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园里的夏天 第30章

作者:任平生 标签: 现代言情

  海珠区饕餮中心名不虚传,哪怕时间已经逼近 10 点半,这附近的商场还未关门,一众食肆正迎来一天中最火爆的时段。

  靠近地铁口,有人在卖艺,程知微听到熟悉的曲子,脚步顿了顿。

  跟许多落拓的卖艺人不同,眼前拉着小提琴的老人家留着络腮胡,目测 60 岁以上,穿着短袖白衬衣搭米色西服九分裤,脚踩小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老人家不像一般的街头卖艺人,更像是功底深厚的艺术家。

  他看上去不为钱也不赚吆喝,一个人静静地演奏。

  围观的群众很多,里外围了几层,大多数是刚加完班的白领,穿着精致昂贵的服装,顶着疲惫脱妆的脸,麻木的灵魂在这一刻短暂地被抚慰了一下。

  因喜欢他的体面,都毫不吝啬地往纸箱里面扔零钱。

  程知微绕过人群,站在老人家的左手边,一边听歌,一边默默喝啤酒。

  她很难说出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听到这首曲子鼻尖都会发酸。

  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时,还是在高一的英语课堂上,那节课英语老师不在,让课代表播一部黑白老电影——《魂断蓝桥》。

  班上大多数人对这部电影不感兴趣,要么塞着耳机听歌,要么趴桌上睡觉。

  程知微倒是看得很认真,只因为电影女主角是费雯丽。

  当电影里这首苏格兰民歌响起时,她嘟囔了一句:“这歌怎么好像听过?”

  坐在前座的林嘉裕突然回过头,压低声音道:“这就是《友谊地久天长》。”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她搭话。

  程知微瞬间感觉脸上发烫,她压抑住激动,盯着他的后脑勺,小声道:“怪不得这么耳熟。”

  他没再回头,那节课余下的时间,程知微都在回味跟他对话的这 20 秒。

  青春之所以美好,青春期的感情之所以值得怀念,大概是因为那时候对爱情还能持有一种理想化的态度,相信纯真的爱情和完美的伴侣。

  21 岁之前,大概是人生旅途中最充满激情、最具有探险精神、最有生命力的时段。

  而当踏出社会,经历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经历了加不完的班吃不完的外卖,剩下的只有“求生”的薄弱意志,而缺少了风花雪月的闲情逸致。

  此时此刻的程知微听着这首曲子,眼眶红润。

  她有些后悔,后悔她没能在青春正式结束之前,跟林嘉裕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校园恋爱。

第23章

  初见

  夜渐深,听众们换了一批又一批,琴盒里现金已经堆成小山,唯有程知微没动。

  一曲《如愿》结束,老爷爷看向她,笑道:“地铁末班车了,你还不走?”

  程知微闻言,神情落寞地问道:“您要走了?”

  “11 点多了,你都在这里都站了快 2 小时了,脚不酸啊?”

  程知微笑笑:“听入神了。”

  “早点回家吧。”老爷爷弯腰,把琴盒里的钞票一张张叠在手上。

  程知微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忐忑地问道:“爷爷,您能再演奏一次《友谊地久天长》吗?我想录下来。我不做商用,就是觉得很好听,想回家单曲循环。”

  方才人群嘈杂,难得这会周遭安静下来,程知微想录个视频,她觉得今晚这一幕实在过于美妙,想把它录进手机里永久保存。

  她从口袋里拿出仅有的现金,2 张 20 元现钞,递了过去。

  老爷爷闻言,笑了笑:“我不要你的钱,你在这儿听了两个小时,是我今天最认真的观众。”

  程知微没把钱收起来,而是认真道:“爷爷,钱我还是给的,听演奏会,都是要认认真真买票的。”

  “而且,您演奏的《友谊地久天长》,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她由衷道。

  对程知微而言,今夜这首曲子,越听越觉得,它不同于青春时期听到的单纯的友谊之美,而是带了点历经世事的沧桑感,同时也多了一种云淡风轻的坦然。

  这种坦然,让她对于十月份的回复,没有了前几日那样的浮躁和患得患失,反而多了一种平淡心境。

  老爷爷看了她好一会儿,笑道:“那你给 20 就行,我每周周三都这里,下次你来,再买票来听,我再给你拉《友谊地久天长》。”

  “今晚太晚了,我就再给你拉最后一次吧。”

  小提琴再一次架在肩上,悠扬而忧伤的曲调再次响起。

  程知微激动地连声道谢。

  随着她话音刚落,地铁口的灯被熄灭,灯光没了一半,屏幕里的人影十分模糊。

  程知微犹豫片刻,走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位。

  老爷爷身后还剩下一幢亮着灯的写字楼,晚风轻拂,街边的香樟树枝干摇曳。

  这种树在南方很常见,它的植株一年四季都是绿色的,如果不留心观察会觉得这种树只有叶子不会开花,但其实香樟树也是会开花的。

  它开花的时间在 5 到 7 月,到这会儿正是落花时节。

  香樟树的花朵是穗状花序,并不是很显眼,它很小,呈淡淡的绿白。

  一朵不起眼,但成千上万朵一同落下,可谓壮观。

  于是程知微在镜头里,有幸见证了一场落花雨,在夜风和琴声的悠扬里缓缓飘飞。

  程知微不是一个信命的人,但她觉得有时候,有些际遇,是带着宿命感的。

  比如今晚,她在林嘉裕公司楼下听到《友谊地久天长》,就是冥冥中安排好的。

  此时她嘴角上扬,盯着手机,专注听着歌,脑子里全是高中时候和林嘉裕的那些过往。

  直到屏幕里突然闯进一个男人,她的思绪被拉回,皱着眉从镜头里看了过去。

  男人身材高挺,宽肩窄腰,穿了衬衫和西装裤,一只手上拎了西装外套。

  那西服剪裁得当,面料精贵,哪怕是隔着手机屏幕,程知微都能在夜色微光里,看到那衣料上泛着隐隐绰绰的柔光。

  她想,估计是哪个刚下班的高管。

  镜头里,男人只留给她一个侧脸,他也听得入神,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闯进了别人手机拍摄画面的中央。

  小提琴演奏的《友谊地久天长》曲音苍凉,洒在夜色里,被夜风刮开,又零零散散落入耳朵里。

  程知微听得入神,直到快要到副歌阶段时,镜头里,那男人突然漫不经心的往这边望过来。

  因路边香樟树茂盛,路灯的光,被树的叶片和小花穗过滤,微柔的光亮,像一场会发光的细雨,落下来。

  所以,程知微没看清他的样貌,只模糊地觉得他长了一张很周正却带着压迫感的脸。

  他看到她举起手机,眼角微扬,平静中带着几分锐利,紧接着眉毛微蹙,嘴角紧绷。

  程知微没来得及收回手机,抬头的那一刹那,四目相对。

  对面老爷爷闭着眼,忘情的拉着琴弦,他身后是一排排的香樟树,而那男人就站在他斜对面。

  男人微侧着身体,朝程知微望过来,他身后,夜风缓缓徜徉,带起了一片白色的花雨,也搅动了路灯点儿亮的光影,明明暗暗的朦胧,犹如深梦里的一片绸纱,被旋律一点点抻起来。

  空气中隐隐浮动起白兰的香气,又淡又清凉,像带着香气的溪水,随着小提琴悠扬的声音,兀自流逝。

  程知微怔在原地,目光里极致画面的冲击,与身体被凌人盛气摁压的窒息感,让她有一种矛盾的割裂感。

  压抑、沉闷又有种浸泡在潮湿深处的燥热。

  随着他的注视,他身后那幢办公大楼的灯光,也变得黯淡,犹如黑夜里最不起眼的装饰品。

  不久后,那整栋楼的灯光骤然熄灭。

  不怒自威,大抵就是这样吧。

  程知微心里直打鼓,连忙收回手机,再抬眼,那男人弯腰往老人家的琴盒里放了几张百元大钞。

  于是,这场街头音乐会仍在继续。

  时间逼近 12 点,街上行人寥寥,程知微知道自己该回家了,她明天还得播早间,不能熬夜。

  可她双脚像是被浇筑在原地,一动不动。

  于是她又想,再听多一会儿,等手上这瓶啤酒喝完,她就离开。

  接下来的时间,她的眼睛有意无意会落在那男人身上,一是男人气质卓群,有些人的气场是与生俱来的,光是静静站在那儿,便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二是,比起她,程知微觉得他似乎更加心事重重,像这种半夜三更在街上听曲的行为,程知微刻板地认为那是年轻人才会干的事。

  眼前的男人显然已经不年轻了,看着应该 35 往上。

  于是她更加费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对着这首歌听得这么入神?

  半小时后,程知微手中的啤酒再不剩一滴,曲子也到尾声,她看到,那男人拍了拍肩头的落花,礼貌地对老爷爷说了句“谢谢”,便转身离开。

  程知微盯着他的背影,见他过了马路,消失在车流中。

  曲终人散,老爷爷也要离开了,走之前对她说了句:“小姑娘,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程知微站在原地,盛大的喧嚣过后,一瞬间,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自己。

  这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但是她经历了人声鼎沸的热闹,她和上百位陌生人围观了一场美妙的街头音乐会,她幸运且短暂性地感受了一下生活里最美好的浪漫。

  而后人群退散,空荡荡的长街,只剩下昏暗的路灯作伴。

  狂欢过后的寂静最是难熬。

  程知微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路边,印象中过了这条马路,再转个弯,有夜班车可以直达她家。

  深夜的车不多,但车速比白天快多了,好几辆送外卖的电动车几乎擦着她的身子呼啸而过。

  这些“飞车党”不是为了竞技,也不是为了娱乐,而是为了提前送达,能多赚几块钱。

  又是一辆外卖车从她身侧驰骋而过,车上放着音响,正播着热烈又高亢的“好运来祝你好运来”,穿黄色制服的外卖小哥不管不顾地跟着音乐嘶吼。

  夜深人静,这歌声响起得突兀,但莫名让程知微觉得心安。

  她小心翼翼地过了马路,这边沿街的商铺都已经关门,人影也不见一个,只有路灯还亮着。

  程知微把手机紧紧捏在手里,踩着影子,快速往公交站的方向走。

  虽说文明社会,满街都是摄像头,但深夜的街头安全系数并不高。

  她孤身一人,很害怕撞上前面酒吧街喝了大酒的男人。

  怕什么来什么,前面一群醉汉,正抱着电线杆吵吵闹闹,嘴里说着不着调的荤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