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俸狸子
叶果不说话了。叶妈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也不说话。
叶爸去附近驿站拿快递,进门看见气氛不对,问道:“怎么了啊?”
“你女儿又不要做工作了!”叶妈告状。
叶果做好心理准备:“我和同行有点矛盾,影响到我现在单位了,就想辞了算了。”
叶爸坐下来,问:“到什么程度了?打官司吗?”
“我也不知道。”
那顿饭叶妈吃得非常不开心,一直碎碎念,讲没工作的害处,养老金得自己交,找对象困难。
“你还是考公务员,考编制去!”
“妈,我这性格不行的,要闯祸的。”叶果嘀咕。
这时,叶爸也插进来说:“果果,记得你读小学的时候吗?英语考试,你和同桌错的一模一样,被叫到老师办公室,同桌说你抄她……”
叶果想起来,真的有那么回事。
“你不承认,英语老师就把班主任叫过去了,班主任就批评你们两个,各打五十大板,结果你坚持说老师没弄清楚,你先交卷不可能是你抄她。不光不承认,还要老师赔礼道歉,你还记得吗?”叶爸边说边笑。
叶果记得这件事,当时叶爸还被叫去学校,同桌挨了骂不响,反而没什么事。
班主任对叶爸批评叶果:“你女儿,我们是教育不了!道理听不懂的!犟得要命!”
这班主任还是语文老师,后来每次对她的作文都特别严格,一直到小学毕业。
“果果可能真的不行。”叶爸说。
“都被你宠坏的!”叶妈吼道。
那顿饭上,叶家总算达成了叶果暂时不去工作的共识,叶妈碎碎念,但还是拿了工资卡塞给叶果。
“你拿去,每个月要交金。”
“我有钱,我不要!”叶果推辞。
“你的钱你自己用,小年轻总要谈朋友的,万一有个合适的男孩子,不好老是花人家的钱。”叶妈还是硬塞给了她。
那一天饭后,叶果回到一楼,对着镜子觉得头发长了,扎起来有碎发,不扎又难受,决定去新村理发店。
“果果,最近瘦了啊。今天要怎么剪?”理发店刚开门,做头发的还是那叔叔。
“就想短一点。您帮忙拿主意吧。”叶果没想好。
那天,理发师叔叔帮她剪了一个很短的发型,短刘海露耳,法式,非常清爽。
“你还是合适短头发,显脖子长。”理发师叔叔拿了面镜子,让她看后脑勺。
叶果周一正式和画室提辞职,之前简单和老板说了一下意思,老板约她面聊,劝她留下的意思。
“叶老师,不至于。我干画室那么多年,被同行恶意差评的很多,申诉一下就行了,你的不算什么。”老板还提出了加薪,给年假,甚至问是不是同事排挤。
“不是的,我就想休息休息。”叶果说。虽然那段时间,同事也是有些怨言的。
那一天,大家吃了顿散伙饭,叶果正式离开了。
她好久没逛街,正好逛附近网红商圈。工作日人少,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下,在手机上退出画室工作群,但还是留着吃喝玩乐闲聊群,大家还是朋友,和画材公司完全不同。
退完后,她在朋友圈和微博上都发了一句相同的话:江湖再见!配图是一个戴着斗笠的女侠。
那天,她也买了不少小玩意儿。
小小的多肉姬玉露盆栽。一对白色小猫珐琅耳环,圆圆的瞳孔很像二万。
她还买了一瓶浅豆沙色的指甲油。她很少擦指甲油,但还是被粉嫩的色彩可爱到,想起外婆教她用凤仙花染指甲。
傍晚,叶果回到了画室。她知道,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自己的战场了。
她和宗跃也是那一晚通电话。
宗跃主动打来的,叶果刚涂完指甲,在闲鱼上看加湿器和折叠床,还打算放一辆小的折叠动感单车。
“聊几句?”宗跃说。
他的声音平静,却让叶果难过,令她想到吴总口中的宗跃,说他爱面子,为这次付出了很大的精力,未来还会持续付出代价。
“我把一手好牌打烂了。”叶果说。
宗跃也不否认:“先手出牌确实没打好。”但口气却没生气的意思,让叶果更难过了。
“你不会打掼蛋吧?”宗跃忽然笑了。
这一笑,令叶果放松了下来,说:“我不会。”
“嗯,有机会我教你,掼蛋、炸金花,跑得快……”
都是些和他风格完全不符的名字。叶果想笑,又觉得他故意逗她笑。
“还没输,还没下桌,可以继续玩,谈判、起诉都可以,我说过不要管代价,只管去做。我要看看老吴能对我怎么样,他能吓住你,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但吓不住我。”
“他也给你打电话了吧。”
“嗯,我给按了。他给我发了一段语音。”
“你还是有麻烦。”
“但不会有那么多。他对我的帮助,限于将我带进圈子,之后都是我自己的经营。我是后辈,不是他的马仔,那么多年他从我这里得到的也不少。他不会和没用的人做朋友。去杂志社之前,我在广告行业算得上是有名字的人,我知道自己的本事。”
叶果安心了一些,又怕他逞能。
“所以按照你的想法做,没问题。”
“宗跃,这件事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叶果问。
宗跃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你那里几点?凌晨了吧。我这里下午六点,要去工作了。你早点睡?”
“凌晨是我的工作时间。”叶果说。
“我们一样努力。”宗跃笑,“我明天下午飞机,后天到,如果你愿意见一面……”
挂了电话,叶果心头的石头卸了。
她望向画布,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画,今夜将在画布再上一层色。
笔落在布上的触感能治愈她,每蹭一笔,吴总的话杀伤力就会减轻一些,画笔是她疗愈自己的方法。
画,和眼界不完全有关系。
宗跃是后天下午到达画室时,飞机晚点了。
他拿着外套,提了一个大行李箱,远看风度翩翩,近看一脸疲惫,下巴上有点胡渣。
他看到了叶果,惊了一惊。
“头发剪那么短?”
“嗯,洗头方便。”叶果让开位置,画室的地方太小,行李箱只能放在厨房。
宗跃在灯下看她,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不一样了。不光是头发。没睡好?”
“睡好了。”叶果说。
今夜凌晨,是她最近最好的一次,这才又想到被子没叠整齐。
宗跃从旅行箱里翻出各种旅行装,男士护理用品,要借浴室冲淋。
叶果感叹怎么能有那么多东西,然后回去整理画室,在干了的画上盖了一块轻薄的亚麻布。
宗跃洗得很快,换了件白衬衫出来,不知道是沐浴乳还是香水,身上气味非常好闻,胡子剃干净,就是半张脸特别红。
“淋浴器该换了,出来热水一百度。”
“…抱歉应该和你说的,我平时用冷水。”
叶果递给了他一支农夫山泉,让他敷脸。她则走回画架旁,用她的大水杯喝水。她买了一个大容量的水杯,还有一叠面膜,用来画画时敷脸。
“你这里什么都有,离你家也近。”宗跃环顾了下四周,“但需要多通风。”
“嗯,我打算先努力一年。”
宗跃敷完脸,拧开水瓶喝了一口,问:“接着打算怎么办?我还是可以帮忙谈判,画廊的律师也都没问题……”
“我还是想用自己的办法。”
叶果拿下画上的亚麻布,展示了新画。
入夜 2.0
她复刻了入夜系列中一幅的构图,加入眼下日渐纯熟的国画技艺,混合实验性的流体油画,配合她擅长的色彩选择,和丝巾设计时学习的线条感手法,将所有元素都混合完成后,她再度开始开始简化画面和色彩,降低情绪密度,令画面变得轻盈……
她学着在拙中藏起锋芒,又让锋芒从缝隙中透出来了,画的尺寸没变,但情感的容量变大了。
“我试了一些实验手法,想把它作为我新系列的作品。我不想争是谁的创意,即便是他第一个画,我也可以做到比他更高明。我不走他们擅长的路,那里我又蠢又顽固,我想选一条更合适的路…”
叶果这几天一面画,一面回忆老吴的话,保持着面对羞辱的稳定心,回忆话中的每一个字。一些毫无用处,但另一些却好像给她指了方向,没有什么痛苦是白受的。
被偷走的画,算不得上巅峰,只是一个开始。
宗跃看着画,眼神复杂。
叶果希望得到赞美,非常渴望。但宗跃偏偏又不说。
“Pleine Lune 开业前的晚上,我在视频里看到你的画,之后,就给你来了电话……记得我们当时聊了多久吗?”宗跃反问。
听到他提起过去,叶果难过起来。那时他们那么好。
“每次看到你的画,我都会为你本人着迷,你还有什么惊喜要给我?”宗跃望向叶果。
叶果看着他,脸发烫,知道他们还是会纠缠下去。
“我非常爱你,叶果。”宗跃走近,垂下视线。
叶果被刺痛,说:“我不能确定那个人是我……”
宗跃沉默。
“愿意给我解释的机会吗?”
叶果不做声。
宗跃自顾自开始说话:“如果不是她,我现在可能就成了一个混蛋了。她是我珍贵的回忆,我避免不了想起她……有人觉得不道德,我爸觉得不道德,但我没觉得不道德,她只是凑巧出现在我爸身边的人罢了,如果她出现在学校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我还是会喜欢上她,我就是喜欢她这个人。”
叶果感觉嫉妒又要吞噬她的理智,为自己悲哀,毕竟眼下他们只是朋友的关系。
“但喜欢、爱终究只是回忆。我有我的人生,我们只是用了不合适的方法告别,甚至都没有告别,这成了我的一个毛病,我也许应该看医生。我非常害怕下一个人会以同样的方式这样离开,那我只剩下两种做法,我先告别,或者用尽一切办法把另一个人留在我身边。第一种让我得了不好的名声,第二种让我忘记想留下的人是个活人。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