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厌辞
女人目光划过言欢的手腕,“手链很漂亮。”
轮到言欢说了声谢谢,随后她拿出气垫,对镜补了下妆,离开洗手间没多远,被秦执堵住去路。
秦执深吸一口气,压下眉宇间快要兜不住的躁郁,见她毫不留情地转身,潜意识趋势下,他伸出手,精准地扣住她的手腕,“去哪?送你回去。”
湿湿冷冷的肌肤,握住时的触感更像一团没有生气的息肉。
表情却是生动,不加掩饰的烦躁和恼怒交替出现,精彩纷呈。
“不用。”她说。
秦执坚持,“去哪?”
言欢反手挣脱开,谎话张口就来,“去趟三哥那。”
秦执愣了愣,“三哥?梁沂洲?他找你,还是你找他?”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我也没有义务必须向你汇报自己的行踪,包括去见了什么人,又和他干了什么事。”
言欢没再看他,落在大理石瓷砖上细瘦的影子,流水一样淌走了。
许久,秦执才抽回目光,敲出一根烟含上,一口没抽,一截烟灰烧得太长,掉在鞋头,溢进来的风一吹,扑簌簌散尽。
他掐灭,重新燃起一支,这次还没来得及吐出,被人夺下,这人手指白皙细长,是女人的手。
无端被搅了思绪,不耐烦的情绪卷土重来,表现在他拧紧的眉心,他抬眸,望见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偏清冷英气的五官,却涂着车厘子色的唇膏,搭配一身的绿,称得上浓墨重彩,格外突兀。
秦执和她视线撞到一处,忽而听见她说:“这块地方可不让抽烟。”
这说法听着有趣。
他都抽了第二支,也不见有人上来拦,墙上也没有任何提醒标识,敢情——“锦瑟你家开的?”
这句自然是玩笑话。
刚才那一眼,虽看不出她身上的穷酸味,但也能窥探出他和她不在同一个圈子。
得到对面轻飘飘的一声笑,“我倒希望是我家开的。”
像是挑衅,也像是对他刚才那句轻蔑话语的反击,她故意把抢走的那根烟放进嘴里,不深不浅地抽了口,薄蓝烟雾里,流苏耳坠摇摇晃晃,在她脸颊落下跳跃的光斑。
一直到她走后,秦执才反应过来这人在离开前往他口袋里塞了什么,他拿出看,是一张薄薄的纸片,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什么意思?
随机抽取幸运路人?
他从鼻尖溢出一声轻笑,纸片在他手心揉成了团,在垃圾桶上方停留两秒,想到什么,最后没松开,只将手揣回口袋。
-
言欢本来想打电话给钟叔让他过来接,又怕被言庭越知道她没有和秦执一起离开的打算,干脆放弃了这念头。
这块区域隐蔽,很少有车辆经过,言欢只能走到街口,庆幸的是,雨已经停了,用不上被她遗落在锦瑟的伞,但风越来越大,吹得她头皮发凉,双腿不受控制地打颤。
等了差不多五分钟,遥遥驶来一辆黑色轿车,车前灯刺眼,她看不清车牌照,也没怎么在意,很快收回视线。
这车却在她身侧停下了。
她直觉是熟人,可能是秦执,又不像,毕竟他只愿意开张扬的跑车。
车窗降落,言欢还没来得及后座这人的脸,先听见了他的声音:“不是说了要去我那,不上车?”
嗓音略沉略哑,沾了酒,显出几分低靡,穿过冷郁夜色,穿过铜钱黄的仿古灯灯光,笔直地扑向言欢的耳畔。
顷刻间,她绷直了背,心脏不要命似的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第3章 03
刚到沁园,梁沂洲就收到公关部传来的讯息,称江城分部总经理郑连昀,因涉嫌肇事逃逸被公安机关交通管理部门拘留。
这已经不是郑连昀第一次犯事。
条条框框记录下来不说罄竹难书,也足以让他卷铺盖走人,梁沂洲甚至还能给各处施压,永不录用此人。
偏偏他是大伯塞进集团的,梁沂洲得顾及到方方面面的得失利弊,没办法以常规做出惩处。
梁沂洲没有在沁园多待,送出礼物后回总部开了个紧急会议,结束后又马不停蹄地按照行程去了趟锦瑟。
言欢的背影出现得突然,让他短暂地愣了下。
上次见面是在两年前,时间隔得有些久远,所以仅凭一个背影,梁沂洲不能确定这人就是她,加上那个时间她不该出现在这,没多想,上了五楼。
这次约见他的是父亲老朋友的侄子,一年前去拉斯维加斯赢了个盆满钵满后,三分之一被他用来挥霍,另三分之一投入蓝海、信托、股市、期货,剩余存入银行。
哪成想,一个沃顿商学院MBA毕业的高材生,不到一年,理财理到只剩下银行账户里的存款。
这人决定另谋出路,将目光投向这几年颇具发展潜力的新能源汽车产业上,恰好这时听说舅舅和梁氏前任董事长是旧友,便沾了这光,打着合作共赢的旗号约见目前梁氏最有话语权的梁沂洲。
“梁先生,久仰久仰。”
即便他很好地裹住自己身上的气息,光从那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梁沂洲就能窥探出他上一个流连的场地不是温柔乡就是销金窟。
在电话里说的诚意,可见一斑。
满满一嘴的车轱辘话后,梁沂洲耐心折减大半,让人干脆利落地拿出未来近五年的发展规划,他会从策划书里评估出这场交易是否值得自己付出。
可别说是五年规划,这人连最基本的所谓新型生产线都没有着落,仿佛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空手套白狼。
梁沂洲耐心彻底告了罄,倒了半杯的酒只喝了两口,起身离开,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刚下电梯,隔着一段距离,他看见穿着纯白旗袍的人,确实是刚回国的言欢,也听到了她那句更像信口胡诌的话:“去趟三哥那儿。”
……
见她还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神情都是愣怔的,梁沂洲差点怀疑起她是不是没认出自己,却在这时,听见她细软清灵的声线,叫了声:“三哥。”
梁沂洲喉结滚动,若有若无地嗯了声,“上车,送你回家。”
前排司机下车,打开了车门,言欢动作比脑子反应快很多,坐进去才想到该留下一句道谢的话。
梁沂洲不着急让司机开车,而是打开车内顶灯,堆放在座位扶手的西装外套被他拿起递到隔壁,“盖着吧。”
他的视线有了小幅度的倾斜,指向的是她的双腿。
言欢一顿,伸手去接,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指尖,温热干燥,她又是一顿。
在她回过神之前,梁沂洲面不改色地抽离,双手交叉,堆叠在大腿上,眼皮轻阖。
言欢趁机看向他,手工定制的衬衫,纯黑,质地考究纯顺,难见蜿蜒曲折的褶皱,领口规整竖着,沿着脖颈往上探,是利落的下颌线条。
他的鼻梁高而挺直,靠近鼻翼的位置落着形状不一的光斑,交叠在一起,像半边蝴蝶的形状,它们在动,不露声色地卷起言欢内心的风暴。
欢喜促使她凭着本能弯起唇角,顺带压低眉尾,笑如月牙,又怕他察觉,忽然收敛几分,清甜减退,留下妖冶的尾调,像雨露下的白玫瑰。
梁沂洲恰好
睁开眼,也捕捉到她这些细微的变化,通通绽放在她白皙透亮的脸上,他没来由想起半年前父亲机缘巧合下得到的一块羊脂白玉,纯净如雪,晶莹如冰,触感滑腻到让人爱不释手。
车里的灯暗了,是梁沂洲关的,“要回言家?”
言欢摇头,“我想去富力山。”
梁沂洲说好,吩咐前排司机,安静了会,在平稳八稳的行程中挑起一个新话题:“礼物看到了吗?”
“看到了。”
言欢又笑弯了眼睛,“三哥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她是真有点好奇。
“觉得你需要就送了。”
言欢恍惚片刻,强颜欢笑,“我回来没打算走设计这条路,我在圣马丁——”
话音戛然而止,留下可供遐想的空间。
梁沂洲不喜窥人隐私,见她有难言之隐,没再多嘴问下去,半开玩笑道:“看来是不喜欢了。”
“我当然是喜欢的。”
语气急迫了些,像是非要证明什么,“三哥送的都是好东西,我当然是喜欢的。”
梁沂洲未能听出她的欲盖弥彰,浅笑一声,“听懂了,喜欢,但不需要……过几天我再补上一份,不过你得先告诉我,需要什么。”
他向来揣摩不透她这年纪的女孩心里想的什么,迂回无用,不如直接向当事人问个明白。
言欢也不推脱,默了几秒,“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三哥。”
梁沂洲应了声好。
两个人没再说话,沉默助长言欢晦暗的心绪,今晚这生日过得不伦不类,又因秦执受了不少窝囊气,导致她一时间完全适应不了梁沂洲这种程度的温存体贴。
她的心狠狠跳了起来,神经变得越发敏感,嗅觉也是,他的气息全涌进鼻腔,是沉冷的味道。
他大自己八岁,待人接物妥帖周到,似乎很好相处,但她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上偶尔会散发出代表边界感的自然屏障,不好说是不是自我保护机制,能确定的是,就是这样温和的疏离,致使他与周遭磁场格格不入,难以交汇相融,就像一块捂不热的坚冰。
这样看来,自己也没什么特别的,唯一一点与旁人不同的怕是她有一个被他视为至交的哥哥,如果是她开口要的,他总会有求必应,比对旁人多了点“上心”。
言欢的心脏就这样忽然沉了下去,沉到冰冷的心湖里,湖底还装着哥哥的尸骸,以及现在的她举步维艰的处境和难以对外言述的少女心事。
光看上一眼,她就浑身战栗,害怕到连维持睁眼的行为都变成一项自虐工程。
一小时不到,车开进别墅区,言欢下车前又道了声谢,准备把西装还给他。
梁沂洲说:“离进门还有段路,穿着吧。”
其实也就几十米。
言欢微微点头,当着他的面,将西装拢到身上,隔绝一切侵占肺腑的寒意。
她没有回头,只用一对耳朵认真听着身后的动静,一直到她进门,也没听见车辆启动离开的声响。
她反手关上门,蹬掉高跟鞋,嫌电梯下来得太慢,她就光脚跑到三楼,没开灯,只拉开一道窗帘缝,借着窗外掩映进的亮光去看铁门外停着的那辆黑色奔驰。
隔得实在远,加上装的单向玻璃,她根本看不见后座的人,只好奇地揣测他为什么还不离开。
安安静静地看了两分钟,车辆启动,很快连同暗红的车尾灯一同消失在沉沉夜色里。
言欢宛若身体被掏空,背抵墙壁,缓慢滑落,等肚子传来抗议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差不多有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
别墅是哥哥的房产,五年前他出车祸后,转到言欢名下,没多久她就出了国,房子一直空置着,但在她的要求下,言家每天都会派人前来打扫,并放上新鲜水果、食材,就好像原来的主人从未离开过。
言欢下楼,穿好拖鞋,绕到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西红柿和鸡蛋,打蛋的时候将西红柿放进温水浸泡,这样的外皮更好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