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草笙日笠
当对方表明身份时,她怀里像揣了许多亮晶晶的流萤。
她遮着唇,像怕打扰这个好消息,“真的过稿了吗?”
“您的意思是,这本书真的会出版,并且翻译那列会属上我的名字?”
电话那头是个声音年轻的青年,似被她难以置信的迷糊模样逗笑。
“是的,孟同学,您很优秀。在几个翻译版本中,您的这版用词最精准,语句最干练,通俗易懂,我们最终决定用您的稿件。”
“我们主编想见见您。”
“明天您有时间吗?”
孟秋略微冷静了片刻,脑海过了一遍课程表,“请问大概几点呢?”
青年似乎确认了一下什么,然后说:“明下午六点,金峪酒店五楼太白阁包厢,我们有个小型宴席,我们主编邀请您参加。”
居然是宴会。
孟秋问:“很正式吗?”
青年耐心解释:“不算很正式,您可以当做我们同行之间的聚餐,不用有负担。”
孟秋礼貌应下:“好的,谢谢,我会准时出席。”
挂电话前青年加了她微信,说给她说一下稿费问题。
看到消息她有些惊讶。
孟秋先前大概了解过行情,英翻汉一般千字九十到两百不等,对于她这样资历的,一百五已经相当高的价格了。
对面说:“我们都是按照行业标准给,孟同学,你要相信你的质量。”
孟秋提前十分钟到金峪。
侍者给她开了门,包厢很大,圆桌摆在临窗处,背后是一片竹林,视野极佳,远眺能看到酒店的人工湖。
侧厅有几张沙发,供人喝茶,和吃饭的地儿隔了一件镂空屏风,和年轻人欢声笑语不同,那边多少打着官腔。
孟秋一眼就看到了赵曦亭,心脏倏地一坠。
他就坐在软座上,手臂折着,衬衫压出几缕褶,薄唇噙着一丝不真不假的笑,眼一抬,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
旁边有人殷勤,他淡淡点一下头,烟不离手,只是听人说,不怎么搭腔。
孟秋没做和他见面的心理准备,脚黏在地板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到底她将人拉黑了,冷不丁碰上,尴尬遍布全身,像街边膏药一样的小广告,擦也擦不干净。
这一瞬间她想装鹌鹑。
赵曦亭旁边的人注意到了她,估摸因为是个生面孔。
“她是这次翻译的小同学吗?”
一直在他们旁边忙活的年轻人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对,孟秋。”
声音听上去就是给她打电话那位。
孟秋提前看过出版社官方网站,里面有职员介绍,虽说照片和真人有差,但高矮胖瘦大概能对得上。
随便一扫,坐在赵曦亭旁边的似乎都是高层。
这种情况不去打招呼不礼貌。
孟秋走过去温笑喊了声:“老师们好。”
主编看过她翻译内容,连连夸赞。
孟秋不卑不亢地谦虚。
她和座上大部分长辈都问了好,搭了几句话,就是赵曦亭,有意无意略过了。
坐在主座的男人倾身拧了烟,靠回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什么都没说。
跟刚才蜻蜓点水蘸一蘸十分不同。
饥鹰饿虎地伏在她身上,黑隆隆追着她视线跑。
孟秋感知得真切,仿佛困在网兜里,出于本能地躲。
她已经躲得很厉害,他还一直盯着,实在没法子,简单说了句,“有这个机会,还是得谢谢赵先生。”
就这一句。
赵曦亭鼻尖喷出一丝轻笑,眼神也意味不明起来。
仿佛刚玩完一场秘而不宣的追逐游戏,目光松落了几分。
旁边一位女士温和地看向孟秋,似看穿了她的不自在,以为她见不惯这种场面,解围道:“小孟是吧?过来坐吗?赵先生说你挺优秀的,别紧张。”
“你是燕大中文系的?”
孟秋像死鱼遇上活水,忙坐过去。
落座后,女士和她轻语,“我看过你以前发表在《言语》的文章,写得很漂亮,早就想认识你了。”
“没想到你英语也不错。”
孟秋有些不好意思,笑笑:“英翻中还行,中翻英就露短了。”
女士自我介绍了一下,叫谢清妍,负责海外版权对接,手里有些冷门作家的资源。
她说现在略微高端一些翻译都拿分成,偏爱热畅销书。
久而久之耳熟能详的作家的作品一遍遍修订,重新翻译。
冷的无人问津。
对于现状,谢清妍颇为苦恼。
聊了一会儿谢清妍问能不能加她微信。
孟秋大概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谢清妍觉着她的翻译水平将就能用,而且好的文学翻译需要文字功底,培养一个不容易,但也没想立即和她合作,大概想再考察一阵。
做这行的人都谨慎。
圆桌那边大多工作人员都到了,主编大手一挥,“先吃饭吧,边吃边聊。”
孟秋被一推,一带,放到了赵曦亭旁边。
她不大自在,起身想走。
不知哪个头脑活络的把她按住。
一边安排别人,一边自来熟地和她说:“你就坐这儿,位置都定过的,你是赵先生的人,别的地方坐不了。”
孟秋明知他说的“赵先生的人”不是那个意思,耳朵还是一辣。
赵曦亭从头到尾没吱声。
他要真想冷着谁,坐他旁边,骨头都漏风。
他不说话,孟秋乐得自在。
不少人给赵曦亭敬酒,言辞多奉承。
赵曦亭喝酒上脸,没一会儿眼尾就散着红,黑眸亮得仿佛覆了一层膜。
他落了酒杯脑袋有些沉,眼往旁一搭。
小姑娘只坐了椅子三分之一,旁边女孩儿找她搭话,她斜过去半张身子认真听,贴身的白色羊毛衫在腰处塌下去,她听到有趣处,手臂一动,背上的肩胛骨撑起来。
像一只柔软的蝶。
腰肢细秾的蝶。
赵曦亭按了按太阳穴,舒缓酒精的躁意,懒懒地合起眼来。
饭局九点多便散了。
出版社那边的工作人员问孟秋怎么回学校。
赵曦亭不疾不徐提着大衣来,说:“我送。”
问她的那人正愁车不够,“那行那行,不然还得派车来,小孟你跟赵先生的车。”
孟秋立马拒绝:“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打车。”
“太晚了,这边到燕大得四十多分钟呢,我们不放心。”
那人以为她客套,直接给她塞进车里去。
赵曦亭门一关,十分利落。
风声人语声立时被隔在外面,车里安静极了。
孟秋紧贴着左侧的车窗,眼睛看着一排排路灯,最后干脆闭上眼,装睡来逃避和他独处。
赵曦亭在黑暗里静坐了一阵,乌眸慢悠悠扫过去,严丝合缝地网住。
见她眼睫轻颤便知她在想什么,外头那点散漫绅士的皮子直接撕开了,淡声。
“在我车上你也敢睡过去?”
孟秋抖了抖睫毛,觉着自己被扒得一干二净,赤//裸//裸在他眼睛底下淋雨,雨丝倾轧上来,湿漉漉一个劲儿往皮肤里钻,窒息又潮湿。
她呼吸急促,再装不下去,端坐起来,清清冷冷的脾气裂了个口子,恼意汩汩往外冒。
她今天一定和他说清楚。
“赵曦亭,我不打算和男朋友分手。”
“你想要什么样的找不着?为什么揪着我不放。”
赵曦亭顿了几秒,懒懒地答。
“还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孟秋抬起头。
街灯不明朗,赵曦亭盯着她,眉眼浮着一团败坏的雾,里头的黑一点一点沁出来,腐蚀她眼里的高墙。
“你要是暂时没办法和林晔交代,就继续和他谈着。”
他俯身,眼尾的酒意似要将她灌醉,嗓音又狠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