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茶暖不思
纪淮周斜眸过去,睇着在他旁边两步开外站定的老者,寒声讽刺:“位高权重的纪董,这么点道理都不懂么?”
纪世远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泄露太多表情,但金拐猛一怼地,还是暴露了被他激怒的情绪:“你给我站起来!”
纪淮周置若罔闻,仍旧仰在那张棕红皮椅里。
见两人间气氛剑拔弩张,钟遒在旁边适时提醒:“少爷,伊迪丝夫人领着小姐,已在会客厅等候您多时了。”
纪淮周冷笑。
老东西一心同英贵联姻,要他娶什么公主小姐,这几年他已经不知道甩了多少贵族的脸了,恶劣又风流成性的名声在阶层内远扬,没想到还有不怕死的。
上流社会的人,真就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
纪淮周一副不着调的样子:“非要我见,怎么着,那是我未来后妈?”
他讲话带刺儿也不是一两天了,纪世远习以为常,也习惯他这散漫的作风,他浮浪荒淫,纸醉金迷,这些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不做出身败名裂的事,这个圈子里男人如此太过寻常。
他爱玩就玩,但联姻不容商量。
“准你出英国几个月,一身傲骨又回来了?”纪世远眼周褶皱深陷,沉淀着上位者年久日深的矜骄:“淮周,想要自由,只有照我说的做,这是我对你的最后一次忠告。”
纪淮周轻蔑嘲弄的话随口就来:“我也劝你,趁早再生个儿子,过两年可就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纪世远没恼,不愠不火说道:“四年了,还想着那个小女孩儿是吗?”
纪淮周眼眸一眯。
听见纪世远又说:“我告诉过你,在这个位置上,利益才是最深的感情。”
纪淮周敛眸,死寂半晌后,喉间发出暗沉的声音:“周故棠和纪淮崇两个名字,这些年来,有没有让你后悔过哪怕一秒?”
纪世远金链老花镜下钻蓝色的眼瞳深沉不乱,不作正面回答,只说:“人可以没有感情,但离开权势,你什么都不是。”
空气凝固,陷入漫长的僵局。
终于纪淮周双手搭着扶手,慢慢悠悠起身,眼睫下压着阴戾的激浪,面向他冷血的父亲。
两双韧劲相仿的眼睛,对视间似有刀剑交锋。
“淮周,别逼我用手段。”
纪淮周情绪不达眼底,看似如同四年前弱势,被逼无奈向他低头:“当然,谁让您有我的死穴呢。”
纪淮周向门口走去。
和他擦肩时,纪淮周又顿足。
“对了,父亲。”纪淮周咬字清晰,下巴朝并肩的纪世远微微一侧:“你不屑的感情,有人可是想捡的。”
他耐人寻味瞥一眼钟遒:“是吧,钟遒叔?”
钟遒接到他暗示,不易察觉垂下眼。
纪淮周没去看他们的表情,话落便重新迈开腿,回过脸的同时,他懒洋洋勾起了唇角。
那张神情不显山不露水的脸,在纪世远看不见的地方,瞬息之间变了。
像个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待到猎杀时分,眼中无法窥探的城府显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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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织夏在孟熙家住了几日。
正逢暑期,千寻集团对棠里镇这个新景区的招商和营销又格外卖力,许织夏在这里的几日,棠里镇旅客时刻爆满。
她深切感受到,棠里镇再回不到以前了。
从前在水乡安居的本地人,不少都迁移了出去,更替进这里的是各路商户,在此做生意,卖着平庸毫无新意的烤串奶茶,和各种与网购无差别的小商品。
伴随她童年和青春期的棠里镇,是一幅在绿水之上铺展开的画卷,入眼是烟雨江南纯粹的古韵。
而现在,甚至还有“我在棠里镇很想你”的网红路牌,矛盾地竖在青石小路之间,像方枘和圆凿,格格不入。
许织夏能够直面这个自己逃避了四年的现实,但心中万分可惜的是,在如今千镇一面的现状下,棠里镇终究也随波逐流,被开发成了和仿古新镇没有区别的商业地。
而千寻集团却以“千年古镇”为噱头博眼球,大肆宣传,广告营销天花乱坠。
可棠里镇不是这样的。
这里曾有很多百年历史的作坊,比如修齐书院旁,那间手工制作油纸伞的小作坊,伞面手绘,阿公阿婆曾经就常去帮忙题字作画,后来去的是她。
许织夏一直认为棠里镇卧虎藏龙,看似都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其实都身怀令人惊叹的技艺。
这些都是棠里镇千年留承下来的文化,是棠里镇的灵魂,是棠里镇的风骨,是其他任何一座古镇都无法替代之处。
就算不再只属于她。
棠里镇也应该是唯一的。
许织夏记得哥哥曾告诉她,不管棠里镇有没有商业化,都不要去怪李伯伯他们,因为他们也要生活。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棠里镇走到今天。
就像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周楚今,变回了许织夏。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四年过去,许织夏从斯坦福研究生毕业,孟熙也从山城大学本科毕业,而陶思勉还在乌市,毕业论文没过关,看情况再过大半个月才能回。
“就你拖后腿!”孟熙在电话里骂他:“我和今今玩去了,不带你了!”
陶思勉叫苦连天,说别啊别啊,我们吉祥三宝,怎么能三缺一呢。
许织夏在那时显得尤其温柔善良:“你慢慢写,陶思勉,我们等你回来。”
陶思勉感动:“我们今今就是人美心善!”
“陶思勉你内涵谁呢?”孟熙阴恻恻。
陶思勉低咳,勇敢说着怂话:“你、你可不要美人先告状……”
孟熙哼声给他挂了。
许织夏趴在孟熙肩头笑。
孟熙自小学评弹,但大学读的是了不想干的市场营销专业,她回孟爷爷这里待了段日子,得住回市里的家,有几个工作面试在即。
她们都不是小孩儿了,许织夏也得考虑工作问题,但不急在这一两天,她想先去金陵看看阿公阿婆。
这回分开并不痛苦,因为她们随时能再见。
杭市到金陵的动车只需要一个多小时。
那天周清梧开车送她到动车站,进安检前,周清梧轻轻捋顺她耳边的发丝,牵挂道:“宝宝到了阿公阿婆那里,报个平安。”
“好。”许织夏乖声笑着。
正想告别,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许织夏睁圆了双眼,唤出一声:“谈近学长!”
谈近循声看见她,不可思议中夹杂着惊喜,穿梭过行人快步走近:“学妹?”
他不忘和周清梧打招呼:“周阿姨。”
周清梧很喜欢谈近,知道两个孩子有可能,态度相对热情:“你这孩子,怎么到杭市了也不跟阿姨说?”
谈近笑着大方说明:“阿姨,我刚下飞机,马上要转动车去金陵。”
周清梧露出惊奇的表情,笑他们的缘分:“你也要去金陵?”
“对,去听金陵师大理论心理学学术年会。”谈近从她话间心领神会,看向许织夏:“学妹也是?”
许织夏笑吟吟回答:“我去看两位长辈。”
有的人日日夜夜等待,却等不到一场因缘际会,而有的人,人海茫茫,相遇这件事,无意之中就水到渠成。
命运是无解的,或许缘浓缘浅都在不经意间。
许织夏和谈近是同一列动车,有人陪同,周清梧便放心离开。谈近自然而然恳请换座,顺利坐到许织夏身边的座位。
他们都没有因斯坦福的告白而难堪,相处一如既往地和谐,可能是谈近说了,告诉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所以许织夏依旧能坦然面对他。
蒋家的司机在金陵动车站接到许织夏,谈近原想同她道别,自己前往酒店,但司机转达蒋惊春的话,说请周楚今小姐的朋友一起用晚餐。
长辈邀请,却之不恭,两人便一同坐上了蒋家的车。
“你以前叫周楚今?”谈近好奇问。
车窗外的风扬着她的长发,许织夏回眸不动声色,带着浅浅笑意:“嗯,原来的名字。”
谈近没有追问:“都很好听。”
金陵城民国风情浓郁,俗话说一条颐和路,半部民国史,这片街区宽阔,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惬意悠闲,许多公馆和独栋老洋房藏在闹市里。
道路两边都是历史悠久的梧桐树。
抛开政治与形象不讲,蒋校长那句为美龄小姐种梧桐的流芳美言,至少在当时,毋庸置疑是浪漫的。
蒋惊春和蒋冬青就住在颐和路的一栋花园洋房里。
他们早早就在门口盼着,车子驶近还没停下,就都迫不及待上前去。
“阿公阿婆!”许织夏钻出车厢,雀跃地和他们相拥。
蒋冬青疼爱地摸摸她的头发和脸:“我们囡囡越大越漂亮了。”
蒋惊春也喜出望外,和谈近对上视线,谈近极有教养地略一鞠躬,礼貌道:“老先生老夫人,初次见面,我叫谈近。”
蒋惊春端详他两眼,点点头满意一笑:“一表人才,文质彬彬,不错不错。”
蒋冬青好笑,瞪他一眼,示意他收敛。
“年轻人,进屋进屋。”
蒋惊春招呼谈近不用客气,蒋冬青又训他一句:“你急什么,人孩子行李还没拿上。”
“我不急,”蒋惊春乐呵:“屋里的人要等急了。”
他语焉不详,许织夏没察觉异样,被蒋冬青两手握住带进洋房。
蒋惊春和谈近慢慢跟上,就这么一小段路,两人就聊上话了。
“年轻人,是要去金陵师大参加学术会议?”
“是的,金陵师大是国内心理学的发祥地,理论心理学研究很值得学习。”
“金陵师大的心理学专业实力确实很强,不过近些年,心理学历史和理论的发展似乎不太乐观啊……”
一老一少在后面聊着,蒋冬青在前头拿出拖鞋:“囡囡快进屋里坐着,外面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