满了无限可能不是吗?
【吃一颗蓝莓:我看着新流出来的后台陆地跳跃训练,看着一个又一个落地的三周半和四周跳,还有她轻巧到让我误以为我上我也行的三周,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得到这么多荣誉,蝉联了女单冬奥冠军,澜神还继续参加比赛。
也许里面有对国家的责任,也许里面有对团体的担当,也许里面有对花滑的热爱。但我想,最重要的是她个人的信念。
她的时间一直在向前走,她在最高处极目远眺,那宽阔无垠的未来,一望无际到或许丛澜都不能走完全程。
她在奔跑。
她舍不得停下。
她是旷野的风,自由地奔向远方,永不停歇。】
丛澜一直对外展示着她的沉稳,所有人都夸她有大将之风,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些年来压在心底的那抹茫然。
系统帮助她许多,也对她有了非常深远的影响,尽管在让丛澜回到这里的时候,尽量消除了曾经任务世界带来的后遗症,她也努力去适应小时候的自己,放下了那些胆战心惊,享受着在家人身边的温暖和安逸。
但已经习惯被剧情支配,被节点限制,面对着未知的以后,潜藏着的不安从未真正消失。
我想比国际赛;
我想比索契;
我会滑到平昌;
我要滑到北京。
她的第一阶段是为了弥补曾经的遗憾,第二阶段是找到了花滑的快乐,第三阶段是为了国家和团队,第四阶段更多的则是为了自己。
低头整理手腕肌贴的丛澜,心境瞬间明悟。
她抬头,扫视了这个十米多高的体育场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