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茶暖不思
她好像被宣判了死刑,但是她又还活着。
“不好走的话,哥哥带你换一双。”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方才无事发生。
声线低沉,早已不见少年感的清越,像雪夜深处一盏暖黄的路灯,偏亮这一隅,也只能照亮这一隅。
“我只喜欢这双。”许织夏郁郁自语,紧跟着的那两个字涌上喉咙,她一哽,又默默咽回下去。
她不想再叫他哥哥了。
那晚最折磨许织夏的,不是心里的晦涩,而是在宴会上,明明失落,却还要挽着他胳膊,在聚光灯下强颜欢笑。
面对许久不见的两个哥哥,还有阿公阿婆,她也不得不佯装很开心,一副终于盼到自己长大的样子。
他们是兄妹,理应站在一起,去向各席宾客敬酒,席间不乏芳龄女子,目光流转在他们之间。
这些眼神许织夏很熟悉。
和幼时他到小学部接她放学,每天牵着她走在校园里,周围投来的羡慕的目光一样。
其实最该羡慕的人是她。
她们任何一个人,和他都有千万种可能,而她只能是妹妹。
“兄妹俩都这么俊,一看就是亲生的!”
“我说阿玦怎么每回一到饭局就推脱,说是家里小朋友黏人,我以为他搪塞我呢。”
“小今啊,你哥哥年轻有为,外面全是相中他的姑娘,你可得给他好好把把关呐!”
“再过两年,就是哥哥给妹妹把关咯!”
许织夏只是莞尔着,所有交际都交由纪淮周应付。她一向温顺听话,没人觉得不对劲。
“小今宝!看过来!”
许织夏循声回望,就见陆玺握着相机,对着他们各种运镜。
“我们今宝真是好靓呀。”陈家宿冲她眨了下左眼,而后勾上纪淮周的肩:“你这哥哥,不赞两句?”
乔翊一只手抄在白西装的裤袋里,一只手的指尖推了下鼻梁上薄薄的银丝眼镜:“他不会好好讲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纪淮周睨他一眼:“让你个机会。”
闻言乔翊一贯冷静的脸上挂出笑意,绅士地向许织夏抬了下手,表示道:“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纪淮周不以为意地哼了下。
下一秒却见身边的女孩子眉眼弯弯,语气甜甜的:“谢谢乔翊哥。”
陈家宿碰碰纪淮周的肩,笑他古板:“甜言蜜语,女孩儿都爱听的嘛。”
陆玺关了相机走近,胳膊肘撞了下离最近的陈家宿:“十年了,哥几个什么时候再去东栖岛?”
陈家宿顿时唉声叹气:“为了今宝溜出来的,我今晚不被绑回英国就不错啦,陆总。”
“这半年,难说。”乔翊也无奈。
十年期至,他们却都被现实剥夺自由,无法完成当初在那个午夜的海边,尽情撒野后,躺在沙滩上做下的约定。
许织夏心中万分感慨。
原来过去的每一天都是回不去的,就如哥哥陪她长大的无忧无虑的日子,没有来日方长。
宴席过半,总算不用再应付交际,周清梧一同意,许织夏就逃离了那个场合,和孟熙陶思勉去其他房间休息了。
孟熙和陶思勉今晚格外兴奋。
孟熙尖叫着我们今今简直是仙女,不愧是五岁就迷得她神魂颠倒的小漂亮,然后拉着许织夏不停合影。
陶思勉则是吃得很兴奋。
那晚,许织夏收到很多生日礼物。
哥哥送的最特别,她的心情也最复杂。
透过休息室明净的落地窗望出去,千百架无人机在融融夜幕中列队,组成一行闪亮的字。
【周楚今小朋友生日快乐】
许织夏脑子嗡地一声,有什么轰然倒塌,接着变得乱糟糟的。
她以为自己长大了。
原来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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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还在推杯换盏,欢声笑语,酒意正浓。
相比之下,宴会厅外的观景庭院很清静,草坪上几棵精心修剪的树,立着两座白石雕塑,喷泉响着白噪音。
夜色昏暗,一盏灯都没有,庭院里只有水池融着月光,隐约映出周围的阴影轮廓。
纪淮周拎着酒杯,独自出来透气,半倚半坐着花坛,呼吸间携着喷泉带出的凉丝丝的水雾。
他阖着眼,低垂着头。
在这阴湿的空气里,他像个溺亡的人,一动不动。
良久,他提起酒杯含住杯沿,脖颈后仰,凸起的喉结连着滚动几下,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有人坐到他身边,他没回头去看。
“一个人饮闷酒。”陈家宿手探进外套内口袋,摸出烟盒,衔住一支烟,随口调笑了句。
“惹了风流债?”
纪淮周自嘲地扯了下唇,自顾自慢悠悠把空酒杯搁到花坛的大理石边上。
“嗯。”
陈家宿拢烟点火的动作忽顿,匪夷所思侧过眼,又有些喜闻乐见:“算你有花样,招惹了哪家的靓妹啊?”
纪淮周不语。
抽过他的烟盒和打火机,敲出一支,咬到嘴里,一簇火焰从弹开金属盖下蹿出来,将烟头灼出星火。
他吸了口,再呼出去,烟雾混着酒气,弥漫在眼前。
“我混账,无耻,禽兽不如。”他鼻息沉沉的,一字一句,声音滚在喉咙里很低哑。
没见他如此过。
陈家宿惊奇地笑了两声:“你把人家女孩子怎么了?”
纪淮周唇角勾着苦涩又讽刺的弧度,垂眸抽烟,又不讲话了。
陈家宿若有所思:“今宝啊?”
他怔住,有些意外地瞥过来,陈家宿会心一笑:“这世上还有哪个女孩子能把你折磨成这样,只有自家的。”
“我知道你们不是亲兄妹的嘛。”他又说。
纪淮周蹙眉,指尖磕了磕烟灰。
“保密。”
“放心。”陈家宿观察他一会儿,突然收起散漫劲:“虽然是今宝,但我还是得劝你,当了这个负心汉吧,二哥。”
纪淮周淡哂:“用你讲。”
“不是因为道德。”
他话里有话,纪淮周撩起眼皮,陈家宿的神情有了几分正色,踌躇片刻开口。
“纪家有情况了。”
-
高中毕业那个暑期过得不愠不火。
棠里镇的商业化改造最终难以避免,规划和修建一直都在进程中。
不少民居都改造成了民宿,从餐饮到商铺,甚至摇橹船,都应旅游管理公司要求,收归管辖。
白墙又刷漆,檐上添新瓦,小镇积年累月留下的破旧的岁月痕迹,像上不了台面的腌臜,都被遮掩而去。
同意的都很配合,不情愿的也只能认命。
尽管还未正式开放景区,但近期,官方开始卖力营销,暑假那两个月,小镇已经陆陆续续有了闲逛的散客。
棠里镇依旧是棠里镇,春夏的垂丝海棠依旧如期盛开。
但渐渐消失的,是烟火气,和人情味。
许织夏在明家住的时日不长,哪怕过去十几年,在别墅,她总还有借住的感觉,华美贵气的生活并不是她的。
只有棠里镇的那间院子,在她心里,才是完完全全属于她。
但那个暑假,住在棠里镇,每天出门都能遇上三三两两背包的游客,他们的目光永远带着探究性的观赏。
有那么几回,她坐在院子里,有冒犯的游客未经允许就擅自推开院门走进参观。
许织夏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里供人参观的猴子。
那一晚纪淮周不在,她一个人在被窝里放声痛哭了一场。
而最委屈的是,如今她都不能再扑进哥哥怀里哭诉,不能随心所欲给他打电话。
哥哥没有变,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
是她再做不到无所忌讳。
她做不到怀着一颗在潮湿阴沟里早已扭曲变质的心,坦然站在晴朗下。
许织夏为了麻痹自己的情绪,每天都不让自己闲下来,不是去杨姐姐那里练舞,就是窝在房间里作一幅幅的书画。
她可能是胆小鬼,但逃避是她当时唯一的出路。
沉默寡言了两个月,开学在即,许织夏和孟熙陶思勉在机场各奔东西。
孟熙去山城,陶思勉去乌市,他们一个西南,一个西北。
而许织夏要去的京市,又是另一个方向。
孟熙性格大无畏,但其实是个很感性的姑娘,登机前,红着眼睛说:“寒假回棠里镇,我们还要一起喝冬酿酒。”
“必须的,你俩一天不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还不习惯呢。”陶思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