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小蛐
在别枝出口问签语前,他带走了话题:“明早要起得很早很早才行,今晚你住这屋,早点休息。”
别枝只好按捺下那点好奇心:“好吧。”
第二日确实起得很早,太早了。
深秋的早晨本就天亮得晚,别枝踏出居卧时,外面天空都还是青蓝色的。
庚野却像是在外面等了她很久。
他今天难得衣着肃整又庄重,平日里的骀荡懒散半点不见,叫别枝都有一丝丝不习惯,她只好努力压住了哈欠,却抵挡不住频频袭来的困倦。
行那三叩首的稽首礼时,别枝差点磕在软垫上昏睡过去。
除了幼年,别枝就没有过祈愿的经历,更别说还愿了。
还过愿之后,她又跟着庚野还有专来领他们的道长,到了一座古朴庄重,搁着灯火长案的大殿。来的路上,别枝才知道,庚野在道观里供了一盏长明灯,每年都会过来。
而庚野供的那盏长明灯,就在那座殿内的主神像前。
这一次别枝只需要在殿外看着。
亲眼目睹庚野神情平静地取香,点火,持香,礼拜……他全程自然而娴熟,显然并非一回两回,以至于整个场面落在别枝眼里,都莫名有种荒谬感。
——换旁人再正常不过,可那是庚野。
从她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没在他身上见过守矩和持重两个词。
别枝心里的好奇彻底压过了瞌睡虫,她想等他供灯后,她一定要旁敲侧击地问出来——那支签语上究竟写了什么,竟给他下了这么厉害的“蛊”。
供灯仪程漫长,陪别枝等到殿外的,还有一位与庚野最熟识、日常帮他照料长明灯的道长。
别枝和那位道长在殿外的银杏木下闲聊,说起庚野供的这盏灯,道长似乎颇有感慨:“这盏长明灯在观内供了六年余,风雨不误。”
别枝顺口问了一问:“庚野供的长明灯,求的是什么?”
道长一顿,望了她一眼:“平安。”“……啊?”
别枝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仍旧有点恍惚地扭过头去看殿内持香的庚野。
她觉得从今天开始,她可能得认识一个崭新的庚野了。
见庚野终于结束了持香礼拜,别枝轻叹了声笑:“当初玩机车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他这么惜命。看来年纪确实是蛮可怕的东西,能叫庚野都服软。”
旁边站着的那位道长终于确定了什么:“信士不知晓?”
“知晓什么?”别枝回眸。
道长静声作礼:“这盏长明灯下,灯座上篆着的,是你的名。”
“_”
别枝怔在了原地。
庚野从殿内迈出,走下台阶时,见到的就是跟丢了魂儿似的站在银杏木下的别枝。
直到他停在她面前,女孩竟然都没回神。
“困成这样,”庚野没忍住,抬手轻捏了下她脸颊,“站着睡过去了?”
“……”
别枝抬眸,望见的就是庚野终于恢复如常的,懒怠散漫的笑意。“你戴着的那块,姻缘木,”别枝涩声,“也是在这个观里求的?”
庚野停住,笑意敛下,他回眸望她。
别枝忍着眼角鼻尖的酸涩,笑着仰脸:“我都忘了问,你今日来,还的是什么愿?”
“……”
银杏木下,天光也静默许久。
庚野终于动了。
青年低头,抬手,摘下了脖子上那根从不离身的黑色绳坠,从衣领内拉出了那块雷击木牌。
“本来想等离开前,再找个机会跟你说。”
庚野将那块雷击木牌递给别枝,故作玩笑似的散漫,“不是好奇我抽的那支签吗?签语也在里面。”
别枝指尖微颤,接了过去。
雷击木牌带着他的体温,躺在她掌心。单折木扣,可以从侧面打开的。
别枝轻栗着眸,动作轻慢,小心翼翼地将木牌拨开。
姻缘木展作两页。
左片篆着她的名,别枝。
右片篆着五字愿语。
——岁岁,常相见。
“……”
那股酸涩终于再压不住,冲进了眼窝里,叫莽撞的泪水跌落,猝不及防地摔碎在她掌心。
深色的雷击木被洇湿了一角。
“怎么还哭了?”
庚野醒神,皱起眉,他本能地上前了半步,将别枝扶着颈后拥进怀里。“……”
她说不出话,哽咽着将脸埋到他身前,那块衬衫很快就湿透。
“枝枝,你该恭喜我。”
庚野轻叹着,将别枝拥紧。
他低头吻她的发顶,声线低哑,“恭喜我,终于得偿所愿。”
第58章
按照原本计划,庚野和别枝是准备从道观出来后,到平凉山山腰那间小有名气的素食餐厅吃完午饭,然后就直接离开西华市的。
然而计划没赶上变化。
在别枝研究面前这道刚端上来的,究竟是一份菜还是一颗盆栽的时候,他们的二人包厢内,庚野搁在小桥流水造景的长条桌案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庚野拿起手机,望见来电显示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微微皱了下眉。
别枝不自觉在“盆栽”上方悬停了也并不怎么想落下去的筷子。
她给了他一个眼神问号。
“你先吃,”庚野起身,离开餐厅的梨木圈椅,“我接个电话。”
“……”
别枝好奇的目光追随着他。
庚野没有离开包厢,只是一边接通电话,一边缓步走到了包厢最里侧的窗前。
这间餐厅为了贯彻素食主义的“朴素”风格,从装潢设计到用材都非常返璞归真,譬如窗帘,就是很复古的幔帐设计,米白色的麻布斜斜垂坠在那儿,被半山腰微凉的山风拂得轻动。
不知道是谁的电话,庚野虽在看见的刹那皱了眉,但似乎也并不是多么厌倦,至少让这通电话持续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过程中,他基本只偶尔有应声作为答复。
直到临近通话结尾。
别枝听见了庚野懒散里勾起一点意外的低声:“你回国了?”
“……”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庚野侧了侧身,漆眸睨向房间内,“我要问问她。”
“……”
“是啊,我本来就全听她的。”
“……”
“看不惯是他的事。这么大年纪了,刚好叫他学会适应一下社会规则。”
“……”
“什么规则?规则就是他不是太阳,不可能所有人都围着他转。”
“……”
别枝听得轻慢地眨了下眼。
没任何来由地,她敏感地察觉到,手机对面,应该是庚野最不愿提起的“家人”。不过这一位似乎还算关系缓和。
至少,能让庚野坚持一分钟以上而不挂断电话。
别枝正想着,站在窗前的青年那边,以一声冷淡不屑的低哼声,将通话收了尾。
庚野迈着长腿,半垂着眼皮,神情有些倦懒又闷躁地走回桌旁。
“我小姑回国了,刚巧在西华市。”
他修长指骨微曲着,轻点在梨木桌案上,声音有几分放缓的不确定:“她想约你喝个下午茶,你想去吗?”
别枝怔了下:“只有我和她?”
女孩的肩背微微打直。
像是只警觉的,不动声色就绷紧了肩背的猫咪。
察觉这一点叫庚野神色稍霁,极淡的笑意拂过他漆黑深沉的眸里:“怎么可能,如果你要去,那我当然会陪你一起。”
别枝屏住的那口气略微松弛。
庚野补充:“如果你不想去,那我就回绝她。”别枝迟疑了下,反问:“你希望我去吗?”
她知道他和家里的人关系紧张,只从过去的庚野那儿,还有前些日子的祁亦扬的话中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也足够别枝猜到大概的原因。
她不想自己成为一道桥梁——让那些他不愿接近的、曾经伤害或者辜负过他的人,可以以她为由,半胁迫地靠近他。
而这点念头,即便别枝不说,庚野和她对视两秒,也能体察大略。
青年低眸,不明显地笑了下。
真奇怪,那些因为庚汝兰提起他爷爷和其他庚家的人,而难以克制地郁积起来的负面情绪,如此轻易地,只她一个眼神,就消散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