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厌辞
言柠没应,只冷淡地点了下头,径直走向书房,反手关上了门,隔音效果极佳,交谈声一句没传出来。
言庭越同女儿说的也是言欢的事,明里暗里提醒她不管言欢闹出什么样动静,在她嫁进秦家前,她都要替她擦好屁股。
言柠站在光影交汇处,轻轻应了声。
言柠离开后,言庭越对着雕花木窗想起半个月前接到的那通跨国长途电话。
言欢打来的,没头没尾地同他来了句:“爷爷,你帮帮我。”
语气里藏不住的恐慌与无助,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遭不住,心就那样软下来。
勉强从她语无伦次的话里打探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言庭越立刻叫人把消息压下,等到对面情绪缓和下来,才柔着嗓子说:“待不下去就别待了,回来吧,只有你在爷爷身边,爷爷才能护着你。”
回来也好,正好可以将她的婚事提上日程。
言庭越闭了闭眼,对着一旁的赵铮说:“以后不用再花心思在我这大孙女身上了,她那身叛逆劲已经被磨平,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年少时旁人“胸中有丘壑、腹内有乾坤”般的夸赞终究成了溢美之词,言庭越没有一点惋惜是假的,但平庸有平庸的好,至少方便掌控。
言庭越扫了眼日历牌,“我看下周一日子不错,你去联系秦彧,两家人吃个饭顺便把婚事敲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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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欢坐言柠的车一起回了星耀,走的总裁专属通道,保密性强,一路上见不到其他人。
一到办公室,言柠就撂下言欢,专注地埋头处理文件。
两小时后,助理送来两袋吃食,新荣记的,三菜一汤,言欢掰开筷子,见人还没有过来用餐的打算,脑袋一抬,问:“姑姑不吃?”
远处传来极淡的回应,“你先吃。”
“长辈不吃,作晚辈的哪敢动筷子呀。”
言柠手里的油性笔一顿,百忙之中抬起头瞧她眼,莹白的肤色,乌黑晶亮的眼珠,天真又无辜。
看久了,又在脑子里回忆她刚才那句话的腔调。
明明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离家几年,说话的腔调莫名染上生长于江南水乡的味道,吴侬软语,几分娇嗔,偶尔过了度,听着阴阳怪气到极点。
“在我面前,就别装了。”
言欢一顿,“装什么?”
“各种装模作样,远不如你以前的直来直往,看着听着都膈应人。”
言欢突然沉默了。
她讨厌伪装,是因为以前的她根本不需要伪装,说难听点,她就算对人呼来喝去,被她奴役那人反而会当着她的面来句“言大小姐真性情”。
而现在,她无时无刻不在伪装,又对着不同的人展露出不同的性格,是因为以她目前的处境只能伪装。
言柠朝沙发走去,“我知道你烧那些衣服,一半是为了做给老爷子看的,好坐实你外面强、屋里横的人设,从而让老爷子认为你真的无可救药了,放弃对你的关注。”
言欢保持沉默,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好半会才问:“您想说什么?”
“你这次回国,到底是为了什么?”
言欢猜到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只是没料到会来得这么快且突然,“秦执前两天问过我一模一样的问题,我当时告诉他,是因为爷爷想让我回来和他结婚了。”
言柠语气格外坚定,“这种无足轻重的事不会是你回来的目的。”
言欢诧异,原来言秦两家的婚事在言柠看来这么无关紧要。
“姑姑说的对,就算爷爷没有要我回来,我都会回来,也只能回来。”
她嗓音顿了下,“传闻不假,我在圣马丁确实出了点事。”
具体什么事,她没有明说,言柠未必会关心。
言柠依旧对她的说辞持半信半疑的态度,思忖片刻,换了种更直白的说法:“我不管是你主动还是被动回的国,说说吧,你这次回来想要得到什么?”
言欢一阵好笑,“我想要什么您就会给我吗?“
言柠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模棱两可,“你可以先说说。”
言欢抬头直视对面的目光。
言柠对自己的态度,她一直琢磨不透,不喜或者厌烦,又不像,毕竟她是在她十岁时父母葬礼上第一个抱住她的人。
那天,她还和她讲了一则童话故事,后来她上网搜索,才知道这个故事原版的译名很长:《毛毛:时间窃贼和一个小女孩的不可思议的故事》。
主人公毛毛拥有常人没有的灵敏听力,她的对立方是没有生命、只能通过坑蒙拐骗,窃取人类心中的生命花朵才能存活下去的灰先生。
故事的最后,毛毛用最后一朵生命之花打败大反派灰先生,拯救了全世界。
讲述完整个故事,言柠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不需要去拯救全世界,但你要藏好保护好你的生命之花,总有一天,你会需要它来拯救自己、拯救你身边的人。”
言欢当时年纪尚小,听得一知半解的同时,对言柠升起难以言述的孺慕之情,只增不减,最后变成崇拜和战胜欲。
也因那次,她自作聪明地认为言柠是在乎她的,然而在她出国那天,言柠并没有来送她,四年时间,连一条嘘寒问暖的消息不曾发去。
言欢心里自然是失望的,可即便如此,她对言柠还是有一种难以用正常逻辑和思维解释的信任,她笃定她不会将她们之间的对话泄露给言庭越。
屋里开着加湿器,烟雾很薄,氤氲在人脸上,却能模糊她们表情。
言欢尽量让自己的神色看着不那么微妙,按捺下起伏的情绪后,她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您在星耀的股份有多少?”
言柠眯了眯眼,报出一个数字:“51%。”
51%。
超过半数,绝对的控股权。
“第二大股东又有多少?”
“15%。”
“那我想好了第一个想要的东西——”
言欢笑得天真无邪,“我要您股份
里的25%,至于转让时间,就定在12月17日好了,今年转不了,那就明年,大后年,总之,必须得是12月17日。”
言柠心脏一颤,并未痛斥她狮子大开口,而是用微微发紧的嗓音明知故问:“为什么非得选在这一天?”
论起理由来再简单不过,言欢轻声说:“因为我是从这一天开始不断失去的。”
十二年前的12月17日,是她父母离世的那一天,不管是不是人为设计的,从那天起,她和哥哥就彻彻底底地被困囿于言家这座高台中,难以自渡。
第8章 08
言柠深深看她,久到饭菜都凉了大半,也没有正面给出回复。
言欢到底年轻,在僵持不下的氛围里,率先沉不住气,笑着说:“星耀的股份对我来说没什么用,您就当我什么都没提吧。”
星耀是言柠一手创办的,其中的艰辛不言而喻,言欢心疼每一个被言家无情抛弃利用的人,自然做不到狮子大开口掠夺走言柠的心血,她要拿就去拿那些真正属于言家的东西。
试探的结果出乎言欢的意料,言柠开诚布公道:“等到你真正有了能力,我会把整个星耀给你。”
她无子无女,孑然一身,也未培养接班人,百年之后,星耀的一切都将与她无关,与其送给星耀内部处处设陷想要拉自己下台的狼子野心之辈,还不如转赠给有血缘关系、又是她曾亏欠过的大哥的孩子。
她的大方让言欢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言柠掰开筷子,夹了席黄金脆带鱼送进嘴里,吃相慢条斯理,“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点,在星耀的这段时间,遇到能咽下的委屈,就咽下。”
以前的言大小姐不懂忍,可“忍”对现在的她来说太重要了。
言欢趁这机会想问个明白,“为什么?”
言柠猜测她真正想问是为什么要让她去当助理,“你有你的别有所图,我自然也有我的考量,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我害谁都不会害你。”
言欢从小就讨厌抬头看人,所以同她说话人总会弯腰弓背以示自己的迁就,哪怕是梁沂洲也会这么做,但言柠从来不会,她从不迁就她,她不愿意告知的事,任何人都撬不开她的嘴。
“我知道了,接下来的时间,您说什么我都会照做的。”
这场对话的信息量太大,言欢需要时间好好消化,餐具都没打开,就起身告别,“今天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好好当我的小助理。”
言柠听不出她的诚意,极淡地嗯一声,言欢走后,她突然没了用餐的兴致。
外头已经放了晴,但还是灰蒙蒙的,笼罩在心头,压得人喘不上气。
大哥大嫂葬礼那天,言柠想同言欢说的其实并不是那些啰嗦的隐喻,之后数次她都想直白地告诉她:再这么天真无忧下去,你迟早要被言家养的怪物拆入果腹。
可能是心底的怯懦和明哲保身的意识作祟,这话她始终没有勇气开口,好在几年后言欢自己意识到了,也做出了改变。
这是可喜的点,至于可悲之处,在于她的改变带着初出茅庐的稚嫩,她目前展开的羽翼,也尚且贫瘠,别说对抗在北城根深蒂固的言家,恐怕连最脆弱的枝叶都折不下。
娱乐圈和她们生活的圈子有相似之处,但又存在着很大的区别,这里面的人更会装更会演,哪怕是在镜头后,他们都会按照自己的剧本执着地表演下去。
透过接触他们,言欢能学到很多,比如更好地辨别周围谁对她是真心或假意,也比如学习他们的伪装技巧,变得更加世故圆滑,让她潜在的敌人更难拿捏到她的把柄和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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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被烧毁,珈和没法拍照宣传,上面得知此事,专门派人去和moonsoon那边沟通致歉,这事才得以翻篇,周五上午,对方重新寄来一条连衣裙。
珈和凹好造型,让珰珰帮忙拍了几张照,又找设计部门的修图师精修一遍,编辑好上传到小红书和微博,见点赞量龟速增长,就去买了些水军。
中午十二点,言欢拿着珈和交待的蔬菜沙拉进了休息室。
珈和还记着她的“罪孽”,没给她好脸色看,一言不发地尝了几口,放下叉子,不动了。
珰珰在珈和手底下干了两年,没少被责骂,但骂是一回事,珈和在物质上从未亏待她,每个月甚至都会多给她一笔工资,衣服包包也会大大方方地送,三个月前,珰珰的母亲突发恶疾需要开刀,手术费还是珈和垫付的,也因此,珰珰对珈和一直心存感激,在饮食健康问题上,没少劝,“珈和姐,你最近胃老是不舒服,还是多吃点吧。”
珈和口吻一如既往地糟糕,“吃什么吃?再吃你让我怎么上镜?”
哪成想,临近晚饭点,她又突然有了些胃口,强制性带着两名助手去了一家高级西餐厅,大手一挥,点满整整一桌的菜品。
言欢没怎么动,除了黑松露拌饭外,每道菜象征性地尝了口,珈和狐疑,“你不吃黑松露?这东西可贵了,普通人还舍不得吃。”
她语气里带点对言欢不识好歹的不满。
言欢淡淡说:“黑松露以前是拿来喂猪的。”
比起满不在乎,那更像一种司空见惯的反应,就好像再昂贵的配料,只是饭桌上最不起眼的白米饭。
语不惊人死不休。
珈和表情一僵,险些没握住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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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傍晚,言欢刚回富力山,接到珈和电话,问她酒量怎么样。
言欢给出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