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河边草
紫红色的数学辅导书倒在床头,书页被翻得卷边,书籍处还别着F大的金属校徽,银底红纹精致无比,承载着多少学子纯粹的梦想。陈鑫鸿借由它想象女孩为了未来伏案苦读的模样,便兴奋到浑身?发烫。
他随口应许道“好好好,也?教教我吧”,一手捏住书脊,一手探向夏茯的大腿,迫不及待想要品尝这份付出高价的礼物,不料下一秒手头突然一空,一阵剧痛自鼻骨袭来,湿热的液体从鼻喷涌而出。
她居然用那本砖头厚的书砸了自己的脸?!
“你这死丫头!”
来不及继续咒骂,凉风已经扑向面庞,原来是夏茯收回书本,似乎打算乘胜追击再扇他一巴掌。
男人急急意识捂住鼻子,另一只手则狠狠抓向女孩的头发,可她身?形一矮,猫腰朝一边闪去,手头的动作原来只是佯攻,真正的反击藏在下方,陈鑫鸿感?到脚背又是一阵剧痛。
小?孩子打架似的花招,行之却?异常非有效,小?脚趾本就脆弱,平时磕着墙角都疼的要命,陈鑫鸿龇牙咧嘴地后退,情急之下竟撞到旁的床头柜,再被女孩一脚踹向膝窝,本就趔趄的身?形立刻跪倒在地。
他痛呼一声,感?到夏茯翻身?跨在背上。
她从电视剧学来的防身?术么?现在居然傻到自投罗网了?
要知道方才一系列偷袭能成?功用的都是巧劲儿,两人体重相差极大,他只要奋力挣扎就能抖落夏茯。
陈鑫鸿得意洋洋地想着,暗地发出嗤笑,直到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器抵住眼皮。他发出一连串惊慌失措的惨叫:
“等等!快拿走!你要干什么?!”
……
张梅将她的行李箱翻了个顶朝天,唯独留下了纪念品一类没用的东西,这根构型纪念书签便是其中之一。它被挂在厚厚的书脊上作标记使用,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
等到被抽出的这刻,人们才意识到它整体其实?一长?一短的貌似长?钩,藏在书页中的另一端又长?又细,经夏茯打磨后,已经有了刺穿血肉的能力。多亏了没日没夜装修的邻居,有装修声的掩盖,没人发现这点奇怪的声音。
眼下这一切,便是夏茯能做到的全部。
两三个月的私教培训给不了她壮硕的肌肉,林娜仅能传授她一点偏重敏捷的防身?术,叮嘱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逃跑争取更多时间。
可时间、时间。
夏茯最缺的就是时间。父母没有给她成?长?的时间,陈鑫鸿也?不会给她反抗的时间。被殴打、被关禁闭,一日一夜食水未进?后,体力像指缝间的流沙,每分?每秒都在流逝,能挣扎到这个地步全靠愤怒在支撑。
她还能坚持多久?真的能逃出去么?
夏茯狠咬嘴唇,以疼痛催出最后一点力气。她攥紧书签,嘶声力竭地叫道:“开门!不然我就杀了他!”
曾经温柔娴雅的女孩一下成?了催命的恶鬼。随她手指不断推进?,米粒大的血珠沁出陈鑫鸿的眼皮,他立刻大声哀求道:
“快、快开门!这丫头疯了,她要扎穿我的眼睛啊!!”
“吱呀——”
弟弟的贵人受到威胁后,夏茯无论如何哀求都不为所动的门终于?打开了。
他们错愕地盯住她,好像直到今天才认识到她是如何疯狂。
张梅惶惶不安地嘟哝说:“你在做什么傻事?快把那东西放下来!”,紧张之下又开始抓握自己的围裙。
而夏彪则憋红了一张脸,他抬起粗壮的手臂,一根食指榔头一样指向女儿苍白?的脸颊,随话语用力下砸,一下又一下,要她砸进?泥泞的土里,永远抬不起头:“别她妈搁这儿发疯了!扎啊!有本事你扎啊!扎下去你就不是大学生而是杀人犯了,十几年书全部白?读,最后活该进?监狱!”
“爸妈的话你不听,安排好的工作不去做,等警察把你抓起来,所有人都会看你笑话!”
笑话、笑话又是笑话。
他们剪去她的羽翼、扒掉她的皮肉,怎么还有脸叫她继续保持颜面?
难道畜生临终前也?得活泼可爱么?
愤怒到了极点夏茯反倒笑了出来:
“对对对。我是疯子,我是笑话。那你们的儿子算什么?他是需要卖掉姐姐才能生活的窝囊废么?”
她肆无忌惮地笑着,明明泄积攒多年的情绪终于?有了出口,但眼泪却?在脸颊纵横不止。
刺耳的数落引来了夏常青的回眸。
新家可不是人际关系紧密的老胡同,这栋楼除了租客还有许多做生意的商户,接连不断的争吵已经埋下伏笔。现在美?甲店年轻的女老板,正“砰砰砰”拍响大门,不耐烦地追问?道:“大白?天你们在搞什么?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给我出来!不要我要报警了。”,夏常青只能拉开一小?条门缝,随口应付说:“没事,只是家里有点小?矛盾。”
说罢,他回头以更大的声音吼叫说:
“够了!你究竟在闹什么?!你是家里的姐姐,为了弟弟牺牲下不是很?正常么?”
理?所当?然的态度成?了压垮夏茯的最后一根稻草。
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他们绝不会放过她的。既然他们永远不会听到她的愿望,既然她无法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还不如亲手毁掉一切。
“好好好,既然我的命最贱,那我就当?杀人犯好了!让你们的宝贵儿子丢掉工作,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活在阴影下!!”
夏茯闭上眼眸,用力压下手里的书签。
毁掉是一件决绝又陌生的事,这一刻时间仿佛无限被拉成?,世界归于?寂静,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随之而来的闷响——
“咚!
这是夏茯从陈鑫鸿身?上摔下的声音。她到底还是没能完成?自己的目的,陈鑫鸿掐准了她啜泣不止身?体迟钝的瞬间,爆发出了无限求生潜能,一把挣开夏茯的束缚。
但这也?是门口处夏常青被一拳击倒的声音。
“哒哒哒!”
她俯在地上,费力地喘息,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很?多很?多的呼唤,说“夏茯、夏茯、夏茯!”那嗓音像是高中里朝夕相处的恩师,也?像被深藏在心底的恋人。
第65章
血缘由老天决定, 她无能为力?,但恋人?却?由自己选择,她在亲吻方景澄的那一刻就应该想清楚结局——倘若有一天, 他知道了自己的窘迫,或鄙夷或厌弃, 她都得坦然?吞下苦果。
怀着这般决意, 她得知妈妈给方景澄打电话的瞬间就放弃了这份感情,免得给惨淡的现状再平添一些悲伤。
没什么好失去, 没什么好盼望的。
从之前对付包志伟的经验告诉夏茯,惹怒这类男人?必然?会迎来激烈的反扑, 要是?袭击不成, 书签落在他手上?, 毁容或许是?最?轻的结果。
她做了放弃一切的打算,绝对没想到会重新被恋人?抱进怀里。他用指腹小心地擦拭她的眼泪,扶住她的脊背,像面对脆弱初生幼儿、不大熟练的新手父亲, 说:“不是?那样的, 你才不贱,你从来不是?一个笑话,没事?了、没事?了……”
可这样安抚反倒让夏茯的眼泪更加汹涌,她将?脸埋在方景澄的胸膛,她用手指抓紧他的衣襟, 止不住哽咽起来。
她已经要放弃了,她已经丢掉颜面了,承认自己命贱是?笑话也无所谓了, 而他完整地面对了这份不堪。
为什么别人?试图挽回这一切时,她却?觉得如此难过呢?
小巷里一闪而过的光芒今日终于为她驻足。假使这个温暖的方景澄不是?自己的想象, 那方才那道女声的主?人?一定也来到了现场。夏茯喃喃着那人?的名字,努力?站稳身体向后望去:
“李老师……”
“李爱英!”
和她的低语一同响起的是?夏彪的怒吼。只见一名矮小的中年女性正叉腰横亘在夏彪和她之间,她身着一件锈红色的短袖,面光而立,如一捧火焰在夏茯的眼眸中跳动。
通过那头标志性的银发,夏彪一眼一眼便认出了方景澄的身份。那小子像疯狗一样闯进自家家门,又撂倒了打算反击的陈鑫鸿,成为了这场计划的最?大变数。他看过聊天记录,夏茯并未提及家庭住址,区区一个外?来人?能这么快找到这里,靠的绝非运气。
他狠狠瞪着眼前的始作俑者?,不由得恶从胆边生,高声叫骂道:
“你一个高中老师不去教学生,专门带着小混混跑别人?家里惹事?!小心我去学校举报你!”
但女人?没有因此畏缩,她尽管身材矮小,气势却?十分惊人?。平时教学板着脸便不怒自威,被学生暗地称呼为“李莫愁”。
现在她“呼”地冷笑一声,拧起眉头,硬生生将?夏彪的气势压下去一个头:
“去啊!你去啊!我才要举报你!我借你的钱是?给孩子当生活费的,当年和学校签合同也说的是?资助学费让孩子好好读书,去上?大学!你凭什么把她关在家里?还要拿女儿的幸福换钱?!”
提到和钱有关的事?情,铁打的汉子都犯难,夏彪脸上?有一瞬犹豫。但现场这么多人?,没道理?被一个女人?扫了面子。
他伸出手指,指着李爱英的鼻子:“读书、读书!读书就有好未来么?!没结婚,还不是?要靠父母操心?钱的事?之后再说,给我让开!”另一只手则推向她的肩头,大有说不过就要动手的意思。
就在他碰到李英爱的前一秒,一个穿着白?背心的寸头汉子横空一手将?他打落,胸口一只银色哨子晃来晃去。
方景澄虽然?体格健美?,有常年练习拳击的习惯,但到底只是?一介男大学生,李爱英不可能让“孩子”负责镇住现场。此次前来,她还带上?了相?熟的体育老师。
男子嚷嚷着:“哎哎哎!好好说话!大男人?整天就知道对女人?、孩子动手!丢不丢人?啊!”
虽然?平时总是?“感冒”、“有事?”给班主?任让课时,可关键时刻,他高大的身形却?异常可靠。方景澄这个寒假翻墙进校门的登徒子,就是?被他带着数名冲击体校的学生撵住的。
在他面前,平日里无法无天,似乎永远不可反抗的夏彪终于止住了脚步。硬的不成就来软的,他嘟哝着:“行行行,我是?粗人?,说不过你们!张梅!看看!你女儿老师来家访了!”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妻子。
和夏茯没有血缘关系,仅相?处过数年的老师们管她叫孩子,层层挡住施暴的父亲。而她的亲生母亲却?焦急地蹲在门口,满心眼都是?受伤的儿子,连夏彪的呼唤都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响应。
她小心地搀扶他,询问:
“常青、常青!听得到妈说话么?要不要去医院?”
而一米八的男人?,像婴孩一样靠在母亲肩头,他缓缓蠕动身体,捂着肿胀的面颊,发出不成器的呜咽:
“哎呦,妈,我流了好多血,牙齿、牙齿好像要掉了。”
平日里夏彪忙于工作,回家就瘫着看电视喝酒,把家务、子女教育、老人?赡养这类杂事?通通甩给老婆张梅,任她愁眉苦脸和家访的李爱英倾诉,婆婆带来的琐碎、贫穷的焦虑如何使她疏于关爱女儿:
“哎,我也知道夏茯懂事?,女孩心里敏感,但你也知道我家那口子的脾气,我是?真?没办法,再说当爹的,还不是?怕孩子走上?歧途吗?出发点总归是?好的……等家里度过这茬、孩子大点就好了。”
同为女人?,她当然?知道张梅在这种家庭里生活的难处,在这小小的县城,能供夏茯读完高中实属不易,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保护自己的学生。
但等等、再等等,就能等到衣锦还乡之日,父母终于变得和蔼宽容,道出迟来的道歉么?这迟来的悔悟真?能治愈所有心酸么?
一边是?身穿新衣的儿子,一边是?濒临崩溃的女儿。
望着这感人?深切的母子互动,李爱英终于彻底寒了心。
她拧紧眉毛 ,发出叹息“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伸手指挥另一边的方景澄道:“小方!带着夏茯走!接下来的事?交给大人?!”
哪怕李爱英不特别交代,方景澄也准备这么做了。
毕竟在这种鬼地方多一秒都会对夏茯的身心造成相?当糟糕的伤害。
眼见这不知名的小混混要带着自己的战利品逃走,原本捂着肚子在地上?抽气的陈鑫鸿一下来了精神。
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掏出手机骂骂咧咧道:
“想走?!打了老子就算了?今天谁都别想走!臭小子你她妈知道我是?谁么?!你等着!老子这就打电话叫人?来弄你!”面对比自己足足高了半个头的方景澄,活像只气急败坏的土拨鼠。
但夏茯很清楚陈老板的威胁并不是?虚张声势,他经营的4S店里多得是?年轻气壮的小伙子,而在这小地方做生意还能迅速追回夏常青的欠款,此人?多半维系着自己的人?脉。
强龙不压地头蛇,哪怕方景澄在S市是?人?人?追捧的富哥,拖久了恐怕也难以脱身。而且她就算了,被意外?牵连的李老师要怎么办?
夏茯不由得忧心忡忡地观察方景澄的表情。只见对方平静地拢了拢她凌乱的长发,语气淡漠近乎冰冷:“好啊,你打就是?了。”
老实说,方景澄的心情并不像表面上?这般平和。
过于他一直乐于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哪怕是?从包志伟掌下救出夏茯都带了些表演性质。要如何出拳、怒喝,仿佛小说中登场的正义英雄,要如何微笑、叹息,如树梢滑落的毒蛇狡猾又危险,足以骗过前来的宿管和保安,每一步均被他精心设计。
可是?当隔着门板,听到恋人?恸哭之际,身体却?比大脑更快行动,什么叫她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什么公开得到承认?还不如把这些混蛋通通揍翻在地,再也不能让她露出那种绝望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