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俸狸子
“跟父母和姐姐一起去的,出去的时候很小,才 10 岁多一点。那时候兴出国潮,我父母是技术移民出去,本来想去美国,但不顺利,改去加拿大。我父母不到专家程度,只能算是稀缺专业,去了后才知道跟想的都不一样,但回来也没什么可能了,这里的工作关系早结束了。”
李尘说这段时很平静,没听出怨恨,但依然会感慨,“ 不过到底不是我们的地方。冰天雪地,风刀霜剑。 ”
“风刀霜剑”这个词语,是王雅蕾在初中读《红楼梦》里的词,那一段是黛玉的《葬花词》——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
李尘又说了后面的事,大约真的不胜酒力。他的父母在当地读语言,刚去的城市靠近北极圈,需多一门法语。后来两老在唐人街洗碗做搬运工维持生计,供他和姐姐读书,直到他们考上大学,找到工作,一家人才完全安定下来了。
“那会儿当地的生活很安稳,福利也好,做平淡的生活很合适。但我当时太年轻,总觉得对年轻人不合适,美国机会多些,亚洲更多,尤其亚太这一片,所以我就回来了,一直呆到现在。”
这是很多归国人的共同经历,其中艰辛只有自己知道。李尘始终没有提他离婚的事。
王雅蕾想到了他那句——在医院里,有人陪同是第一次。
这句话,光用想的也觉得难过,但她全程的话都很少,刻意将自己放置在一个配角的身份上。她知道这次饭以后,将很少再有交集。
后来齐井源又将话题引向了李尘在本市的新工作和公司。李尘倒也坦然,说了他正忙碌的事,以及他现在住酒店,正打算租公寓。齐井源是有意要结识,便当下说帮得上。二人交换了联络方式。
“叫我 Julian 吧。”齐井源说。
吃完了最后一道燕窝,用餐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又五十五分钟...
“今天谢谢两位,耽误你们的回家时间了。”李尘终于说了这句话,为用餐划了一个句点。
“也谢谢李总,破费了。”
齐井源用毛巾抹了一下嘴角,“其实我平时也不早。一个人生活简单,健身吃饭,回家洗个澡就睡了,没什么大事的。”
这一句话没事先商量,就刻意划清了他和王雅蕾的关系。
李尘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们……”
王雅蕾气死了,但也自然接上,“只是朋友,那天凑巧吃饭见到您,别误会。”
“原来如此。”
李尘微微点头,然后看向齐井源,“还没请教您的全名,中文名。”
齐井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齐井源。”
“嗯,我在 Leona 公司的合同上看过你的名字。”李尘说。
他们拿了外套,餐厅门口告别。
服务生帮李尘叫了出租车。车来后,服务生帮忙李尘打开车门。齐井源说房子的事情随后会联系他。李尘表示感激,接着上了车。
看着车离去的尾灯,服务生问王雅蕾要不要车。
王雅蕾说不用了,接着从来时的步道走了出去。她走得急促,鞋跟在石板路上别了一下。
“没事的,王总。”齐井源扶了一把。
王雅蕾已没了对那三十分钟的期待,她担心的是别的事。
李尘知道了齐井源是供应商,他会怎么想?
齐井源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他见过的事比我们多得多,他不是会多事的人,我今天对他的印象不坏。”
“别叫我王总。”
王雅蕾还在生气。除了今日的不谨慎,还有他刚才的那一句撇清。
“那叫你什么?Leona?或者叫你雅蕾?”齐井源陪笑。
王雅蕾打了个寒颤,“随便。”
说着,二人已走出弄堂外,走上小马路。路上人不太多,天真有点冷。
王雅蕾在前走着,齐井源在后面跟着,边跟边分析。他认真分析了李尘这个人和他的情况,王雅蕾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在理——报告早出了,他也离职了,这种性格也不可能再去做些无谓的补充。
最后,王雅蕾接受了这个说法,暂时安下心来。
齐井源见她平静了些,便又聊到李尘那日在观察床上的景象,说对他影响挺大的。
那个镜头也一直留在王雅蕾的脑海里,时而跳出来敲打她一下,敲打她独自衰老所要面对的命运。
“他挺不容易的。”齐井源说。
“是啊,挺不容易的。”
王雅蕾说。放下了刚才的担忧,她又想起了三十分钟的事,但她也不提。
齐井源看了看时间。“哟,这都十点半了……”
“回去吧,我累死了。”
王雅蕾见他不主动提,又有些生气。今天的气性是有点大,气性一起来就会急躁。
“不是说之前给我三十分钟吗?也用不了三十分钟。”
齐井源终于提了。他说完这句后,指了指旁边向下的台阶,要去那边说话。
台阶下是马路边一个人工湖,湖边铺着塑胶跑道,一对年轻的男女穿着黑色情侣运动装正在夜跑。
“那要聊什么呢?齐先生?”
王雅蕾说,“我累了,我要回家!”
“嗯……聊缘分?就十分钟。”齐井源靠在了人工湖旁的栏杆上。
这句话一出,王雅蕾真的开心了。“缘分,你和谁?和 Roger?”
“又来了。”
齐井源简直哭笑不得,“今天我是专程是来澄清这件事的。当天的一句玩笑,你真的信了几年啊?”
“信啊。你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我只能都信,不然呢。”王雅蕾在话里已占了上风。
“郑重说明啊,我——24K 纯的异性恋。这样说,可以了吗?”
“行吧,暂时信。那跟我说又有什么意义呢?跟我有关系吗?”王雅蕾是真的高兴了。
“嗯,当然有。我想问——那如果我打算追求一位女士的话,你觉得我有机会吗?”见王雅蕾心情好了,齐井源便继续问她。
王雅蕾的心跳加速了。
她觉得她正在靠近某种希望,她有着很早就想过的答案。
如果齐井源表白,要接受吗?
她紧张起来。 当然要接受的,立刻接受,接受一百遍。但转眼一想,又觉得不能太便宜他了。毕竟,这小子耍了自己那么多年。
“多少有点儿机会,不过也不一定,得看是谁了。”
她看着齐井源,挑了挑眉毛。
“我也觉得得看是谁。”
年轻的设计师挠了挠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表,焦躁起来,不知道是赶时间还是其他什么事。 “她真挺好的,我想挺久了,心里一直没底。”
“她是谁?我认识吗?”王雅蕾着急了。
齐井源沉默了,他似乎是真的认真在想,完全没有把握。
“我不知道你认识不是认识……”
齐井源望着王雅蕾,认真地说道,“但我总觉得你会认识。你们楼里有没有一个和我戴同款手表的小姐姐?那天,是她帮我叫的车。”
第10章 莫道是非(5)
上一次来这栋商务楼是 4 年前。
地下车库已停满,姜程把车停在路面黄色油漆划出的停车位上。后车厢放着给王雅蕾父母的礼物, 今天她来找王雅蕾一起下班, 这家伙的短信一直没回。
这座商务楼没什么变化,似乎是旧了一些,胜在地段好,半年前 500 米外新通一条地铁,商务楼租金跟着微涨。如今公司普遍规模缩小,王雅蕾公司还新租了一层楼面。
今天下午休假,姜程约理发师修剪了前刘海,再到王雅蕾公司等她。
从正门进,穿过旋转门,姜程看了看周围——大厅格局跟之前一样,没装需要刷卡的闸机,电梯不需要刷卡。正是出勤时段,楼里来往的人不算少。
走到电梯口,还是左右各四部电梯,按高低区分,逢单月双月停单层双层。
她按下高层电梯。微信还没回复,王雅蕾这货还在忙。
高层电梯下得慢,二十层以上往下是层层停,到一楼时里面已经塞爆。
姜程让在一边,乘客一个个鱼贯而出。最后出来的是一个高个子穿灰色风衣的年轻人。
姜程比一般的男性高上一些。这青年出来时她比了一比,比她还高上一些。她少有得多看了那个人一眼。那人大约赶时间,走出门后几乎有点小跑。
姜程闻到空气里有不浓不淡的香水味,这让她又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排在她后面的人见她不上,就越过她先进电梯。
所有人都进了电梯后,她抬脚也要进去,却听到了大厅里像是表面光滑的纸箱或者皮制品落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很响一声。
她看过去,刚才的那个青年好像滑倒了,坐在地上。
他左手撑地,公文包落在不远的地方。走上来的保安想想拉他,他先摆了摆手,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左手。
“上不上啊!”
电梯里的人催了一下。
姜程摇摇头。她走到大厅里,拨开围观的人,走到那青年身旁。他在摸自己左手的腕关节,肩膀微微起伏。
姜程在他身边蹲下来。保安把他的公文包捡起来了,没敢递给他。
“有知觉吗?”
姜程问。她在游学时登山曾遇到过类似状况。
“没了。”
那青年看了一眼她。姜程摸了一下他皮肤温度。
“摔得真丢人啊。”那青年自嘲道。
“先抬高,去医院吧。”
不像骨裂,但姜程对自己的判断没什么信心,只能依赖经验处理了。她把西装内的长丝巾拿下来,示意青年抬高手,将丝巾悬挂在对方脖子上。
对方抗拒了一下。姜程没理他,直接将丝巾在他手臂下打了个结,让他悬挂手臂。
“能站吗?”她问。
“最好借把力。”那青年说,看了看那个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