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茶暖不思
纪淮周也没想瞒着:“想法是你们的,只是计划书有待推敲,乔翊二改过,小姨父找阿公搭了个桥,推荐到沈家去了。”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许织夏莞尔,被爱就是怎么倒都有靠山。
“你呢?”她问。
“我?”纪淮周捉她指尖到唇边,亲了亲:“我当然是忙着跟你如胶似漆。”
许织夏端量他眉眼。
她才不信,他什么都没做。
徽州沈家是富商,生意在各行业开枝散叶,非遗事业相比之下虽冷门,但非遗的传承保护与发展,却被沈家视为重中之重。
沈家名下的相关非遗公司,是文化遗产事业中的翘楚,在江南地区一枝独秀。
当晚赴约前,蒋惊春和许织夏聊了通引见电话,说这位老太公是个老顽童,但骨子里讲究浪漫,是个有情怀的人,他重视非遗事业,是亡妻的志向,他妻子生前是盘扣技艺传承人。
包厢风雅,原木色屏风推拉门,有插花和挂画,青釉香炉里焚着沉水香,尽显宋风淡雅的东方禅意美。
许织夏见到了那位沈老太公。
和蒋惊春口中一样,高寿,但身体健朗,是个情感重于利益,会收藏雕花的石头的人。
那晚包厢六个人,沈老太公是长孙陪着来的。
“小姑娘,讲讲你们镇子的情况吧,我这一把老骨头,就不亲眼去瞧了。”沈老太公慈祥,但眉目间难免有着阅历的压迫。
或许是周清梧明廷和哥哥都陪同着,许织夏没有太过怯场,思路清晰地介绍棠里镇,说棠里镇到处是百年历史的作坊,有很多有真本领的技艺人,只是都迫于生存的无奈。
沈老太公回应:“因为茍且的人生,就忘了诗和远方,可能是真的热爱,但缺了一份执着。”
许织夏被他质疑得愣住。
她认为这个观点有失偏颇,哥哥说过的,不能怪李伯伯他们,因为他们也要生活。
沈老太公又说:“小姑娘有眼光,下个风口一定是非遗行业,但我们沈家敢在文化遗产方面斥巨资弘扬,就不在乎它吃不吃香。”
这话听上去,沈家是心境高雅,而他们是俗气地为了大富大贵。
许织夏皱皱眉,感觉到被误解。
“沈太公,传承靠的是人,人得先活下去,才能谈热爱。”许织夏端坐着,谦逊有礼,但不卑不亢:“他们没有转行,还能坚持,就是有情怀支撑着,就算支撑不住了,也应该被尊重。”
“难道从事非遗事业,就活该穷困潦倒吗?”
许织夏双眸清澈,又坚定不动摇:“从业者得要赚钱,我们要做的,就是通过专业运作,带动非遗经济,让他们过得更好,变现和匠心并不冲突。”
沈老太公笑笑,饱经风霜的脸上情绪捉摸不透。
尽管周清梧和明廷作为东道主,很快聊到其他话题,气氛始终是融洽的,但那晚的饭局似乎不太愉快。
至少许织夏心里不是很愉快。
沈家和千寻像两个极端,一个不顾一切为了利益,一个不顾一切为了情怀。
当晚结束后,沈家的司机过来接人,沈老太公不要送,和他们在餐厅门口告别。
但纪淮周上前去,替他拉开了后座门。
落座前,沈老太公回头,今晚第一次和他搭话:“小友,几时到徽州,再陪我听戏?”
纪淮周胳膊肘懒洋洋倚到车门上:“还听戏呢,您把人给我惹急了,我还不知道得哄到什么时候。”
沈老太公笑:“我总得装一装,你不是不想你家姑娘晓得,你为了她,把百乐门那套旗袍送我了?”
百乐门玻璃展柜里那套酒红色旗袍,是周故棠再无机会上身的敬酒服。
旗袍于纪淮周而言,珍贵在念想。
于沈老太公而言,珍贵在旗袍上失传的盘扣,用的是他亡妻生前一直钻研的古老手艺。
“真舍得?”沈老太公再次向他确认。
纪淮周半敛着眼,自语般:“念想就是要断的。”
沈老太公瞧了他几眼,不再问,只在旁人听不见之处说:“你妹妹确实不错。”
闻言,纪淮周看过去,抬抬眉骨。
“你这礼啊,白送了。”沈老太公显然很欣赏许织夏,假如没有他,沈家可能也会考虑接手棠里镇的项目,只不过要多些顾虑。
纪淮周不在意地笑了。
沈老太公似真似假地开起了玩笑:“不如你也替我养养曾孙女?”
纪淮周扯唇哂笑:“有个要养一辈子的了。”
他挥了下手,转身回去。
许织夏对此不知情,她只知道,没过几日,沈家名下的非遗公司就联系到了镇长,洽谈合作事宜。
许织夏这才后知后觉到,那晚饭局,沈老太公可能是在考验她。
还真是个老顽童。
不过沈家有两个要求,第一是要求终止棠里镇和千寻公司的合作开发协议,能谈拢,由沈氏集团赔付违约金,谈不拢,就走官司。
第二是要求棠里镇停业整顿,重新规划定位。
许轻苑没再出现,千寻方是由盛则玉出面,这件事情进展得意外顺利,顺利到镇子里的长辈们都匪夷所思。
许织夏答应了杨老师替补商演,不在浙校的时间,都会到茶馆二楼练舞。
再见到许轻苑,是某天晚上许织夏练完舞,走到镇门口的时候。
许轻苑要回京市了,她在杭市,就是为了寻到许织夏,如今再没有留下的意义,不知是走前想再看许织夏一眼,还是不甘心。
她忧伤地看着许织夏,问:“夏夏,你真的不愿意原谅妈妈?”
她们当时站在的地方,放眼望去皆是棠里镇水乡两岸的夜景,是先前许织夏一杯杨梅酒醉倒,指着远方,告诉纪淮周那是他们家的地方。
满月后的月相一夜残过一夜。
河面上的月亮似一弯镰刀。
许织夏静静说:“我有妈妈的。”
兴许是在那个瞬间,许轻苑一颗心才是真正地坠了地,她再没有数月前的高贵与强势,情态间只有颓唐和消沉。
毕竟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不在乎。
盛则玉开车到,扶许轻苑上车,自己再走回到许织夏面前:“我会劝她想通,不再打扰你。”
许织夏无言要讲,便点了下头。
“棠里镇的协议,我们会尽快走完程序。”
提及此,许织夏顺势把话说清楚:“如果千寻退出是因为我,没有必要,我并不会感激你们。”
盛则玉温和地笑笑:“是为了弥补我自己的愧疚,说到底妹妹是因我而被舍弃,也算我替母亲还点良心债。”
盛则玉并没有要同她相认的意思。
明眼可见,她在这里,过得肯定是要比回盛家好。
许织夏在原地,看着盛则玉的车子驶离,在眼前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她生命中横跨十七年的黑白默剧,于此彻底宣告落幕。
许织夏回过身,望见了她的序章。
他双手抄着裤袋,身量高,后腰倚着车门,一条腿微微曲着,一瞬不瞬凝望着她。
许织夏展颜,碎步跑到他面前。
纪淮周似笑非笑:“跟他说什么呢?”
“还能说什么。”许织夏仰着脸,笑容促狭:“哥哥只能有一个,我记着的。”
纪淮周静了会儿,垂下头,倏地笑了。
“哥哥。”她突然正儿八经叫了他声。
“嗯。”他应,迎上她探究的目光,那眼神似是想要通过眼睛洞穿他内心。
纪淮周调笑:“这么盯着男人看,就不怕出事?”
许织夏思绪被他带过去,臊了下视线飘走,转瞬又忙摒弃杂念,凭直觉问出口:“你是不是做了很多事情,都没告诉我?”
听着像在对他严加拷打。
纪淮周扬起唇,配合地投降,双手举过头顶:“哥哥身心都是你的,可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不是说这个……是好的事情。”
“好事情你还逼问呢,我冤不冤?”
许织夏论不过他,丧了劲:“不说了。”
“好了,”他尾音还勾着丝轻笑,曲指叩了下她额头,不轻不重:“现在皆大欢喜。”
“……嗯。”
“能约会了。”
许织夏诧异眨眼:“谁大晚上约会啊?”
纪淮周从车门上起了腰,低下身,意味深长地对着她的脸:“大晚上,不正是约会的时候么。”
他噙着笑,压低声音:“宝贝儿。”
许织夏心脏一悸,因他故作轻浮的腔调,没出息地烫起了脸,想了想,没上车,向空旷的马路走去。
道路无人,亮着几盏路灯,一侧是寺院的黄墙,一侧是通着棠里镇的河水。
她走着,听见他在身后跟上。
路灯的暖光照在周身,许织夏想起了自己少女时期的某夜,花池里的罗德斯干瘪了,他趁着她睡着,半夜在院子里悄悄替她修剪枝叶。
夜深人静,半支的木格窗吹进温柔晚风。
她在小台灯下写了篇日记。
【我想要被爱,
我想要有人,永远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