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予
丛澜的接续步之精妙卓绝，也再无人敢置喙。
《皓月》更甚。
除了最初要起速的三个交叉步，自那时起，不论是为3F和3Lz3Lo作起跳准备，还是进入旋转，丛澜都没有第四个交叉步。
她靠着步伐间的衔接调整自己的速度，纠正自己的姿势，以求做好最佳的起跳准备，顺利递进衔接动作。
观众们也因此，要比以往更难发现她的起跳预告——她这次，已经完全不预了。
就像是路上迎面走来一人，她路过你的时候蓦地递给了你一束鲜花，而你刚刚还完全没看到这束花在她的手里。
没有预先提示，脚下没有多余动作，只有不断地复杂单足、双足步伐，来撑起整个节目。
交叉步没有什么不好，每个运动员都是从交叉步学起的，它伴随着运动员的一生，是助力她们学会一个又一个动作的大功臣。
但不能离不开它。
丛澜在不断地减少节目里交叉步的运用次数，今年她更是狠到只在短节目里编了寥寥无几的步数。
接续步之前，她又用了一次，来调整自己的节奏。
这似乎是月的呼吸，是喧嚣世界骤然停滞，静寂一霎后忽而转折，变得更为喧嚣。
古筝起，古琴起，庄重之感凝实磅礴；
洞箫起，二胡起，空灵泣泪波澜壮阔。
这是一条自高原留下的河，是绵绵不绝的江水，是生命源泉，是蜿蜒之路，哺育又毁灭，长而短，掠了上下五千年。
丛澜在冰上，画了一道辽远的前尘往事。
与她一同自长边的这头到那头的，还有紧随而来的滚滚尘埃。
穿云裂石，雪重折竹，丛澜向前，又半为后退，进退两难般，瞬而冲破阻碍，奔赴前方，于是肢体变得轻松，表情变得柔和，然则不足两秒，她又痛苦躲避，挣扎偏向侧边，挣得一隅喘息。
一粒沙，便是一座山。
她走到了尽头，也背负了无数座山。
她想抖落。
她蜷缩起来。
捻转而出，丛澜将燕式展开，继续挣扎奋力向前。
基础燕式转为仰燕，换足之际，她再度蜷缩。
又在仰面直视天之威势时，以决绝姿态执着抗衡！
有观众捂着心口，痛苦难耐，仿佛看见了曾经那无边的暗沉。
丛澜回首，那一刻，镜头凝聚在她的脸上，人们恍惚以为是谁在历史的废墟中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虚影层叠出现，又层叠消失。
燕式结束的随后，捻转进入的3A如铁锤打破冬日坚冰，哗的一声，一锤，整条冰冻的河流就得到了新生。
她捻转滑出，接替而来的，便是无尽春日。
山川无垠，一碧万顷，光明之路盛大灿烂。
天高地迥，海阔山遥，来日之路一望无际。
有一轮月在躬身转里冉冉升起，月光洒向九州大地，生灵欢悦，静寂里沉淀着一日复一日的喧嚣。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这一轮月，皎洁无瑕。
·
2010年，丛澜的第一个短节目，名为《月光奏鸣曲》，是古典乐照射下的月光。
彼时，月光皎洁，她以3A连跳出现在众人眼中，世界开始对她有了关注。
2018年，她又以一曲《皓月》，传统乐器的奏鸣中，诉了月光，又不全是月光。
此时，月光皎洁，她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花滑女单，演绎了登峰造极的短曲。
整整八年，一段长得让人忍不住回头眺望的时光。
第403章 后续出场
全场从冷静到炸裂似的沸腾, 也不过是一秒之间。
丛澜结束比赛，上万人看着她给出最后的定点姿势，欢呼呐喊呈雪崩之势, 四面坠落密集的玩偶雨。
她收回手臂，从冰上起身, 张开嘴急促呼吸了两口, 猛然察觉到不妥, 按着自己的胸腔强制缓慢呼吸。
丛澜缓了两三秒, 脚下在冰上随意打转, 而后才在漫天喊声中，郑重地向所有人致谢。
场周的于谨已经蹦跶得快比围栏还要高，那板子压根就挡不住他的小腿。
但没人觉得他这个行为有什么不对。
秦柠和领队他们全都在激动地鼓掌、蹦跳、捶空气, 粗粗看去, 竟然没一个正常人。
丛澜：“谢谢。”
她的声音淹没在场地里, 没有人听到。
丛澜笑着冲四面依次挥手, 转身朝出口滑去。
冰上的玩偶太多了, 短节目结束的那一刻，工作人员就快速打开了门，让一连串的冰童赶紧进去。
大概有十多个人溜边进入, 看到空中的玩偶似乎没有消停半分的意思, 负责人紧急决定, 让大人也进去捡拾清理冰面。
于是又有五六个近二十岁的女生，充当了一把小冰童的角色, 帮助清理玩偶。
还有人在围栏外面的通道里站着, 准备接从里面递出来的东西。
双方配合, 加快清理速度，不然根本就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结束。
丛澜往这边滑的时候, 弯腰捡了一只熊猫。
这个举动让观众们受到了刺激，本该放缓的玩偶雨又密集了起来。
于谨在场边小声：“带得好多啊！”
这群冰迷好厉害！
冰上已经没办法下脚了，丛澜是挑着空地走的，场地中央还好，越往边缘靠近，就越没有空白处可以下刀。
大家对她的爱，从越来越满的赛后冰场玩偶中，也可以看出来。
丛澜哭笑不得，弯腰捡起了一只一米左右的大玩偶，这才有了滑行的余地。
一边注意脚下，冰鞋从挤挤攘攘的玩偶里穿过，担心冰刀踩在什么东西上；一边抱着两只大小不一的玩偶，丛澜耗费了比她进场时要多三倍的时间，才抵达了出口。
有一个扎着花苞头的小冰童，在她身后晃啊晃啊，想跟上又落后，抱着一只蓝灰色鲨鱼，希望交到丛澜手里。
于谨手臂搭在围栏顶端，右手指了指丛澜身后，示意她往后看。
丛澜：“啊？”
她边疑惑边扭头，见到了离自己还有两米远的小姑娘。
对方正在奋力靠近她，努力得胳膊和肩膀都支棱了起来，以为丛澜马上要出去，她都失落得要放弃了。
丛澜冲她身后：“Here。”
小姑娘眼睛瞬间就亮了！
接过以后摸摸头，亚麻色头发的小姑娘腼腆地笑笑，害羞地跑远，更加卖力地捡拾玩偶了。
丛澜把三只玩偶隔着挡板递给了外面的于谨。
她单手接过刀套，正准备错开一步去扣，就听见于谨一句“我就知道”，没等反应过来，身后就传来了破风声。
“LAN！”
“丛澜！”
有喊单字的，也有奇奇怪怪的英语发音，还有字正腔圆的汉字。
原是有其他冰童见到丛澜接了礼物，就兴奋地赶来，想让她亲自接一下自己捡起来的。
丹尾千佳就这么地，看着丛澜被堵在了门口，挨个接了小孩子的东西，随后递给教练，又用另一只手摸摸头。
“她好受欢迎啊！”丹尾千佳心想。
为了避开丛澜比赛对她的影响，教练让丹尾千佳在帘子后面躲了一会儿，等这边结束，才让她出来。
其实避不开的，后一个人肯定会看到前一个人的状态，不然就会耽误进场时间，现在又缩短了赛前准备，如果前面的人出分很快，后面的人一旦在广播叫到之后没准时站在场中，会被单独扣分。
况且，冰面如果有问题，等分期间是可以简单修补坑洞的。
可这要靠选手自己发现，不然没有人在意。
丛澜为了不让自己的出现引起的震动，去影响正在比赛的运动员，特意等对方结束才出现，这是她的好意。
丹尾千佳等到丛澜比完才出现，是教练对她的担忧。
有用，只是可能不多。
欢呼声是丹尾千佳听到最大的一次，她比赛也有十年左右了，论国际赛可能少一些，可这样盛大的声音，她只从电视里听到过。
也是丛澜的赛后。
现场感受，与观看电视又不一样。
丹尾千佳低头往前走，想着，还不如半场过来的时候，提前在这边看一看呢！
她没看到，只听了一半。
音乐有一种压在她心上的厚重与震撼，让她连毛孔都在颤栗，教练若不阻拦，她真的会从通道走出来，站在冰场外面去近距离观看丛澜比赛的。
这对一个挚爱花滑的运动员来讲，是一种莫大的吸引。
丹尾千佳敬佩丛澜，历年的采访中，被人问到你最喜爱的运动员是谁，她的回答从来都是丛澜。
伊豆川雪绘这样回答，是因为丛澜在她的生命里有明显的痕迹，帮了她许多。
丹尾千佳的答案要更纯粹一些，她就是喜欢丛澜的竞技水平和竞技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