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图样先森
齐妙想表情困惑。
全省的青少年射箭锦标赛,在他们学校办的,当时阵仗搞得很大,很多班都没上课,老师直接给放了假,大家都跑到体育馆去看比赛,只有齐妙想没去。
除了她以外,大家都是成群结队去的,男生们勾着肩膀,女生们挽着胳膊,齐妙想觉得没意思,就算体育馆再热闹,也跟她无关,还不如一个人在教室里待着。
下午的教室令人困乏,又只有她一个人,她不想回宿舍,干脆在教室里睡起了午觉。
后来就被吵醒了,齐妙想从课桌上抬起头,原来是几个同班同学回来拿东西,他们看到齐妙想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直接当她不存在,继续大声讨论着刚刚体育馆里的射箭比赛有多精彩。
齐妙想也不想找不自在,假装自己要上厕所,快步离开了教室。
她每次不想待在一个地方的时候,就会用上厕所这个理由,比如大家都有同伴唯独她落单的时候,宿舍熄灯以后所有人都在谈论韩国爱豆和偶像剧,唯独她蒙着被子,说不上话又被吵得睡不着的时候。
不能在人群中,只有在一个人的厕所单间,才能够让她显得不那么孤单。
齐妙想也不记得自己在厕所单间里躲了多久,等差不多她觉得他们应该走了,教室又是自己一个人了,才准备出去。
然而厕所的门被从外面锁住了。
试着推了几下,没推开,齐妙想叹了口气。
早知道就随身带着手机了,起码还能有手机玩。
用纸巾铺在洗手池边,齐妙想拢着校服短裙,在地上坐下,反正等到晚上,保洁阿姨会定时来清理厕所,那个时候自己就能出去了。
体育馆明明距离教学楼很远,可她一个人安静坐在厕所里无所事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孤单的错觉,竟然听见了体育馆激烈又热闹的比赛和欢呼声。
原来那个时候,纪岑就在英才的体育馆里比赛,原来那个时候,他在那里享受着所有观众的目光与掌声。
心底划过一模苦涩,她一直不想回忆那天的事,事实上初中三年所有的事,她都不想回忆,因此初中一毕业,她就强迫自己全部主动忘掉了。
或许是这种来自身体和心理上的自我保护机制真的起了某种作用,再记起时,齐妙想也只有模模糊糊的记忆。
她说:“可是那天我没去体育馆看比赛。”
“我们不是在体育馆碰见的。”
纪岑低啧一声,再次起身去了趟便利店,这次他干脆买了一包一次性口罩过来。
拆开包装,他拿出一个戴上,隔着口罩说:“比赛那天我出了点…状况,中途退赛了,你们学校的老师送我去了医务室。”
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她。
全省的青少年射箭锦标赛,很多大佬都在场,出发前,总教练特意跟他们所有人说,一定要好好表现,这不仅仅是一场比赛,更是国家队的入场券。
然而比到了中途,纪岑手上的弓爆弓了,弓弦直接断了,自动下弦,被拉紧的弓弦锋利无比,直接擦伤了他的右手和脸颊。
比赛中途出这种事,属于选手的个人失误,因为每个人的比赛道具都是由自己保管的,保护好自己的道具,也是赛场上的一种考验。
纪岑中途退场,临时换弦,教练骂他太不小心了,射箭这种比赛,最考验选手心态,出了这种事,就算接下来还能继续比赛,一般人也很难再恢复状态。
而纪岑却很明白他的弓弦为什么会突然断了,来这里比赛的大巴上,高速临时停靠,他下车去厕所的时候,把包交给了队友保管。
他直接对总教练说了这件事,教练的态度却让他心寒、也让他无奈。
“谁让你自己不小心的?说了多少遍,千万保管好自己的东西,永远不要在你的对手身上试探人性,这玩意儿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全国那么多射箭馆,有几个人能射到国家队去的?能踢下去一个人就踢下去一个人。”
“你现在告诉我有什么用,让我叫停比赛,把他们都叫过来跟你对峙吗?你自己心态出了问题,待会儿很可能拿不到名次了,还要把你几个队友拉下水是吧?”
总教练当然不会这么做,要是真的这么做,他们市队的成绩就彻底完了。
教练说等回去再说,纪岑无法接受。
十五岁的天之骄子,一帆风顺的人生,志得意满、骄傲、甚至还有些自负,他以为自己是市队天赋最高的人,所有人就得围着自己转,直到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没那么无所不能。
他冲动地直接退了赛,气得教练吹眉瞪眼,而他置若罔闻,借着受了伤的名头,直接离开了体育馆。
出了体育馆以后才想起来自己脸上和手上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理,纪岑只能在路上随便找了个老师,请他送自己去医务室。
一到医务室,处理完伤口,纪岑倒头就睡。期间值班的医务老师叫了他好几次,他也装作没听见。
后来迷迷糊糊就真睡着了,等醒来后,陌生而冷清的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医务老师写了纸条,把钥匙留给了他,让他还给门卫以后再回家。
戴着遮伤的口罩,纪岑锁门,准备去还钥匙,等锁上门,看着陌生的走廊,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认路。
英才是私立贵族学校,校园占地面积很大,教学楼内的活动室很多,他朝窗外望去,此时校园内一片安静,哪里还有下午比赛的影子。
他在这里睡了一下午,一直睡到了晚上,既没有人来接他,也没有人来找他。
市队的人呢?教练他们人呢?
这种被忽视的感觉实在让人难受,如果说退赛是一时冲动,那现在他的心态才是真的有点崩溃了。
纪岑重新回到医务室,即使有手机,他这会儿也不想联系任何人。
医务室里没开灯,月光倾泻,他坐在里面,回忆之前在市队里被其他队友有意无意的针对,训练的时候,其他人有意疏远他,显得他有那么一点孤单。
少年的骄傲没有那么无坚不摧,碰上挫折也是会难过的。
“……”
鼻尖一酸,骂了句含糊的脏话,纪岑挫败地低下头。
正难过着,原本安静的医务室门口忽然传来个小心翼翼的声音,问里面有人吗。
他有点被吓到了,一时间没敢说话,那个声音又在门口小声问了句:“是有人在里面吗?”
是一个女生的声音,文弱而清脆,听起来不像女鬼。
纪岑慌张地抹了下眼睛,这才应了声。
“有人。”
门外的人似乎松了口气,继续试探:“那个、你是人,不是鬼吧?”
“我是人。”纪岑抿唇,“你呢?”
别是鬼喊捉鬼。
门外的人说:“我也是人。”
确定彼此人类的身份,两个人总算都彻底松了口气。
下一秒,门被打开了,门外的人顺势也打开了门边的日光灯开关,整个医务室瞬间亮了起来。
门外的女生穿着英才的校服,乖巧的齐刘海,齐肩的长发,纤细娇小,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正好奇地打量坐在医务室里的陌生男生。
男生戴着医用的一次性口罩,身上穿的是比赛运动服,不是英才的,看他左胸上的队伍标记,是隔壁市队的。
隔壁市队的怎么会在他们学校的医务室,而且现在比赛早就比完了,其他市来这里比赛的选手也早就走了,怎么还落了一个在这里?
不过不是鬼就行。
女生问:“同学,你是在我们学校……迷路了吗?”
面对女生的询问,纪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答,说迷路,丢脸,说比赛的时候被队友坑了躲在这里破防,一不小心就破防到了晚上,更丢脸。
权衡利弊,纪岑说自己迷路了。
女生又问:“你没带手机吗?”
这年头有手机还能迷路的人得是什么奇葩,下意识摸了摸裤兜里的手机,纪岑点点头。
女生懂了,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他:“我手机借你,你赶紧打个电话给你家人吧,让他们过来接你。”
纪岑给妈妈打了电话,妈妈还在工作,说了纪岑几句,又说让他爸爸在当地公安的熟人派车过来接他。
将手机还给女生后,女生说:“走吧,我送你去校门口。”
偌大的校园,纪岑跟在女生身后,女生很沉默,下楼梯的时候教学楼熄灯了,纪岑脚步一顿,下意识扶上手边的栏杆,可走在前面的女生依旧如履平地。
纪岑终于忍不住问:“同学,你都不用看路吗?”
“我走习惯了。”
想到他不是本校的人,也不熟悉这里有多少层阶梯,女生回过头,将手机的电筒功能打开,再次递给纪岑。
“同学,你拿着走吧。”
纪岑说了声谢谢,将电筒光对准楼梯,走了几阶,他又把光稍微往高抬了一点,也照亮了女生和她脚下的阶梯。
纤细的影子映在墙上,女生愣了一下,回过头。
纪岑说:“常在河边走也会湿鞋的,同学你也小心点。”
女生轻轻说了声好,带着他继续走。
有了人带路,偌大的校园很快就走到了门口,来接纪岑的车没那么快来,他还得再等一会儿。
只要是学校,附近就一定会有各种小吃摊,似乎是全国统一定律,闻到了小吃摊的香气,纪岑终于觉得有点饿了。
女生不知道是自己饿了还是看出来纪岑饿了,问他吃不吃葱和辣椒,接着去淀粉肠摊位买了两根淀粉肠回来,一根给自己,一根给纪岑。
纪岑从来没被女生请吃过东西,而且他们也不认识,到时候还人情都不知道该怎么还。
就算要请,也应该是他来请客。
见他推脱,女生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可是同学,你不是没带手机吗?你怎么请我?”
纪岑额了声。
差点忘了他现在的人设是没带手机的迷路人设。
女生说:“吃吧,我觉得我们学校门口卖的这个淀粉肠还挺好吃的。”
看来她应该是很喜欢吃,吹了吹还冒着热气的淀粉肠,张嘴咬了一口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还以为她是那种很文静的女生,没想到吃东西的时候表情这么生动。
埋在口罩下的唇角微微勾起,纪岑侧过头,微微拉下口罩,吃了一口后,又迅速把口罩给拉了上去,等吃完了一口再重复刚刚的动作。
他的脸上还贴着纱布,不美观,还是别让人看到。
其实纪岑不太喜欢吃淀粉肠,因为家里人从小就跟他说淀粉肠都是用死猪肉做的,吃多了会得癌症,虽然他不半信半疑,但总归还是潜移默化受了一点影响。
不过女生没骗他,英才门口的淀粉肠真的很好吃。
经历了下午不愉快的比赛,又被队友和教练丢在了人生地不熟的学校,原本郁闷的心情,因为遇见了一个好人,还有这一根好吃的淀粉肠,终于纾解了不少。
知道他不熟悉这里,身上又没手机,女生一直陪他等到了接他回家的车子过来。
白色警车没有鸣笛,稳稳当当地停下了学校门口。
按理来说警车肯定安全,但女生还是在纪岑上车前,问警察叔叔要了证件。
警察叔叔都笑了,把证件出示给女生看,然后对纪岑说:“你这个朋友还挺关心你的,怕你上假警察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