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予
于谨茫然:“她又咋啦?”
六练挺正常的啊!
茱迪:“一直有一小节觉得不对劲,但又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还在纠结吧。”
赛季初就是这样, 与曲子的磨合很繁琐, 编舞也不是一劳永逸, 确定了就不再更改的。
也许是肢体,也许是一个步法, 有什么地方意识到不太对劲, 之后就会像是一根刺卡在了肉里, 总是难以忽略。
于谨找了个凳子,老老实实地抱着丛澜的大包, 坐在那里看她在空地上扑腾。
丛澜反复地拉着一个片段,她对这里的回旋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旋律、编舞,总觉得都不太舒服。
她停下了脚步,站在这里,手臂也垂落了。
深思了两秒,丛澜猛地看向了脚下的地面。
冰鞋被裤袜包裹着,只露出了白色的鞋尖,她看不到鞋子的全貌。
余光之中,没有拿东西的右手就那么静静地垂在身侧。
丛澜抬起了右手,翻转了一下,看着小指的一侧。
对啊,她想着,我为什么不选择留一个空白呢?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与起伏的旋律争个高低呢?
早该想到的,丛澜告诉自己,留白。
如水墨画,如艺术创作,留白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亦是一种对比与突出,给观者留下充足的想象空间。
当曲目被塞得太满时,反而应该回看一番,是否过满了。
毕竟,人的想象力才是一个作品最无价的无边空间。
想明白了这点,丛澜不再试图去用复杂的肢体与步法去衔接高音到低音的转变,而是做了一道减法。
脑海里的陆地意象训练,让丛澜在脑中构建了冰上的动作。
她反复地推敲着这个新的改动,遗憾的是现在不能上冰,没办法在这里复现。
陆地动作终不是冰上的效果。
茱迪看着丛澜在那里自言自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了褚晓彤。
有一次,褚晓彤也是这样的,赛前还在改自己的编排。
距离比赛的位次还有一段时间,丛澜想要在这会儿确定下来究竟要不要这样用。
“一会儿上场了也可以试试。”她跟自己说着,“不要急。”
上冰了以后可以用四五秒的时间去复刻这块儿的动作,来得及。
她在此时这么跟自己说的,也确实在不久之后,快速与于谨握手以后,转身朝着冰面中心而去,在这段距离里不再是以往的确认核心的调整,改成了一个步法和舞蹈后的滑行。
刚好,她完成时来到了冰面中心。
丛澜眨眨眼,她觉得第六感都在确认,这个改动是可以的。
她低头,满意地笑了起来。
孙娅然:“她站在那里,我好像就已经看到了一只朱鹮。”
裙摆不是舞剧里那样向后的设计,只是稍稍延长了一些,垂落向下,唯独侧边一片微微打卷的花瓣裙摆上有着浅浅的霞色。
是无袖的连衣裙样式,但又单独增加了到大臂的绑带手套作为袖子。
手臂是最多姿多彩的翅膀,也是云霞遍布之前的浅粉色。
小机关也在这双长长的手套上。
·
两分五十秒还是太短了。
可这是丛澜能争取到的,《朱鹮》最长的长度。
她俯身,伸展了双臂向前,将自己压低,伏倒在了冰面上,静静地。
全场从喧腾到寂静,也只是一瞬间。
无数人屏息以待。
故事的开始,是双簧管的清脆鸣叫中,混着笛子的清冽,就如丛澜曾经用到的那首《夜莺》一般,以竹笛模仿着鸟鸣,来宣告着古灵精怪的鸟儿的到来。
那是一只稚嫩的朱鹮,它还很小,有着不谙世事的调皮,也有着纵容宠爱它的族群们。
听闻了其余朱鹮们的呼喊,于是冷不丁地跳了起来,冲出去吓唬大家。
丛澜无法用她的脚踝去表示朱鹮的拟态,所以她只能扬长避短,加急狠狠训练了手臂的姿态。
她不以活泼或优雅去界定朱鹮,她学着舞剧主演的思绪,去做一只鸟儿。
自由自在,简简单单。
也就是,去人性化。
所以观众们可以看到,那是一只从冰面扬起脖颈的鸟儿,欢腾地、雀跃地,嬉戏玩耍,生活在无拘无束之中。
她的冰刀快节奏地点触着冰面,时而舒展身体,时而飞旋、轻跃,宛若处于远山映照下的静谧湖畔。
双臂的沉浮起落,有着精心设计之后又选择了抛却刻意,独留下的随心所欲、顺势而为。
这是梦幻而缥缈的自然之美,在尺八乐器的加入之后,逐渐地,变得越来越朦胧,如在梦境中。
冰面上的丛澜仅是一只朱鹮,以个数论,显得孤独又寂寥。
但围观者未曾有此感受。
孙娅然感慨道:“她看上去很自在,与族群相依,有着一群群伙伴,一同在湖畔打闹,我仿佛看见了一只幼鸟在群里横冲直撞。”
她真的很有鸟儿的灵性。
微妙的头部抖动,柔若无骨的手臂张弛,脚下不断变换的姿态,名为朱鹮的造物在这偌大的场中无拘无束地飞翔与奔跑。
冰刀的摩擦力太小了,丛澜的速度太快了,冯虚御风似的,在弦乐与尺八的远古传说里,描述着朱鹮的从天而降。
当竖琴声响起,空灵的女声吟唱渐强,一道纤长美妙的身影倏忽起跳!
敏捷的3Lz是旋律之下的起飞,而后落下,捻转滑出的连续身形,就像是鸟儿的盘旋与振翅。
她很快乐,所以她飞翔。
然而,一瞬的停顿,惊雷一样的声音里,那是天崩石裂,世界骤然晦暗了起来!
丛澜踯躅地在一块小小的冰间前后挪动,仿佛遭遇了什么危机。
雷声是单独加进来的,这是明显的转折提示,也是顾虑到观感,为了方便叙述故事。
它融于音乐之中,将阴霾蔓延开来。
族群里的朱鹮逐渐减少,再少,再少。
幼鸟被斩断了未来,丛澜迷茫地在原地焦躁不安着,在连续的第三道雷声中,她跳接燕式转,像是被谁托了起来,又像是缩在了唯一安全的地方。
她被周围的浑浊包围,只能在一片天地里,偷生。
幼鸟在燕式转里长大,身上慢慢地多了来自黑暗的阴晦。
丛澜在仰燕时将手自腰侧放置,解开了这里的第一个活结,旋转着,旋转着,洁白的鸟儿身影里就多了一抹灰尘。
她的考斯滕中,云霞之上有了浅浅的,但无法被忽略的晦暗。
那是一片原被卷起的“羽毛”,是轻轻曼曼的一条薄纱。
音乐在空白后就从轻快编成了沉重,打击乐的气势加强,盖过了原本的弦乐,也驱走了那遥远的梦。
朱鹮在蹲转里,隐没了她的身形。
她小小的,将自己缩紧,双臂紧紧地抱着身体,用翅膀保护自己的头颈,再没有了那般舒展的身躯。
场中有观众忍不住啜泣开来。
“不要……”有人捂紧了心口。
蹲转的联合转里,每一次变换姿态,都像是跌落的朱鹮在寻找它的出路。
翅膀一次又一次被禁锢,前进的步伐变得缓慢,每一步都好似走向死亡绝境。
就连呼吸,都那么的艰难。
定音鼓敲出了绝望,管乐回荡着阴冷,女声的挣扎,那是悲恸地呐喊。
幼鸟已经成为了领袖。
她是头鸟。
她在寻找,继续寻找栖息地。
这一幕太难受了,难受得让人想哭。
孙娅然的声音里已然带着不舒服的哭腔:“一类生物的灭绝之路,美好在我眼前刚刚闪现,又快要被什么吞噬掉了。我心好疼。”
一抹极细弱的美好,就这样颤颤巍巍的。
丛澜喜欢《人鹮共生》这一片段,在舞剧里这是双人舞,朱鹮与樵夫的共舞。
茱迪问她,你既然喜欢,这一选段也足够撑起短节目,为什么还非要加上前面的呢?
丛澜说,因为美好就是要在人们的眼前被打碎,才会让人意识到,美好是需要被珍惜的。
无论最初是多么美,唯独碎了,才能给人最深刻的体会。
茱迪:……
她觉得丛澜特别狠。
可前一秒的活泼幼鸟遭遇巨变,危难之际扛起最后的责任,带着所剩不多的族群去寻找新的生机,给出的冲击感更为强烈,也让短节目的视觉震撼更能引发观众的内在感动。
丛澜的姿态看上去,像是快要碎了。
黑幕一层层地压了上来,朱鹮飞不动了。
却还是拼尽全力,以一个3F3Lo的连跳,做最后的努力。
没有人知道丛澜这个步伐接连跳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分明有着几乎要落在冰上的破碎,如一根羽毛,又像是沉重的石头,却又不失轻盈,起跳那瞬,就像是从石头中挣扎而出!
而她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