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俸狸子
“不说他了,说你吧。”陈瑞千似乎很不痛快,“这份合同是我给的极限,三年期限,之后你可以和投资人争取,我也看你的表现。对于一个你而言,可以保证许多年不为生活操心,是合适的价格。”
明码标价。
叶果开始明白陈瑞千作为画家的儿子,当不了一个画家,但能靠着复制商业依然能成功,他也有着相同敏锐的神经和冷酷的本性。
“但这份合同不光是补偿,对吗?”叶果懂这一类人的想法。
“当然,包含补偿和新代理人的报酬,我需要一个新代理人,《入夜》系列停止了,他交不出合格的作品,但我需要这个系列延伸下去,后续还会用在我的设计中。”
叶果的手放在合同上,推回给了他。
她一开始就不打算合作,这人本性傲慢又卑劣,耻于同他合作。
“我签约了画廊,不签也不会和你合作。”
陈瑞千也不生气,收下合同放回抽屉,说道:“我和你的老板认得,是老朋友了,他做过一期我的专访。”
叶果想起宗跃提起他的眼神。
“他做传媒很出名,虽然很多人不喜欢他,但也不愿意和他公然不对付,这个圈子太小了,但现在他离开了,能带走的资源可不多。”
叶果想到宗跃有许多不经意的失落,坦言朋友走了很多,又强撑着告诉她说“交给我”。
她难过起来,说道:“我要走了,不要再来我家,下次我就报警。”
话虽如此,陈瑞千还是将她送到电梯口,笑着说还会再见,教养极好的样子。
电梯门到达,打开,叶果看到里面走出两个人,一张脸眼熟。
对方认出了她,叫道:“小妹妹!”酒吧的二股东老吴。
叶果意外。
老吴看向陈瑞千说:“陈设计师,你说要面试顾问,是我们小叶啊?”
“我们没谈好。”
吴总有点懊恼,对叶果说道:“不行就加钱嘛。”
叶果假笑,不说话。
老吴似乎也没辙,又问:“那你知道宗跃那小子去哪儿了吗?最近联系不上他,神出鬼没的。”
叶果离开了,觉得非常疲惫,在一楼大堂坐下休息,点开宗跃的头像——还是她的画,朋友圈三天可见。
她怔怔看了一会儿,干脆取消滴滴订单,收起手机,坐地铁回去。爸妈一定着急了,她想。这时包又震动,来了一个陌生电话。
她预感到是谁,不是宗跃。
“你们没谈拢。”接起来,那头果然是郁荆生的声音。
叶果又是一阵厌恶,说道:“你们想得美。”
“只是他想的美。”郁荆生乐见不成,在那头笑着,“你也没那么有价值。”
叶果终于发火了:“那为什么给他我的地址!为什么给画廊打电话!为什么还要来找我的麻烦,把我的画还给我!!!”
她的声音引起了保安的注意,却只是看看,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我当然准备还给你。”郁荆生缓缓说道,“但只有一个条件…你亲自来拿走它们。”
第47章 82 他恨你
叶果没有答复他,知道他是个不可信任的人。
“那你再想想。”他挂断了电话。
叶果坐地铁回家,回忆在 CHIN UP 公司的对话,吴总,还有宗跃和陈瑞千之前的关系。她不擅长处理这些事,感到心烦意乱,以至于地铁都坐过了站。
到家里,爸妈都十分担心,女儿跟着一个大男人出去了。叶果解释是画廊求画被拒绝,于是登门拜访,这件事暂时就过去了。
回到一楼,她还是习惯性看宗跃的头像和朋友圈,什么都没变化,老吴也联系不上他。
这时进来一条手机短信,是一张照片,一个纸箱里横着插满了画,还有一幅画放在一边,是她在培训班时挂在墙上的展示作品,被吐槽像是老奶奶的伏尔泰石膏头像素描。
荆郁生的信息跟着进来:都在这里了。
叶果立刻打电话过去:“为什么决定还我?”
“它们没用了。”郁荆生说,背景里有人声,似乎是位女性,他对着那人说话,“你出去一下,我打个电话。”
他打电话时喜欢避开人,和之前一样。
等到都安静了,他说:“你是不是和画廊主睡觉了?终于也走上这条路了。”
叶果感觉到巨大的屈辱。
“和你没关系。”
郁荆生继续说:“不过他脾气不好,是对我这样,还是对你也这样?”
“我什么时候来拿?!”
郁荆生笑了,说:“随时恭候。”
第二天,叶果和爸妈说去外地见同学,已和画室请两天假,加上周日凑足三天。郁荆生给了她工作室地址,在河北,他似乎一直待在那里。
叶果还给黎虹发信息,等收到回信时,她已在高铁上。
“小叶,我不建议你去!”黎虹有点着急了,“郁荆生不会交出来的,这对他没好处,他不做没好处的事。”
叶果想过原因,郁荆生和陈瑞千之间有矛盾,他出于报复归还不是没可能,万一不归还,她立刻就走,不至于出现安全上的问题。
大约见她坚持,黎虹又退了一步:“那我找个人陪你去。”
叶果又拒绝,她只能说:“好吧!那你们不要白天见面,晚上不要吃饭了,人少的地方不要去!稍后我把当地朋友的电话发过来,你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她的话令叶果觉得像在学校里。出门时,爸妈也叮嘱了类似的话。他们令叶果觉得很幸福。
最后,黎虹还补充道:“我再和你说下他的个人情况。除了美术馆馆长职务,他也在做自媒体,艺术评论员,商业资讯,策展人……这都是他现在的身份。”
“他没再画吗?”叶果发现身份中唯独少了“画家”这一项,便对黎虹说起在 CHIN UP 的事。
“我不意外,他早应该放弃。”黎虹听完接着说,“每个人天赋不同,他的不在此处。天赋不可学习很难训练,最多是开发。可惜应试教育给了人太多错觉,技术和知识依赖寒窗苦练苦读可以,但觉知不可能。天才这个词被滥用了,认定天才有基本法,你符合,但他不是。”
叶果回忆,郁荆生的不足很早就暴露,他不承认,便单一强调技法。
“小叶,能不能不去?我觉得他恨你,不是我一个人那么说。”
“也许,他恨所有人。”叶果想起过去最艰难的日子。
挂了电话,叶果觉得有些疲惫,昨天睡不好,今天起得太早。她抱着包眯了一会儿,醒来看到手机刷了好几条信息,是画室的老师私聊。
画室老师:叶老师,刚才你 EX 来了。
叶果:啊…
画室老师:他还请大家喝咖啡了。我们对不住你,他看到你的画了。有学员在咨询肖像画技法,我们没经过你同意,做了一下展示。他正好看见。
叶果叹了口气,只能回答没关系。
他的微信没有任何信息,大概对此无感。
二人已经分手,肖像画也会放入仓库保存,或者干脆涂掉作为新画底色,永远消失在世界上。美好但短暂,就像是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也不想再纠结。
高铁到达时刚过下午两点,叶果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连锁酒店,给郁荆生发了信息。
他回复人不在工作室,在千星美术馆,发来了地址,让她过去。
这里离北京很近,早期有许多制作仿制油画出口的工坊,之后伴随几个著名艺术家常驻,以及区域经济战略规划,如今文化创意已经是这一片的发展重头,出现了不少旅游公司、艺术馆,培训基地,艺术家沙龙和交流中心……
郁荆生的美术馆似乎没有正式营业。
门口只有一个讲座信息,主题有点渗人,叫做《心理技术牢房》…
美术馆所在的像旧工业园,外墙像是厂房。美术馆又有些特别,像推倒或者铲除了部分建筑,又用相同的材质重建了新的部分,令它看起来不是破旧,而是一种有年代感的深邃。
整个建筑内没有开灯,只在角落里放着旧灯,灯泡像是要坏了,光芒微微颤抖,空气中有轻微的电流声。
叶果走进去,黑色长廊里冷气压制过来,一个男声叶伴随冷空气飘来,令她想到第一次去教室找他,找遍了每个房间,最后在一个没有标识的空教室中找到了他。
“西班牙内战期间,斯洛文尼亚裔艺术家、建筑师阿方斯劳伦西克装饰了巴塞罗那一所监狱的牢房,共和党人把佛朗哥主义者关押在那里。每间牢房都被设计得像先锋艺术装置,选用的颜色和形状组合是为了让囚犯感到迷失、抑郁和深切的悲伤……”
他所在的房间有投影设备,像个多功能厅,下方坐满了人,他隐在在投影布旁的黑暗中,幕布正播放着实景图片,那是一个像是包豪斯设计的空间,地面凹凸不平,没有一个完整的平面。
郁荆生喜欢这种结合历史和理论观念的课题,曾经在大学里为此和老师争论不休。
他看到了她,但讲课没有间断。
“……劳伦西克遵照了康定斯基的色彩和形式理论。后来关在这些心理技术牢房中的囚犯表示他们确实感到极端消极情绪和心理痛苦,这里情绪变成了信息——与媒介相符的信息。”
这场活动在十几分钟后结束了。
他是个受欢迎的老师,有很强的对听众的掌控感。大家上前和他讨论,大多数是年轻人,好几个有着柔顺长发的小白花一样的女孩子。
过去五年了,他还是清瘦白净,头发有点乱,戴着玳瑁眼镜,牛仔裤白衬衫,配合说话打一些无伤大雅的手势,手非常漂亮,还是像个年轻的大学讲师。
如果不认识他,叶果也会承认他非常有魅力。
他忽然提高声音:“诸位!我还有一些事,接待一位特殊的朋友,我们有空再探讨。”
大家齐齐望过来,表情好奇。有个工作人员给郁荆生拿来外套,然后送走了大家。
整个空间里只剩下他们,郁荆生走向叶果,说道:“你还是来了,我很高兴。”
他微笑起来,像是真心的。
叶果有一瞬间像回到大学,但想到他的话和作为,冷静下来。
“我拿了画就走。”
他们离开美术馆时,叶果回头看了一眼,这里的氛围非常特别,墙壁像是能阻隔时光,不是陈瑞千的东西,更像是郁荆生的作品。
他对于色彩的觉知弱,偏向于更阴郁纯粹的用色,复制叶果的的画时,简化了色彩渐进变化,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他们在美术馆门口等,过来一辆车,像是黑车,对方也像是熟识,摇下车窗问:“齐老师一起走吗?”
“她一会儿自己回来。”郁荆生说。
他们上了车,离开了这片艺术园区。这里是个小镇,一路开过去能看到农田和居民自建楼,路边还有牛在悠哉吃草。
“这儿节奏很慢,我喜欢这里,建议第一家美术馆选在这里,第二家打算在杭州或者成都,还在看地方。”郁荆生坐在前排,边说话边从后视镜看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