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茶暖不思
“这个暑假过去,宝宝就该上小学一年级了,我们准备送她去行舟,正好你们住这里,方便得很。”周清梧铺开冰丝席到床垫上,“阿玦,你陪妹妹一块儿上学去。”
纪淮周抱臂倚着窗框:“我也上小学一年级?”
周清梧失笑,佯嗔道:“高中!行舟中学和附小在同个校区!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嘴这么贫?”
纪淮周没说话,嘴里叼着根许织夏嘬过一口但不喜欢的桃子味棒棒糖。
“早和你讲过的,户口落到小姨家,小姨再向校方递份申请书,你在港区读的那所中学是band1,肯定符合内地高中资格,只要能过入学试。”
周清梧语重心长:“你再想想。”
“不用想了。”
纪淮周不带迟疑,在周清梧抬头想再劝时,他云淡风轻接着说:“您做主。”
周清梧都没反应过来,过片刻一笑:“跟妹妹学会听话了?”
“这不还欠您人情么。”纪淮周不可置否。
“这人情你就欠着吧,以后都还给我女儿。”周清梧说着笑,走到他面前,半是欣慰半是煽情:“本来我是真放心不下宝宝,现在看来,或许你们在这里互相陪伴,才是最好的决定。”
纪淮周闲闲含着棒棒糖,偏过脸,目光从窗外落下去。
院子里,许织夏抿着一支他买的兔子糖画,和小橘猫一起蹲着,观察他做的那只模型直升机。
HB621。
这是许织夏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纪淮周想到许织夏来的第一晚,他说,不放心就带走。
那时他没想到自己会在今天说——
“一小孩儿,我还管得住。”
周清梧笑说:“还是让妹妹管着你点儿吧,她比你乖。”
纪淮周和许织夏的户口就这么同时落到了明家。
户口簿上,纪淮周的名字是周玦,他给自己起的——小名阿玦,随母姓。
而许织夏的名字是,周楚今。
许织夏自己喜欢,因为是哥哥花钱给她算的。
蒋惊春也赞不绝口,说“今可休思”四个字用得妙,周也算是随了周清梧的姓。
当晚躺在被窝里,许织夏清澈的眼睛还在黑暗里眨着,声音温软地问:“哥哥,什么是今可休思?”
另一张床上的纪淮周阖着眼,好像在思考,又像是在睡梦中迷糊,静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出声。
鼻息慵懒,像微风吹过深夜里的花:“今可休思就是……”
“小尾巴有家了,再也不是没人要的小孩儿了。”
许织夏贴着枕头,脸蛋朝着他床的方向,月光照进他们的窗,像一扇时空门,在两床间的地板上复刻下窗格雕花的影子,有两双拖鞋踩着月影,一双大的,一双小的。
许织夏乖乖闭上眼,想着他这句话,她唇边笑意浅浅,很快入睡。
那是在儿童院不曾有过的安稳。
终于她一天比一天踏实。
那天起,纪淮周真正意义上多了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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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代,经济处于世纪之交,各家族财团锋芒毕现,论财力,当时公认势头最猛的,当属南粤邵家,京市盛家,港区贺家,以及祖籍沪城的英国纪家。
四大资本,各自独秀。
江南地区相比之,算是花堆锦簇,没有几家独大的现象,虽然同样有四大家——沪城首富乔家,杭市首富陆家,金陵第一书香门第蒋家,和欲识金钱气的徽州商富沈氏。
但不尽以财力划分,皆是名门望族,远离政治中心,格外低调。
例如明氏集团,商业竞争力也并不逊色。
然而许织夏和纪淮周却选择了共同生活在这个叫棠里镇的,寂寂无闻的小镇子。
就在南渡口的那间院子里。
当心有归属,人就会想要在此栖息。
那个暑假,他们还是和之前那样,白天去书院,夜晚就回到他们的小院子里。
小院不再荒凉,除去杂草,摆上一套户外圆木桌椅,周清梧还放了很多盆栽。
后来纪淮周自己又用砖瓦,围着那面白墙砌了个两米长的花池,种植了一片不知名的小花苗。
院门开着,他坐着矮凳岔开腿,上身一件黑色背心,收着劲瘦腰腹,捞砖时手臂绷着劲,肌肉线条紧致。
他戴着双黑胶防护手套,一张漂亮的脸,手上却干着糙活,性感中带着危险感,像一只驯化过的野狼,摸不准他身上到底有无留有原始的野性。
许织夏和小猫一起蹲在廊檐下的阴凉处,握着小棍子在地面划拉,自言自语喃喃着。
“小……橘……”
“周……楚……今……”
纪淮周告诉她,九月份他们要一起去学校,她不能再只跟他一个人交流。
于是许织夏懂事地自己开始练习讲话。
许织夏扬起脸,望见纪淮周,七月的阳光下,他的额鬓渗出一层细汗,有几丝碎发落下来被蹭湿。
许织夏立刻进屋,过半分钟,举着她的小凉伞,又从屋里跑出来,伞面在纪淮周头顶遮下一片凉意,小橘也挤进阴影里。
“哥哥……”
纪淮周勾唇一笑,没抬头,“嗯”着应声。
门外一阵克制不住的骚乱,许织夏越过伞檐望出去,看到几个路过的姐姐捂着嘴,偷看她哥哥,一副心潮澎湃的样子,还有人悄悄举着手机。
许织夏歪着脸疑惑,不得要领。
纪淮周有时很坏,会把说明书摊到许织夏的脑袋上,边看教程边拆磷酸二氢钾。
他们的身高差,她很适合当他的可移动小桌子。
许织夏老老实实顶着,眼珠子一会儿瞟向花池的小花苗,一会儿向上瞟他,乖声乖气问:“哥哥,这是什么花?”
纪淮周将兑过的水倒入洒水壶,似乎是分神了几秒,才不着痕迹地回答他:“罗德斯。”
他低下脸,“想养么?”
许织夏新奇地蔓延开笑意,很想点头,但脑袋被那张说明书封印住了,只好望着他满眼委屈。
纪淮周看得笑了,方才那一丝阴郁烟消云散。
他取下说明书,把水壶递给许织夏。
那时他也无法保证,来自肯尼亚的玫瑰花苗,能在这片土地上存活。
许织夏开始每天有了属于她的使命。
喂小橘,给花苗浇水,去书院学习。
那天纪淮周去行舟参加入学试,许织夏自己听话地和阿公阿婆在书院里。
蒋惊春不仅教许织夏识字,也教她道理,他有句话常挂嘴边:“我们做人啊,要以终为始,行事前得先思考,明确你的目的,然后再去做。”
“这个‘终’就是你的心愿,你想要在秋冬收获什么果实,就得在春夏播什么种子。”
天井阳光明媚,开放堂屋下,许织夏微微张着嘴,听得一愣一愣。
蒋冬青总在他不由自主讲大道理时,走出来笑怼。
“你老给人孩子讲这些,我们今今都听糊涂了。”蒋冬青将一杯清凉的酸梅汁放到许织夏面前,揉揉她头:“是不是?”
许织夏伏在八仙桌上,捧起书本,挡住半张羞涩的笑脸。
“大智若愚,大智若愚。”
蒋惊春笑了几声,同样称呼她以名字:“今今,你的终是什么呀?”
许织夏乌黑的眼睫毛一扇一扇,一知半解。
她认真想了想,如果终就是心愿,那她想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这时,陆玺神清气爽进了书院。
他一上来就东张西望:“我哥呢?”
中考结束后,陆玺就在棠里镇消失了一段时间。
前些日子他掉进河里,搞出轻生的闹剧,可把他爸吓惨了,私人飞机连夜回国,陪到他中考结束,百忙中又抽空,带他出国旅游了半个月,这两天刚回来。
蒋惊春看得出他是胡闹,但没揭穿。
人生迷途漫漫,不管什么年纪,都需要灯火可亲的陪伴。
“你拜把子拜到书院来了?”蒋惊春问。
陆玺欲言,忽而扫见桌后小小一只的许织夏。
“妹宝!”陆玺骤然惊喜,往她旁边一坐,趴过去,语气溺爱地和她说话:“在写字啊?”
他又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在棠里镇的每分每秒都像彩色墨水,一点点渲染进儿童院的黑白默片,许织夏慢慢在接纳外面的世界,虽然还没能完全开朗,但已经没有过去那么畏畏缩缩了。
面对陆玺,她因上回有点怕,所以踌躇了会儿,才发出很软的声音。
“周楚今……”
陆玺被她的小奶音萌得挤出一脸褶皱,不自觉也夹起嗓子:“原来是今宝啊,小今宝,真好听。”
“我叫陆玺,你可以叫我陆玺哥哥。”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动静。
堂屋下,他们一同循声望过去。
少年穿米灰色翻领开衫短袖,左肩拽着包,走至瓷缸附近。
一抹红日的光照进天井,落在他的黑色短发上,发质依旧蓬松,但长度利落清爽,耳骨上空空无物,很显疏朗。
狼尾发和耳骨夹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