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俸狸子
“她不是…?”叶果在耳膜里听到心跳。
“我不确定。”宗跃的脸上有一些难以辨人的不自信,“我知道她亲属的地址,但一直没有下决心。我和咨询师谈了这件事,它对我的影响比想象更大,我觉得该做一个真正的道别,但希望在公开场合,朋友那样的道别。我给地址发了邀请函。”
叶果不知如何点评。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
叶果确实难受,但还是决定说出来:“我…嫉妒过她。”
宗跃深深叹口气,说道:“抱歉。”
“我把她当成假想敌。”
“你在意更世俗的那部分吗?”
叶果意识到他的意思,“并非完全不在乎,但嫉妒应该更多。这种事也许是人的本能。你低估了一个艺术生的阅读量。”说完她又有点悲哀,“我竟然满脑子都是没用的事,正经事情却一样都没有。”
宗跃不再说话,他们一起望着出口。
一直等到闭馆,都没有人出现。
“她不会来了。”宗跃失望,用纸巾擦了擦手心。
直到他们离开,才有一位工作人员过来,说有一封信要转交。
信封上写着宗跃的名字,非常秀美的字迹。宗跃接过来,拿出里面的纸,然后久久沉默。
他把纸交给叶果。
我很好。勿念。
没有落款。
宗跃的眼睛有一瞬发红。或许少年时偶尔会流出这种眼神,落寞、无奈。
“今天我观察了每一个人,不觉得自己遗漏,她看到了我,甚至从我面前走过,但我却认不出。记忆里她影响我,现实里却认不出她来。多么可笑!”
叶果不知道如何安慰,心中却逐渐松弛。那种嫉妒感消失了。
“那你记得吗?当我的画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也认不出了。”她说。
宗跃不再说话,将信纸捏在手中,揉成一团。
那天离开展馆,雨下得更大,打落的树叶落在叶果的塑料伞上,黏住了,变成了它的装饰品。
宗跃订了一家环境很好的意餐,但叶果拒绝了。
“我想吃兰州拉面。”
这里距离原画廊很近,兰州拉面不远。他们步行过去,宗跃拿了一把大伞,二人一起在街上走,中间偶尔穿过几个行人,这种散步是他们很少的体验。
“你现在还住画廊老地址吗?”叶果问。
“不了,那里要转租了,你们胡经理认为我太草率租下大场地,增加了负担,要求我以一块钱转给画廊,画廊再转租给别的公司,用租金来抵现在的房租。”
叶果不懂这种生意,觉得 Rebecca 很厉害。
“第三层会保留吗?”
“租给一家建筑设计事务所,会全部作为办公室,旧家具我找了个郊区仓库丢进去。”
叶果内心复杂,那里也有她的一些记忆。
“那你住酒店?”她又问。
“我在机场附近的临港租了一个公寓,出差方便。”
拉面馆的老板正在门口聊天,很远看到他们。
他大叫起来:“我的好兄弟,好久没有看到你了。”又看到叶果,“也很久没看到你了,短头发,很好看,很瘦。”
叶果笑,脸上的肿大概消了。
“怎么样?结婚了吗?”老板又问。
叶果尴尬。
宗跃笑着说:“我们分手了。”
“天哪!!!为什么?”老板拍打额头。
那天晚上,他们点了刀削面和酸辣白菜,没喝酒,老板送了荷包蛋。
宗跃的胃口没有以前好,但还是赞美道:“这是今天第一顿像样的饭菜,我住的附近都没吃的,最好吃的黄山骨头菜饭在十公里之外。”
那一晚,宗跃照常送叶果回家。
“回家还是画室?”他问。
“画室,画几笔再休息。”
“不要太晚啊。”宗跃有点无奈。
他把叶果送回画室,路过叶果家的大楼,抬起头看楼上说:“叔叔阿姨还没睡。”
叶果没说话。
送到画室在的大楼门口时,宗跃说:“进去吧。”说完自己又不走,一直看着她。
“晚安。”叶果决定自己先离开,她需要平静一下心情。
她走进画室,靠在门口,一切如常,却好像被孤独感扼住,便走向画箱,决定画上一晚上。
电话响了。是宗跃。
叶果接了起来。
“你觉得我们为什么会分手?”宗跃问,声音没有了面对面时的稳定。
“你说,我将来不能再画了。”叶果说。她也被这句话所伤害。
“我故意的。”
“为什么?”
“住院时我想了很多过去的事。也许我们打开关系的方法不对。作为老板和投资人,我希望你激进、拼搏、甚至有所争议,我希望你毫无保留奉献你自己,像花火一样燃烧,直到我发现下一个可以投资得对象。而作为男友,我希望你舒适、体面,生活简单,我要保护你,长久地保护你的活力。我两个身份都享受,但你受到攻击时,我意识到自己必须得选择一边。”
叶果眼睛湿润,说:“你选了后面那个。”
“对,我不想你画了,也想看你是否像我对你那样对我,但又失败了。”
“我们现在挺好的。”叶果感觉要流泪,孤独感更强烈。
“我…不满足只当朋友。”
“宗跃…”
“开门说,好吗?”
叶果望着门,站起来,打开了门。
宗跃站在黑暗中,感应灯照着他面部的轮廓,令叶果想到度过的很多夜晚,他们试探着彼此精神和感官边缘,取悦和折磨着对方。
叶果抹了抹眼角。宗跃握住她的手,亲吻着她的手指尖。
“叶果,我们再试一次,你愿意吗?”
第67章 尾声(3)无尽夏
叶果觉得自己隐隐在等这句话,听到又觉得害怕。
又是他伸出橄榄枝,小心翼翼,黑暗中每个表情都放大。看得到他不确信,而当叶果表现出迟疑的时候,他眼里一瞬间流露焦虑。
不过他还是习惯性掩饰它们,友好地补上一句:“不着急回答。”
这一说,叶果感觉好过些。
“我……要走了,助理帮我把箱子拿去机场……我还是想今晚说,不然不知道下次又是什么时候。”
“现在,我没办法回答。”
“你也没拒绝,不是吗?”
叶果点点头。
“好,那晚安。”宗跃握着她的手指,搓了一搓,像是上一次求婚,仿佛要在上面戴上一个戒指。
他离开后,叶果坐回房间里,心中思虑纠结的蛛网被清理了一些,她开始拿出刷子,在画布上打底。
这一年的生活像是飞行。
如果不曾遇到他,她的下一份工作还是画室老师或者文员,在拮据和心有不甘中度过几年,然后成家、生孩子,爱好从画画化变成孩子,适应后,是另一种算得上满意的人生。
而当她重新真正画起来,就像吃到生肉的野兽,勇猛地跑出笼子,外头的一切都陌生,她胆怯,给自己保留退路,全因身上还有不确信……
这条路接着又出现了分岔,她看到自己的缺陷,犹豫、莽撞、懦弱…
他站在那个节点,告诉她说可以回归普通的生活,过一种轻盈、看得到未来的生活,富足、安逸,画画只是无关痛痒的小兴趣,这或许是最理想的人生了。
她还是选择了另一条路……
那个夜晚,她梦里回到画廊,齐小洁走进来,没有戴口罩,拿着刀……
叶果出院后去了一次警察局,补充了一些细节。
她早就感受到齐小洁身上的不自然,试着让她摘下口罩,这个姑娘胆怯、焦虑、恐惧、痛苦,叶果放大了她的痛苦,令叶果觉得愧疚,于是将一个孕妇从怀疑的对象中剥离出来。
叶果意识到自己越来越善于扩大细节,而忽略了最重要的真相,这种变化令她在绘画的觉知上更强,正常判断却变得更弱。经验是忽略细节,直抵问题的本质,她正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逐渐理解了一些艺术从业者喜欢离群索居的生活的缘故,他们是在避开挫折。
第二天上午,叶果收到了一束小小的粉色桔梗,包装成冰淇淋的样子。
花像用工艺纸剪的,蓬松轻盈的卷边像可以溶解在空气中。它被插进窗口的瓶子里,光照上去,心情和卷曲的花瓣一样蓬松起来。
她拍了花,点开宗跃的微信。
狗头:图片和图片不像。狗头.gif
叶果:像一副小画。
狗头:送我?
叶果:微笑.g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