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野渡
两人上下学时间碰不到一块儿,偶尔也只会在接近学校那条街上打个照面,话少,一个面子硬,一个性子冷,对彼此生活都毫无兴趣。
黎也还是摸门不着:“我都搬出来多久了,你就没问过你妈?”
她摇头说没有:“我没事问这个干嘛。”
“那你现在没事问这个?”
“想到了就问嘛。”
她没说,她以前不会好奇,完全是因为对黎也这个人漠不关心,至于为什么又好奇,她还没想通。
黎也没直接回答她在哪,两辆自行车或前后或并排地在街路里七弯八拐,大致方向是熟悉的,甚至秦棠感叹了一句“你住的地方离家里也很近啊”。
她这一路话特别多,一会儿说什么我可不是为了哪天要去看你,一会儿又问你那环境怎么样?据她所知,她家那片儿就已经是最好的居民区了,别的大都是老楼房。
“你其实也可以回来住的……”
她说完最后这句话,黎也带头来个急刹,秦棠的后话也跟着急刹。
俩人停在街道上,两对排的商铺亮光,夜空寂寥,几片云凄凄地掠过,老树虬枝在风中飒然,麻将馆的搓麻音飘了二里地,犬吠猫叫藏进长街短巷,夜晚静悄悄,又闹嚷嚷。
黎也下车,抓着背包带子提了提,车头一拐,朝向侧边的旅店,在店前的水泥地挨着墙停靠。
她看玻璃门,厅里灯泡亮堂,柜台空荡荡,猜测可能是靳勇回来了,转头,秦棠两手抓着车把手定在街边低矮树下,刚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望着“住宿”俩字许久。
黎也单手拉着背包带,静静等她看向自己,等着她问什么。
-原来你住这吗?
-你认识靳邵?
-你和他很熟吗?
-你能见到他吗?
她还没想出回答,但问题总该是这些个。
秦棠把脚撑打下来,两手叉腰抬头又低头,扫视这栋楼,“这儿……可以。”仅仅是先给予了肯定,“环境好像,没那么差,也安全。”
黎也没走,仿佛感知到,或是觉得她一定有话再说。
她也不动,盯着廓然的厅内,揣一肚子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需要有个铺垫吗?
需要有个开场白吗?
这么想着,开口就打乱了思维:“我联系不上靳邵,这是他家的旅店……”
开了个头,仿佛就松一大口气,踏出一大步,接在后面的就理所必然地逐字吐露,她偷偷看黎也的表情,又把脸转过去,不让她看自己的表情,郑重地咳嗽两声——
“你要是见到他,就帮我道个歉,哎呀也不用太认真,随便道道……嗯,那天是我情绪激动,我也控制不好自己。”她讲着讲着,就去撩脚下的石子,撩到脚底下磨,再踢开,脑子刷刷转到什么,兀然看黎也:“但是!简余曼不能再找我,我也不找她,我就当没认识过她,我怂,我他妈就是个怂逼,我不想惹事了,我也不想事儿惹我。而且、而且这是他答应我的……”
越到后边越没底气,可能自己也觉得道歉就道歉,还外加一股脑希望寄托,挺矫情,挺怪的。
黎也应都没应,她自尊心涌上来,打上脚撑要走。
“她不会再动你。”
秦棠这时面朝她,那么清晰的字眼蹿进耳里,没勇气转回去了,僵住,持续不多时,大步跨走。
就这么倔头倔脑地走了十多米,想起来自己骑车,才一屁股坐上去踩脚踏。
黎也在她背后笑。
第29章
住进来这么些天, 黎也能跟靳勇碰上的机会少之又少,她也唯恐避之不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尴尬, 不熟, 每次的交流都止步与她能喊出口的一声“靳叔叔”, 多的“你吃了饭没”“干嘛去啊”一般是从靳勇口中出来, 她只管答, 再老老实实地该做什么做什么。
而靳勇, 就很符合靳邵给她灌输的刻板印象,好赌好酒好色, 他的重心不完全在陈兰静身上,偶尔在酒场、麻将房都能搭上一两个“快餐”, 他没钱,但是肯倾囊花钱,女人就愿意陪他。
这事儿,还是有次晚上被动静闹醒,趴到窗边看见女人拉扯着醉酒的靳勇回来,就跟她到这的那个夜晚一样,女人拉着发酒疯的男人吼着暴怒的儿子,但那儿子那时候不在,黎也事后也没向靳邵通过气儿。
他爸什么德行,他当然清楚, 说不说都清楚。
只要是个心明眼亮的女性, 就理所当然会对那种男性产生排斥, 恨不能退避三舍, 黎也是生怕跟靳勇碰上的,通常上下楼都开马达似的快。
今天慢了, 不是别的,她轻手轻脚拉开玻璃门,小跑上了两级阶梯,楼梯口侧进去有扇绿漆木门半敞着,有细微的,渐深渐浓的滚热香味飘出。
黎也认得那扇门,首先立住了,没走,她上楼梯有动静,里头的人也听见,探头出来时,手里还举着大勺,往下滴着汤汁,厅里扫一圈没见着人。
还是黎也站楼梯上开口:“在这儿。”
他正眼觑看过来,叼着烟,雾气熏眼,身上很是随意的半裸不裸的黑背心穿搭,可能也不算穿搭,就刚洗完澡准备入睡的模样,但长臂薄肌上蕴了一层汗,延至额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黎也还想问他干什么,他门缝开得小,乌溜溜的眼珠往里看,看不清,他房间暖灯,也暗。
他捏着腔调“呀”了声:“放学了?”颠了颠大勺,挺有那么点老父亲姿态地追问:“吃点?”
“不用,我——”
胃里空落落地先一步发出与言论南辕北辙的抗议。
-
靳邵的房间算大的,比她那间小客房大出快一倍,有独立卫浴,客卧一体,皮沙发,棕木长桌,屋里足足装了俩仨灯泡,吊中央,靠床头,入目尽是暖色调,白墙张贴卷边的旧海报映照得更古旧,都是80年代红极一时的港星。
杂物就架在客厅靠窗的长桌台上,窗外一片葳蕤葱郁,树啊草啊长得都杂,恰恰挡住了更后边儿的街,还能有效隔音。
黎也坐沙发上,眼睛往墙上扫,问他是不是追星。
他站在靠窗桌那,侧背对她,暖光照清的三角肌撑得挺括有力,正握着大勺搅啊搅着电饭煲里煮的排骨汤,窗打开,烟气儿飘出去嚯嚯植被,他抽空啐了烟嘴,回:“我妈在那时候贴的,她喜欢,以前过年看春晚见过几个脸熟的。”
她随之才看到长桌前边一个堆在角落里用防尘花布遮盖住的电视机,放在那不知多久,布上的花纹都铺层厚实的尘灰。
搅差不多了,靳邵站电饭煲旁等,站得脚麻,看着手机又回来,黎也感觉身边凹陷,不长不短的沙发,她在最左,他在最右,她坐得端正,他大喇喇敞腿。
他又开始玩他那个蹦球游戏,一局能打很久,黎也瞥一眼,他通到后面的关卡,界面更复杂,玩得挺随意,输赢不重要地单手摁着按键有一下没一下。
“还没好?”她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屏幕里的蹦球失败告捷,“嗯?”他看过来。
黎也伸指,指出去,中间隔着能再容下两个人的距离,又指回来,点在自己嘴角,“淤青。”
她上回也伤在这,想来跟他有点难兄难弟的即视感,但她这已经淡了,推算下时间,靳邵那里也不该还那么深——在暖色光影里加深青紫的色块,像刚挂上去的彩。
他回答直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又靠回去玩。
黎也端相他,那两条长臂延伸进背心罩住的内里,都有深浅不一的打斗伤,旧的,新的,都镶彩似的镶在那。
拳击运动员身上常年带伤是正常的,但他充其量算个业余,黎也以前学跆拳道也挺多年,作为搏击种类之一,别的不涉猎也多少了解一些,常理来说,靳邵所能参与的那种强度的比赛,不至于这样。
她没想明白,也没有多嘴问,刚起来,靳邵问她:“不吃了?”
黎也还背着包,一回来就到这了,“去放个包。”
“一会儿吃完一起带上去不行?”
黎也叹声,坦言:“你给我那堆药里好像有药膏,我去找找。”
“……”
她走得快,门故意没带上,像默默做的一种暗示,她马上就会回来,所以不需要关门的暗示。
靳邵又开了一局,这次玩得更不认真,移动的尖刺撞到眼前来了也不会躲,重开第二局,楼梯那响起哒哒哒的下楼声,他认真玩了,挺着背往椅背上靠靠。
虚掩的门拉开,人进来,门带紧,黎也给他拆了盒新的药膏,没坐下,站到他身前。
“我洗了手。”说着挤出一小朵在食指腹,曲腰而下,自然点擦在淤青伤处。
他腿大张靠着,她站在他两腿之间,膝抵住沙发沿,压低脑袋,两袖捞起,衣服穿她身上宽松地风吹就一晃一晃,他视线跟着晃,眉尖轻动,极缓吁出的气息热沉。
她脑袋斜右又斜左,动作轻而慢,全神贯注只盯着伤,擦完一次觉得少了,又挤一朵抹上去。
手机游戏停留在刚开局,界面里的蹦球在半道上没有任何操作,重复着洗脑音效,暖灯空间里静得只剩呼吸。
他略显不自在地伸伸脖颈,被呵斥:“别动。”
不耐地掀眼皮瞪他,又继续擦,叫他张点嘴,她把嘴角边沿也弄点,全程都一丝不苟的表情。
头发从肩头一段段散落到前胸悬空,开了窗通风,一缕两缕的发尖尖搔过他下颌,脖颈。
“这距离……”他沉吟,哼出凝重鼻息喷薄在她贴近的指间,“很危险啊。”
黎也瞟他,平泛地“嗯”声,“你要从哪里掏出一把刀把我捅死吗?”
“我要亲你,”
她手停住,覆在他嘴角,不动了。
眼睛缓缓上移。
他身上泛烟草气,一只握手机搭腿上,一只掌撑在沙发旁,笑着,里外透着不端,“你躲都没法儿躲啊。”
黎也噎一喉咙,眼底因他刻意的断句所滋生隐晦飞逝而过,手劲儿加重,他嘶叫,她才退出来,拧好药膏丢给他,走进卫生间洗手。
他掩着脸笑,笑完了,总算操作着蹦球动起来,过一会儿就响一次碰到障碍物回到原点的失败音效
卫生间流水声湍急,混出人声:“警局里那事儿,秦棠让我替她给你道个歉。”
话音还有空间感的回响,清晰,传过来听得见,他眼睛看手机,脑子过两遍她的话,“什么事儿?”
水龙头拧紧,黎也溅完水渍,手擦衣侧探出身来,“贵人多忘事?她说她联系不上你。”
靳邵缩在沙发里动了动颈部,黎也从后绕过来,他趁失败的空档在桌上烟灰缸边捞杯水喝,“我记性不好。而且你不知道分手了还藕断丝连的前任不是好前任吗?”
黎也:“……你道德感还挺强。”
“是夸奖我就收了。”
再说,他记性真的很不好。
锁门忘带钥匙,开锁师傅都叫过好几回,像日常这些琐碎,大事小事,好的他忘得快,坏的他忘得更快。以前跟人去下馆子,点一样菜,不合胃口,他先只觉得不好吃,然后将就着吃,第二次来,让他看文字菜单,他还会点,因为看着好吃,又忘了好不好吃。
过一天是一天,对别人马虎,对自己也马虎。
“啧。”
他扔开手机,抿唇,思索状摸了会儿脸,乜看她,连自己也有点哑口,问:“我刚什么时候煮的来着?”
黎也正看着扑扑冒起热气的电饭煲,淡着脸,“好像糊了……”
“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