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子行
凌霜示意女人坐到铺好的沙发椅里。
女人有些受宠若惊,她本以为到这儿,就要被上锁铐。
凌霜给她倒了杯热水,问:“你是有什么坎过不去,要靠代孕赚钱?”
女人抽噎着欲淌眼泪。
凌霜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说:“别哭,我听老一辈说,坐月子不能哭,会留下病根。”
女人平复情绪缓缓开口。
女人名叫卞晶,北城人,因家中变故,十分缺钱,在某中介的推荐下,接下一桩代孕工作。
雇主同意给钱,但是得要孩子平安落地才会进账,平常只会定期给她报销医疗费。
卞晶入不敷出,平常在超市打些零工维持生活。上次,凌霜和徐司前在路边遇见她时,她刚从超市下班。
凌霜想到同病相怜的庞珊,缓缓吐了一口气,她们要的是帮助,不是以帮助为名的剥削。
“你应该知道这是违法的。”凌霜说。
卞晶激动道:“凭什么违法?我自己的身体,难道自己不能做主吗?”
“你自己的身体,这是建立在代孕违法的前提下。”徐司前在对面坐下,目光凛然。
卞晶被他看得有些紧张。
徐司前继续说:“代孕的本质就是出租女性子宫,从你参与代孕开始,你的身体已经被雇主默认为机器。没人会在乎孕妈妈健不健康,也没人在乎生育风险,他们可以用一张合同,任意选择孩子性别,反正只要代孕妈妈流产再怀。”
女人坚持道:“可我是自愿的,他们花钱,我替他们生,我也甘愿冒风险。”
凌霜深看她一眼,摇头说:“还有不花钱的代孕,只要从偏远地区拐卖年轻妇女,将她们集中起来生孩子,一胎又一胎,直到完全丧失生育能力。暴利会让犯罪分子趋之若鹜。”
女人又说:“人口拐卖一直存在……”
凌霜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如果代孕合法,丈夫可以像出租房屋一样,将妻子闲置的子宫租赁出去。届时,人们会对拼命奋斗的女性说,努力有什么用,不如去做代孕。底层女性向上的道路,会被彻底截断……”
女人忽然陷入沉默。
赵小光听到这里,忽然叹气道:“我们最近就接到一个代孕妈妈被杀的案子,凶手到现在还没找到呢。”
卞晶有些惊愕,看来,她确实算是幸运的。
赵小光说:“我今天去排查庞珊以前出租屋的邻居,那些人居然和庞珊都不熟悉,现代人真的是家家户户住火柴盒,对门是谁都不知道。”
“庞珊?”女人问。
“你认识庞珊?”赵小光疑惑看向她。
卞晶说:“我认识一个庞珊,一起做过产检。”
几句话沟通后,他们发现卞晶认识的庞珊正是死者。
凌霜忽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你们代孕,都在哪里做产检?”
“一家私人诊所。”
“地址在哪儿?”
*
十五分钟后,凌霜一行赶到了那家私人诊所。
这里只有孕产科,二十四小时有医生值班,设施齐全,有相关执照。这家医院专门提供私人服务,隐私好,但价格比公立医院高许多。
凌霜出示证件后,有人接待了她。
很快,他们联系到了庞珊的主治医生。
庞珊孕今年八月查出妊娠糖尿病,其丈夫对此非常关心,曾多次向医生询问照顾糖尿病孕妇的注意事项。
“她丈夫还问我要不要让庞珊住院疗养,说在家中他不放心,他想妻子和孩子母子平安,据说是第一次当爸爸很紧张。”
通过监控回放,他们发现,这位医生口中的庞珊“丈夫”并不非是余冬至,而是田瑞龙。
今年八月份之前,每次和庞珊一起来产检的都是田瑞龙,八月以后,就只剩下庞珊一个人来产检,岑丽晓自始至终隐藏身后。
凌霜又回来问医生:“庞珊‘丈夫’得知她妊娠糖尿病后,有没有向你咨询过不要孩子的事?”
医生说:“没有,他问我的,都是怎样照顾孕妇,妊娠糖尿病只要护理得,是没有太大生产风险的,现代医疗很先进。”
凌霜问:“庞珊使用的胰岛素,都是从你这里开的吗?”
那医生说:“我们院比较特殊,没有胰岛素卖,病人如果需要胰岛素,都是在外面药店自行购买。”
“庞珊每次来产检,血糖怎样?”
医生翻来电脑里的记录说:“她糖控制得挺好,有一个月没来产检,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凌霜陷入沉思——
虽然不能确定凶手是谁,但有一点基本可以确定,那就是田瑞龙是想庞珊平安诞下孩子的,这点和岑丽晓说的不符。
但也不能完全排除田瑞龙嫌疑。
庞珊血糖失控,发生她死前一周内,凶手就是在这段时间替换了胰岛素。
基本可以排除死者丈夫余冬至,余冬至最后一次见妻子是在七月,如果是他,庞珊应该会在后期产检时有提示。
嫌疑人仅剩下那对夫妻。
“有一点很奇怪,庞珊每天都会打胰岛素,母亲又是糖尿病患者,她应该对胰岛素有一定敏锐度。凶手是如何实现调包胰岛素又不被庞珊发现的?”
凌霜喃喃自语被徐司前听到后说:“如果她打的就是胰岛素呢?”
“打的就是胰岛素?”凌霜从没想过这一点,“你的意思是……她打的胰岛素失效了?”
凌霜一点就通,徐司前说:“每种药物,都有特定的储存环境,有些药需要冷藏,有些药需要避光。”
凌霜立刻给秦萧打去电话。
胰岛素如果冷冻或者暴晒就会失效。
庞珊如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注射过特殊处理过的胰岛素,根本起不到抑制血糖的作者。这也恰好让凶手营造出自然死亡的假象。
接下来只要验证岑丽晓一句话:她说丈夫田瑞龙有跟踪过她。
如果田瑞龙没有再见过庞珊,那么凶手就是岑丽晓。
凌霜豁然开朗,眼睛变得亮,这个案子终于有头绪了。
她看向徐司前,清了清嗓子笑起来:“徐老师,我们队请你,真是没白花钱。”
徐司前有些啼笑皆非,他耸耸肩答:“谢谢凌队夸赞,十一点了,要不要回家睡觉,明天再查?”
凌霜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半晌又掀开眼皮,俏皮地瞄了徐司前一眼,惨兮兮道:“确实好困,我腿都走不动路了,胳膊也好疼,我男朋友呢?”
“这儿呢。”他配合着牵过她的手,十指相扣。
深秋半夜,路上没人,风很冷,树叶簌簌落下,再被皮靴碾碎。
月亮升至半空,圆圆一轮,清辉落在地上,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连在一片。
凌霜回头看他:“徐司前,你刚刚怎么不干脆来个公主抱?”
他笑:“怕你手臂蹭上去痛。”
“哦,早说啊,”凌霜小声嘟囔,“那我娇不都白撒了啊?”
“你刚刚撒娇了?”他有意逗她,眼中尽是狡黠,“我怎么没听出来,那句是撒娇?”
凌霜叉腰理论:“徐司前,你是钢铁直男吗?这都听不出来!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
徐司前蹲下来,把后背露给她说:“走吧,背你到车边。”
凌霜趴上去,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一只手垂在身侧。她很轻,软绵绵,像只小鸽子。
徐司前背上太舒服,凌霜晕乎乎想睡觉,也确实睡着了。
徐司前从没见过谁睡觉这么快,到了车边,肩头的女孩忽然在梦里说:“周浔安,你再多走一会儿嘛,我抓小鱼呢。”
他愣了一下,又笑。
从诊所门口到车边,本来只有一百米远。他背着她来来回回走了好多趟,仿佛是在有意延长女孩的梦。
她和他抓鱼的那个夏天,藏在记忆最深处。
那天她穿了条淡黄色新裙子,裙摆在膝盖上面,露着笔直细长的小腿。
凌霰本来不同意带她去抓鱼,凌霜打电话找爸妈一顿告状,凌霰才带上妹妹。
一路上兄妹二人拌嘴吵仗,丝毫不让。
凌霰气极:“小鬼,别坐我车了。”
“不坐就不坐,我让浔安哥带我。”小姑娘气性大,立刻从凌霰车上跳下来,然后几步跳上他的车。
那时候她正赌气,抱他抱得理直气壮,等反应过来,凌霜耳朵烧得通红。周浔安看着腰间的细白手腕,猛地愣住。
凌霰在后面说:“周浔安,我妹对你有非分之想,脸都红成猴子屁股了。”
凌霜下车后差点没和凌霰拼命。
说是去抓鱼,其实什么也没抓到,只是在河边晒了一下午。
凌霜回去的路上昏昏欲睡,凌霰怕她摔跤,单手骑车,拿着个水枪滋她,到家后凌霜发现新裙子湿了,又叽叽喳喳和凌霰吵到晚上,两人还因为抢浴室洗澡大大出手。
凌霰躺在垫子上哀嚎:“周浔安,真羡慕你没有妹妹,我快被她烦死了。”
“小霜明明很可爱。”
“可爱?”凌霰一个机灵坐起来,“我跟你说,她睡觉磨牙,特会撒娇,娇纵蛮横,除了漂亮一无是处……”
周浔安在凌霰讲了一大串凌霜的坏话后问:“凌霰,做你妹夫需要什么条件?”
凌霰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是……”
周浔安点头:“就是那个意思。”
凌霰又掰着手指说:“做我妹夫,个子要高,帅一点,我妹颜狗,还要对她忠心不二,照顾她,疼她,保护她,不能欺负她,不能嫌弃她磨牙,多赚点钱,当然哥哥我贴点也行……”
过了一会儿,凌霰又郑重道:“周浔安,她才十九岁,太小了,你得晚点再追,起码得大二。”
周浔安笑:“知道了。”
*
到家后,徐司前在门口发现一份快递,发件地址和上次一样——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