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野渡
沿着林荫道,傍晚有凉风,两人扯着皮东绕西走,暮云将落才走到休息区域找座椅歇息。黎也回工作消息,靳邵划了两下手机目光抛远,黎也偶然一瞥发现他无聊到观察起了不远在道上打起太极的大爷。
“你别说,我以前学过那玩意儿。”他余光注意到黎也,说,“但是没学到精髓,可能还真得到这年纪。”
黎也抓重点奇特:“你学这个干什么?”
“调身养息,”他一本正经:“也可以假装自己在修行飞升。”
“……”
靳邵蹭蹭她,说:“你想学我教你。”
“不想。”
“为什么?”
黎也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学?”
他倒一派真诚,不像玩笑:“假装咱俩一起修行飞升,在天上有个伴。”
她没绷住,被逗乐,说他有病。
有电话响,黎也抬了下自己手机才发现是他的,工作电话,正事一完就挂,顺便交代了他的出院时间。而挂断之后,黎也才看清手机页面停留在他微信朋友圈的个人主页。
很好笑的是,他俩真有点难解释的共同特质,靳邵当初没骗她,确实是工作号,也是私人号,好友加得巨多了才后悔怎么没弄个工作号。也同样的不怎么在朋友圈分享个人,最常见的就是按营销发的词发条宣传。
黎也看见的时候,靳邵也没回避,反而就着她的视线往下滑,心血来潮问了她一句:“Stand By You什么意思?”
而她像醍醐灌顶般,听完这句话,没反应了,靳邵看了她一眼,笑着,手继续滑,滑到一处停,黎也斜眼看见了。
一条沉在除夕快乐之下的。
生日快乐。
比除夕快乐更准时的是生日快乐。
她不免想起些同样难忘的时刻,看见路灯下孤独相依的两个身影,也听见久远的玩笑在此刻灵验,衔接,完成闭环——
“你那祝福再晚点,今儿就过了。”
“你仪式感那么重?过了还不能算了?”
“显得你特没诚意,没礼物,祝福也隔夜放馊的。”
“那我要过生日,你拿什么诚意?卡点给我发个生快?”
……
这条朋友圈只屏蔽了她一个人,底下的询问评论联袂而至,他当时一个没理,悄摸的就把这诚意给了。
黎也眼睛盯那,失焦,聚焦,反复着,许久,她抬头,回到他的问题,头脑清醒地明白他在说什么。
Stand By You,这个蕴含极致强烈的情感的短语——应你所需,伴你左右。
通俗点讲就是在你身边。
互相戴上戒指那天的零点,靳邵就刷新了最新的一条朋友圈以及个人头像,一张照片,十指相扣,两枚银戒闪烁其中。朋友圈的附言简洁粗略:Stand By You。
在黎也的视角看不见的留言里,club的人比她更先猜出了这个店名的来源,祝福声排山倒海。
黎也觉得自己想错了,这个人其实很细心,很肉麻,对她也矫情。就这么看着,笑了笑:“你不文盲嘛,这怎么想出来的?”
他几分不乐:“你见过文盲看书?”
“哦……”黎也笑笑,眯眼给他下面子:“绝望的文盲,上网查了多久的?”
“你他妈……”靳邵要被她气呕血,憋着脸不理她了。
黎也更乐了,话一转问:“原来那头像呢?什么意思?重逢?”
他又憋着脸来理她了:“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很不绝对的语意,黎也疑惑一秒,他就又哗哗翻起手机,滑进相册,最后索性头一斜靠在了黎也肩头。
她的轻俏笑意也在触目某一块单独建立的相册里的照片场景时,涣然冰释。
他从第一张开始滑,从各种新书发布会以及线下宣传活动,甚至一些公开颁奖的现场。他溺于人海,望她于高处。
越往后,时间也越后,这都不是网传图,每张都在拍摄时被自动盖上时间水印,并没有那么夸张地精确到每场,但回国后的那几年,每一年他都来。
一边见着她,一边在心里盘算又离她近一些。
不是好久不见,是她终于看见他。
像樊佑说的,这个世界上像他这样的,根本都没见过第二个,可以如此热烈也如此沉默。
让人越发地觉得,这个人活得真是辛苦,你要问他吧,他还会嬉皮笑脸地告诉你,他现在尝到的都是甜头。
黎也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她不知道说什么。他给她看,倒也不是要她讲出什么花,就想当她面指指这张图里的她,指指那张图里的她,说你也不太上镜了,我那时候差点以为自己手机问题,换了两三部。她立刻就笑了。
他保持着靠在她肩头的姿势,不知疲倦地讲着,像他们每一次无聊的闲唠。时间走得悄无声息,顶头的路灯打下来,黎也才惊觉天早黑了。
淡薄光彩浮进雾阁云窗排列的间隙,早月只在黑天中亮起一点,城市是这样的,灯火万家,终而复始。这反倒让人怀念曾经厌烦却已经失去的小城夏夜。
他依然靠着,嘴里喃出梦呓般的话音。
“黎也。”
“嗯。”
他睁眼,说:“仔细想想,我也挺幸运的。”
“嗯。”
“还好活着。”
“……”
他复将眼闭上,叹笑说:“活着见到你。”
沉甸甸的男人压下来有如一块巨石,他气力渐渐松懈,呼吸渐渐平稳,他好像就这样要睡过去。黎也望着远方的天,肩头有热温,人却像安详死去一样的平静。
这不免让她当时就一下地心惊,直到手被他默默攥住。
……
他说,那时他感觉自己是死过一回的人。
说你知道吗?普吉岛每年的雨季都会有那么几天连续降雨。他们同一批的拳手开始并不能拥有个人居所,大家都拥挤在一处废弃工厂边的集装箱房,三层,内置铁锈楼梯,常年昏暗少见光,更要命的是那地方靠湖,一到雨天,就跟以前在旅店时一样潮,令人恼烦。
那种天气里就太容易感冒发烧,他跟一起的拳手遭过不少罪,他对那里几乎没有好印象。
但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潮闷的旅店房间却总让他在那时候想念,分明它们都是同样的令人恼烦。
他不避讳地同她讲起过去许多事,不再隐瞒,就当小故事讲给她听,再刻意博她一些心疼,那样就感觉,好像都没白熬,好像所有苦难都可以原谅。
第91章
靳邵出院后, 黎也告别了三天两头往医院跑的日子,却还被他拉着每晚要住到一块儿,一天凑一天地可算熬到了六月中房子到期, 连人带货彻底搬过去。
大件叫了车来拉, 余下的都好收拾, 大多东西也都慢慢带去了靳邵那儿。黎也买了好几个大箱子装书, 她这没有专门的书房, 房间里放不了太大的书架, 累在家中各处的书籍简直重灾区。
倒也搞不了多久,靳邵还是跟了过来, 扛东西抱东西打下手,不时再蹲下跟她一起整。
其间接了个电话, 靳邵点公放丢在书堆里,黎也不吭声,听到聊话中谈及的一店,才朝他手机屏上看到“萝卜丁”的备注。
第一眼就熟悉,她想着想着手停了,让靳邵注意到,主动提:“以前那个矮萝卜丁,你好像见过来着?在县里那个拳馆。”
关键词一点,黎也有印象了,“哦……他现在还跟着?”
“一直跟着。”靳邵跟她聊, 一时忽略电话, “当时一伙人走得精光, 之后再到市里开店, 能召回来的就两三个,他算一个。”
因为只见过一面, 靳邵都不指望她还记得,知道她跟自己都忘性大的德行,但黎也这人她记事儿都看那事儿的本身印象,她对萝卜丁印象就还有,只记得好像比她还矮点,性格也乐呵,当即就了然了。
靳邵还想问她要不要打个招呼,电话里的人先招呼出来了。黎也听个大概,他们刚在聊下周说要回去看拳赛的事儿,聊到一半被靳邵撇下了,听到有女人的声音,萝卜丁那八卦劲就来了,凑着听筒问谁啊,是不前段时间发朋友圈那个。
黎也没接下去听,理好几摞书,剩下让靳邵弄,先去收拾衣柜剩下几件衣服,蹲太久,缓疲乏往上伸臂,小截曲线惹眼的腰身一晃而过。
电话询问不断,靳邵好一会儿才收回眼,眼尾不自觉带笑:“不然是谁?”
但那天发的朋友圈是毫无征兆的,各路询问压过去,靳邵也懒得回答,想这过段时间回去也能见到。这么一说,人难免疑惑,也没听到风声,就这么突如其来,关键是靳邵在一店多年寡到底,一开二店当老板不到一年就谈上了。
匪夷所思,萝卜丁在电话里疯狂表达自己的疑惑,靳邵一句堵了:“有意见了你?”
对方哦哟一声不敢:“我得好奇一下不是?哪家妹子啊?能入寡王的眼?”
卧室门口,黎也收着衣服出来像有事儿交代,见他还在通电话,立在那不打搅,靳邵说完句“你见过”就挂了。
“怎么了?”靳邵蹲着仰脸。
拳赛这事,靳邵提前跟黎也讲过,要请假现在得先申请了,后面工作也要交接,她一边想一边折衣服,算着日子,靳邵生日也在那时候,跟拳赛前后两天。
想着好请假,多问句:“你到时候生日也在那儿过?”
“回桐城吧,”靳邵说,把箱子封好,拍拍手朝她走,“前两天跟老两口打电话,喊回去。”
黎也点点头,眼盯着上边放空,喃说:“那我得请个长假了。”
心里盘算着路程、过几夜、工作事宜之类,靳邵走到跟前毫无反应,两手搭她肩,才正眼,在他将吻下时后仰躲开,叫:“靳老板。”
这称呼在他俩之间的含金量不亚于爱称,靳邵第一次听到是在床上,给他刺激得不行,平时被人叫习惯了没反应,头回觉得这称呼能这么好听。
更想亲她了,嘴角压不住笑,面上还端着:“昂。”
黎也真诚睁着眼,商议语气:“能报销全勤吗?”
报销餐费路费听过,报销全勤还是活久见了,靳老板脸当场黑了,很快就是副“早知道是这嘴脸”的表情,手顺下去掐了她腰一把,推着她往后,说:“你请假给我过生日,还要我给你报销全勤?你有良心没有?”
黎也忍不住笑,“那算了。”也就过个嘴瘾,在他手里挣动起来,奈何怨妇还怨着,她一躲,他劲儿就更大,把人按着亲没气了才走,还不想走,让黎也踹一脚出去,叫他去阳台收下衣服。
这一遭把床沿她叠好的几套衣服也弄乱,黎也皱着眉重新叠,其间还接到了敏敏的电话,知道她搬家,本来想帮忙,她一说靳邵在,果断不当灯泡。
这个家搬的说容易也容易,两地压根不远,敏敏听到地址都惊了,说很难不怀疑某人早有预谋,她刚说完,早有预谋的人回来了,两只手从腰上环过来。
黎也只好紧急跟电话那边告别,摁住靳邵一只手,人就被他翻过来,见他眉梢挑起,憋什么坏事儿地眯起眼,“你是不想得有点儿太长远了?”
“长什么远?”黎也一脸莫名,嗤说:“你收个衣服也能来劲儿?”
靳邵啧一声,心说装什么,“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衣服。”
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