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 第38章

作者:千野渡 标签: 破镜重圆 相爱相杀 校园 现代言情

  摘下耳麦,眼前光线茫昧,网吧环境一仍旧贯的差, 她看亮着屏的电脑, 时间显示晚十点多, 网吧人还是很多, 沤在空气里的味道逐渐怪异, 更甚有邻座腌一晚上入味发酸的泡面汤, 给她鼻腔刺一下。

  精神了,趴着的姿势维持太久, 直起来背都酸,她一只手压着键盘, 这会儿压出了印,甩了甩,活络筋骨。

  另只手拿手机,给秦棠发消息:【锁门,早点睡,不用等我。】

  食指敲了敲桌,思忖着摁进另一个,差点把他忘了,看零点还没过,来得及, 先打四字祝福发送, 刚想退出去, 界面唰地收到下一条。

  S:【你在哪儿?】

  黎也一时惑然他消息弹那么快, 就跟等着她似的,指腹在按键上磨一圈, 面不改色地回:【店里。】

  S:【?】

  黎也:【?】

  S:【你哪只鬼,过来打个招呼。】

  黎也:【?】

  她旋即意识到什么,两只手都搭上机身,一字未打,对面接着回——

  S:【老子他妈在你门口站半小时了。】

  黎也:“……”

  她的沉默致使对方又敲了几个问号来,雀喧鸠聚的网吧里,她是唯一且长久的一处静态,末后抬了抬脖子,不知想了什么,靠进椅背,摁了两个字:网吧。

  两边都掐在这句之后消停了。

  黎也没什么精力再眯着休息,握住鼠标百无聊赖地上网,差不多与环境融合,旁边有个女人来跟她搭话,打扮新潮,厚重的刘海快遮住一只眼睛,说看她挺久了,来这到现在就一直在睡,稀奇,又看她年纪小,打扮也正经干净,椅子里还塞着书包,问是不是跟家里长辈闹矛。

  她笑着摇头:“就是有点烦心事。”

  “这还不好办。”女人狡黠一笑,将桌旁的烟抽了一根递给她,她没接,烟就放她桌前了,那姐姐另外再点燃一根,有模有样教她怎么抽,“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学会了,有什么压力什么糟情绪,来一根就烟消云散了,信我。”

  黎也还是笑笑,听着她说道,等着自己租的时长到了,说自己该走了。女人过于热切,热切地想教坏一个孩子,烟还是递她手上,还告诉她前台能顺火机。

  来网吧是初中养成的习惯,她叛逆期都集结在那时候了,越是心烦就越喜欢吵闹环境,最开始很中二地认为那样显得自己闹中取静特有逼格,特伤感。

  现在嘛,确实,就不想安静,不想带着一身糟心情绪再回到一个安静的房间,完全将自己关起来压抑。她也发现了,来这里之后,和秦文秀的每一次通话都不是愉快的,总能让她产生很多情绪,想很多事,遏抑很多话。

  网吧门外在刮妖风,最后一丝理智吹回来,黎也耸了下肩,气都吁出,单手背包,单手握着脑子颟顸时带出来的烟。

  她在门口四处扫,找垃圾桶,找到前边一排停车位,这儿的位置很偏,店铺都在前边些,单靠路灯,有一段没一段的照明,大部分区域还是偏暗,她看过去,刚停下的街车摩托车灯,最抢眼的亮色,胸口一瞬间被无可名状的情绪填满。

  当她发觉这种情绪竟然已经完全占据并盖过她了的愁闷时,摩托车上的人跨下来,长腿三两步就迈到了她身前。

  车灯灭了,那抹亮色依旧。

  “你速度还挺快。”她笑。

  再之后,她手里卷起的烟被靳邵眼尖抢走,缴获罪证地用烟头指她:“你现在这么出息?”

  “不是我的。”

  “鬼的。”

  黎也不想争,从他手里拿回来,随地扔了,摊手,再越过他,走向他那辆摩托车旁,往前一点,坐在路灯下。

  “但我还真不知道,抽烟什么感觉?”黎也扭头看在她旁边挪个屁股落座的靳邵。

  给她烟的说可以身心舒畅,黎伟光却跟她说过不是好东西,女孩子不能碰,有时候她看见秦文秀在抽,就会记起她妈是声色场合混出来的。

  这可不是个好名头啊,初中那会儿经常跟人动手,除了热衷出头,也因为过这么个事——不知道从哪透出来的消息,传到班里,几个人带头说她妈是妓女,卖的,女儿也好不到哪去,她转头把人打得在地上趴着哭。

  但她自始至终就没怪过她妈,黎伟光不介意,她就更没资格介意,她妈是母亲,是妻子,是秦文秀,就不可能再是别的,所以有人嘴碎一句,她就憋不住脾气。

  风大得俩人眼睛睁不开,他额前撩得空空荡荡,她不断地拂开脸上发丝,都在眼缝里看对方,心头被吹起几丝热流。

  “没什么意思的感觉。”他说完,恶声恶气警告她:“别学。”

  就连坐地上,他都能坐出一股子大爷气质,曲起一只,伸长瘫一只,反手后撑在地上,松弛感满分。黎也看笑了,并拢曲着的膝盖横架着小臂,她只手撑脸,俩人都侧着看对方,声儿放松地聊天。

  “这是你十八岁生日?”

  他嗯声,“也没什么意思。”

  他还说,这不是什么好日子。

  黎也静止了一下。

  高悬的路灯至顶上斜下,两道影子拉长,在不经意的动乱间,合并,挨贴,分开。

  他气质是越丧越好看,五官利落,骨骼感鲜明,眼尾高,下三白,嘴角也下撇,很典型的臭脸,伤感起来还很抽象——说自己小时候没过过一次多么圆满的生日,后来再过的每一次,都像在弥补过去的自己,实际意义不大,但他坚持是那么认为。

  “因为你把自己困在了过去。”

  换他静止了,黎也看他的眼神放柔,却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仅仅像一个平等的倾听者,“人是朝前看的,日子是往前走的,何必呢。”

  他眼里牵动些情绪来。

  黎也说:“你都活到现在了,还有什么难过的是过不去的。”

  情绪又憋回去了,靳邵面对她是半筹莫展,或者返回来说来,他就不能期待她什么,“……谢谢你这么会安慰人。你一直都这样,不会被打?”

  黎也单手托脸朝天,被灯光晃得眯起眼来,她突然破天荒地思绪重重,说:“我也侠肝义胆过,那矫情兮兮讲大道理的时候也不会被夸。”

  “你还上哪儿跟谁讲过大道理?”

  “上网。”她瞥他,“跟众生讲过大道理。”

  他笑不可仰,“那你现在不行啊,灌毒鸡汤了都,就差把能活活不能活就算贴人脸上。”

  俩人笑到一块儿去。

  “我看见了。”他停住笑,却还有些笑意的尾调,说:“你那祝福再晚点,今儿就过了。”

  “你仪式感那么重?过了还不能算了?”黎也嗤说。

  他皱眉蹙眼,半点笑也没了,“显得你特没诚意,没礼物,祝福也隔夜放馊的。”

  情绪转变是突然的,他一下笑着,一下又幽怨,他很轻易就被调动着,却显得她怎样都是错,他怎样都无辜。

  可他绝不是个会在意礼物不礼物,祝福不祝福的人,消息栏里满屏的未读他点都不会点进去,半天寂若死灰的消息页他点进去一遍又一遍。这个黎也不会知道,好像他自己也没发觉。

  “那我要过生日,你能拿什么诚意?”黎也笑说,“卡点给我发个生快?”

  他反问:“什么时候?”

  “我年初就过了十八,你的诚意给明年吧。”她说完,当即就想到,“那这样我是不是就比你大了,你就是——”

  “你敢叫那俩字试试?”

  他越急她越来劲,特别加重字音:“弟弟。”

  给他憋得缄口无言,气完了又笑,“……你妈的真比谁都不要命。”

  黎也就觉得他净会跟纸老虎似的唬人,越这样越让人肆无忌惮,想挑战他的底线,心情不知不觉就好了不少,又好像从见到他开始,就没有差过了。

  “我休过学。”他忽然坦白说,是想问她:“你搞什么飞机?还能比我大?”

  “复读。”她一点不避讳,“快中考那会儿,跟人打架,我全责,转过学。”

  他一愣,却也不奇怪她会跟人打架,还乐了:“你一路刚过来的?”

  黎也耸了耸肩,坦然地说:“什么以和为贵,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她看向他,声音翛然,“到最后你就会发现,还不如上拳脚效用来得快。”

  他更乐,叹她心硬,脾性更硬。

  梅雨季,空气泛着浓郁的湿,白日出过太阳,这时候还有些初夏的躁,让人有些怀念那样一片满是星光的天空,此时看了又看,黑夜只是更低垂。

  耳畔的嘈杂声倏来忽往,靳邵看了眼黎也,她还是疲惫的样子,屈膝抱臂,脑袋都歪在臂间,什么声都没有,他却期待她再说什么,将短暂的、让他一天里唯一愉快的相处时光再延续下去。

  到后来他自退一步,希望落空地和她一起坐着,觉着这样坐着就很好,就够了。

  也没多久,他再听到的她的动静,不是她的声音,是在脚边忽响的泠泠乐声。

  有一刻佁然,浑身从头僵到脚,这么听了得快十秒,低头去看时,都止不住敛了息。

  那是个七彩灯水晶球八音盒,崭新的,刚拆出来,玻璃球体晶莹剔透,扑闪的星星点点中央,住着个直身站立的粉白兔子,大兔子抱着个精致小巧的男孩儿,周身闪烁斑驳陆离的光,滴滴滴地,正响着一曲清晰动耳的《鸟之诗》

  黑夜浓长,路灯的光束像单独扩起一个小空间,灯下盘旋绕着肉眼可见的灰尘颗粒,柳絮一样,像飘进他怔怔望着水晶球的、空茫的眼睛里。

  靳邵垂头拿起那个音乐盒,举在在手里端详,打着圈,指腹擦过玻璃,底座,点着那个大兔子。

  “哪儿买的?”他问。

  黎也刚从包里掏出来,这会儿刚带上拉链,神色不动地放回身边,目向前方,“路边捡的。”

  靳邵登时愀然,被她噎得没脾气,知她故意,却还迎合:“路边捡的拿来送我?比借花献佛还没诚意。”

  黎也斜向他手里,五指无知觉地敲在膝盖上,她做着些掩盖又掩盖不了什么的小动作,也清楚地知道,聊到这个份上,如若无意,她就不该继续下去,但似乎又被一股力推着,向前,不断向前,前边的尽头是他。

  于是她听见自己毫无限度的,轻快挑逗的声音:“不喜欢吗?”

  而从此刻开始,所有的走向,无论是他,还是她,都不在预料之中,都在这个世界里崩坏,闯出一条轨道之外,看似脱序却情理之中的路线。

  他眼睛终于不再因为赧然而乱瞟,他坚定地与她对视,掌心撑在俩人之间,悄咪咪地就将距离拉近,心跳像失序的音乐鼓点躁动起来。

  试探,再试探地,俩人的肩臂贴靠住,彼此成为依托,他视线一扫,在她唇下,那一颗漂亮的,像发着光的小痣。

  “喜欢。”他说,“喜欢得不得了。”

  网吧的喧呼声横冲直撞地蹦出来,招牌闪着红绿色的光,这些都不影响氛围,只要谁都不出声,就如入无人之境,越安静,就越紧密,严丝合缝地把心跳,呼吸,都粘黏严紧。

  “黎也。”他轻声叫她,神态如痴如醉,她也不避不让地看着他,这一刻,心跳是同频的。

  “你赢了。”

  钓他,还是玩他,都赢了。

  如果不清醒,也该到此为止,就当是闹剧。

  而时下谁都清醒着,清醒着任由所有不受控的情绪、感情,青涩而疯狂地生长,漫延,渗透每一道呼吸、每一个毛孔,从心脏,口腔,瞳孔,生出灿烂鲜艳的花。

  他气息很沉很闷,克制又忍不住地靠近,他以为她会躲,像上次一样,她只是想钓钓他,只是想看看他在她面前能多出糗,看他平时拽得二五八万能有多反差,确实,他的头只在她面前低得最深,她只管自己爽,不管真心对真心。

  他清楚地知道,自我告诫,绷紧得浑身肌肉抽痛,然后再次看向她,毅然决然:“三秒之后我会亲你,不反抗,当你答应。”他声音在抖,眼眶因隐忍而充血。

  他怕她说出与他预想截然相反的话,也做好了那样的准备。

  即使她真的问:“反抗呢?”

  “那我强吻。”

  大不了不当人,本来在她眼里,他也不算个人。

  靳邵睫毛往下垂,视死如归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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