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寅子南
晚饭开席,郑锦年刚拉开座椅坐下,九叔说道:“天色不早了,就不打扰两位小主人用餐了,少爷,我们明天再见。”
“行,那我送你。”
九叔弯腰,向郑锦年客气叙别的意思。
郑锦年点头,目送两人离开餐厅。
周玉程将九叔送到门口台阶边就懒得送了,叫他和小助理自己回车上闪人。他急着要回去吃饭,和郑锦年聊八卦。
九叔唤住人:“少爷。”
周玉程只好停住脚,神色不耐烦。
他家少爷生得高,身量宽,九叔即便曾经和他一样高大宽阔,可人老了,难免就会生理性的矮上几分,肩膀也没有年轻时挺阔了。
他今天冒然到访,一身穿搭很英伦风,穿的比周玉程居家的背心体面的多,也比郑锦年刚回家换下的polo衫要贵气的多。
他整个人的气质和做派就和这间破败的小公馆格格不入。
“少爷,”九叔语气很深,有些话没有说,流在面上,“我会在宁市多待几天。”
“管你待几天。”周玉程转身要走,想了想,又退了回来,手按上九叔的肩膀,推着他下台阶,突然正经起来,“九叔,我刚刚有句话忘说了,现在说还来得及。锦年,特别不喜欢别人过问他的私生活,不爱好别人查他,我尊重他,体谅他,所以关于他的事,他这个人,我只走心,我跟他,处得就是一个心。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九叔面色深了好几个度:“听是听明白了,但恐怕很难做到。少爷,我要为你负责,这人的生平经历,我还是要查一查的。”
周玉程松开他的肩膀,面色顿了顿,忽然,从嘴角拉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说变就变了:“九叔。”
九叔停住脚。
周玉程睨着眼色,面上的正经有点叫人认不出。
他的态度岂止是强硬,简直是魄人心惊。
“九叔,别的什么事都随你。但锦年,例外。”他在我这,是个例外。
九叔的法令纹压了下去,眉头上的褶皱始终拉不平,他冷了色,也冷了声,片晌后,他道:“明白了。不过,少爷,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别再像之前一样,做什么都一股脑的投入、all in,至少有点保留,我担心你会受伤。”
怎么会?
周玉程肩膀往后耸,刚刚的冷岔都不见了,马上又恢复成九叔最熟悉的那个少年心性模样。
他的表情配上这个动作像在说,你在说什么屁话。
他吃惊:“锦年怎么可能会伤害我,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好,他对我有多好。好了,不跟你显摆了,你不懂,唉,你是不会懂的,只有我懂。你走吧,以后别来这边了,我感觉锦年不怎么喜欢你。你别在他面前晃,显得碍眼。”
九叔:“……”
少爷这样子,九叔担忧归担忧,可又觉得,这要不是他那就怪了。
毕竟是第一次恋爱,爱得炽热投入也正常。
九叔释然:“少爷,我倒是很想在宁市多陪你一阵,可事情很多,四小姐的病情稳住了,不再闹着跳海了,但留下的摊子不少,我马上要去法国做些交接,你有什么事需要提醒我注意的。”
“没有,你看着办吧,毕竟也只有我肯管她了,资产清算结束,我再回去看她。”
“好的,少爷。明天见。”
“明儿见。”
第34章 为什么赶我?
晚饭后,周玉程又拉着郑锦年说了一些知心话,实则,周玉程特别喜欢谈心,总跟郑锦年唠个没完。
健身要拉着郑锦年,饭后消食也要拉着郑锦年,出门遛鸟,更要拉着郑锦年。
他对郑锦年的关心也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知道他加班多,吃饭也不规律,会叫家里的厨师做好菜,又安排助理送过去。
家里的水果吃食,一应都是进口的,周家在国外有自己的农场,会为家中供应菜蔬,周玉程来宁,康兆在饮食方面,早为周玉程提前做好营养搭配方案。
郑锦年就连喝的水,也都是从斐济群岛空运来的。
事实上,郑锦年对这些并不讲究,周玉程本人,因为长期保持这样的生活习惯,也不觉得家中时常进出的不同佣人有什么奇怪的点,更不会留意桌上摆的水果到底是哪个国家运来的。
他只是照自己的喜好,像照顾自己那样,把好的,应该给的,都提供给郑锦年。
郑锦年也是到今天才有所回味,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亲密无间,他图了自己自在快乐,却忽略了周玉程身份特殊,到底,他还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今天突然造访的九叔就是个信号。
郑锦年在目前的工作进展上与周玉程没有交集,因为周玉程话太密,他知晓周玉程举办的车赛顺利过周期,即将办开幕式。整个南边都将焦点暂时聚焦在宁市。
在广大社交媒体前,在万众瞩目中。
在机关单位频繁出入,在大会堂参与议事,在官方新闻中以正面形象露脸,与重要人物和谈洽事,在外人面前何等光鲜亮丽,在宁市的地界,周玉程已经到了一呼百应的程度,哪怕如此,回到家后,在郑锦年面前,周玉程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良、实诚。
对郑锦年没有一丝态度上的改变。
他说他最近在办的事,询问郑锦年接下来又去哪出差,最近又在忙什么,可谓关心的面面俱到,事无巨细。
就在刚刚,他突然将话题跳到童话故事上,好端端的,感慨,说起自己长这么大很少叛逆。好想叛逆一回。
他说他一直都是他妈妈心里的乖宝,很听话。他也没办法像其他的子女,他的那些妹妹一样,那么不懂事,那样让人操心。因为,他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他要以身作则,他习惯了听话。
郑锦年开了小差,再仔细听说时,又听到周玉程说道,他一直有个想法,想逃离地球,不被人跟,不被那些保镖管、束缚,想自己一个人飞,在没有人的月球上,自由自由的,骑摩托。
话题太跳脱了,郑锦年回神后,问:“为什么是骑摩托?”
他要是没记错,大少爷干出过不少离经叛道的事,他在美国办乐队被人拍,陷入桃色绯闻,在非洲大草原摘茶叶,一不小心就参与了民族争斗,当时闹的很大,还作为代表打了官司,后面直接开了场经济战。
也在欧洲大道上骑着三蹦子赶过鸭子,下雨天,母鸭子带着小鸭子,排成一排,那组照片拍得特别梦幻。
周玉程的前半辈子分明有一些很辉煌乍一听很离奇却又极度合理的人生经历,在郑锦年这里,他做什么荒唐事,郑锦年都不觉得稀奇。
可周玉程停了撸铁,重重放下哑铃,肩膀上的肌肉都快炸了,一身的汗珠,他在器械上坐了下来,有所思考,说道:“因为我没骑过。离谱吧,我妈不让,他说这事太危险了,我三妹的初恋以前就是摩托车赛手,后面出事,人差点没了。所以这项运动,我妈给我禁了。”
匪夷所思。
郑锦年确实不理解,他放慢跑步机的速度,改为慢走,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那你赛车没事?你妈让?”
“哎,这个我妈还真让,这个她没说危险。”
郑锦年停了跑步机,手放在机身屏幕上又停了几秒,对于他们家所谓的规矩和奇奇怪怪的约束,郑锦年有自己的理解。
总归,人闲着,就是事多。东一茬西一茬,反正再不合理,在周玉程这里都合理。
他转过头来,有点炫耀:“我骑过。”
“啊?”
“WSBK ,我玩过,有证,要说专业差那么一截,不过倒是很认识一些人,除了业内资深的那些,机构里还送过我车,我后来自己也改装过。少爷,有机会给你看看我车。”
周玉程眼里露笑,好喜欢郑锦年跟他嘚瑟,也好喜欢郑锦年这样喊他,喊的他心头热热的。
他蹭的站起身,话还没说出口,郑锦年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了,拒绝:“不行,今天太晚,改天吧,我那几辆车落灰严重,早不能上路了,有机会叫人改装好,再拉出来给你看。”
“好……吧。”周玉程听郑锦年的。
两人运动完,洗完澡后,郑锦年回房看书,周玉程以前没这个习惯,他见郑锦年就是放假也不给自己休息,睡前读物竟然全是一些物理动力学的课本,博士生攻读的那种,不是那种简单的读物。
现在,周玉程会和郑锦年一起看书,看他读过的那些。会看郑锦年做的批注和算题。经常将自己看进去,以至于郑锦年都睡了,他还挑灯在夜读。
但今晚,周玉程没什么心思看。
他知道郑锦年除了全国全世界出差各处跑,也正在读耶鲁的统计学博士,目前是休学阶段,听郑锦年的打算,他好像是要先去攻读德国某个大学的机械工程。
他不以拿到学历证书为目的,不以结果为导向,日常的学习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这点和周玉程完全不同,和他经受的教育理念也大不一样。
周玉程这几年时间充足,不会想着回归校园,读个几年书,他曾经对法学感兴趣,可最终只考了个律师证,不了了之。
他现在比较热衷于追求精神自由和精神上所带来的愉悦,会将重心偏在这上面多点,他想赚钱的欲念没有郑锦年深,也没有他那样一分钟恨不得全都用上,当作三分钟用,不放过一秒。如此珍惜时间。
郑锦年对于物质的追求和世俗的欲望约等于零。
有时候周玉程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拼,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这样优秀又极度自律的郑锦年,内心真正追求的是什么呢。
他以为他拼命赚钱是对钱感兴趣,可越接触,越深入地聊,周玉程觉得不是。
郑锦年就像个宝藏,越挖越深,越挖越叫人着迷,即便住在一起,无话不谈,周玉程也不能窥见郑锦年身体里隐藏着的最大宝藏。
于是,周玉程为今晚的小插曲做了总结,当作解除两人之间萌生的小嫌隙。
用手掌盖走郑锦年的书页,又关了他桌上立着放着的两台平板。
郑锦年坐的笔直,穿着干净和周玉程同款的睡衣,停下笔,望向周玉程。
周玉程也放下自己手里不太看得进去的书本:“对于今晚九叔突然来的事,我道歉。他打破了我俩和谐相处的氛围,我尽量保证,以后不叫他出现在你面前。”
郑锦年推开周玉程的手,合起书页,在周玉程提到此处之前,郑锦年自己都已经想通想明白了。
“你们开幕式哪天?”他问。
“18号。”
“那天我上午九点落地海市,去办一点私人的事,处理完可能回来会是下午23点,我去参加你们开幕式。”
“好啊,我给你留内场的位置。”
“嗯,”郑锦年视线垂下来,望着周玉程黢亮的眼睛,道:“等开幕式结束,你搬回自己那边吧,我叫人给你收拾行李,楼下卧室装修不停工,有机会,下次你再过来住。”
周玉程的欣喜在一瞬暂停,眼睛里的郑锦年倒影也模糊了。
郑锦年擦了擦手,回床上躺下了。
周玉程跟着他一起回床上,有点烦躁:“为什么啊?好好的,为什么赶我?”
郑锦年拉了拉被周玉程压着的被单,室内空调温度刚刚好,这个季节,不冷不热,架不住周玉程火气大,室内如果不是恒温,不开冷气,他晚上很难熬。
“不为什么,我俩,最近太熟了。人跟人之间,还是要保持一点距离的好。”
周玉程无语。扯了郑锦年的被子给自己盖上,又丢到了一边,四仰八叉躺得特别舒服。
“脱线。睡觉,放屁的话,以后别提。”
两人这晚没怎么继续往后聊,也没闹不愉快,周玉程当然不会惯着郑锦年莫名其妙的要求,他全当他最近大姨夫要来,情绪不稳定。
可这周三,说来也很奇怪,两人却在一件听起来特别荒唐的事上吵了一架。各自都有些不愉快。
起因是,九叔去了法国一趟,替周知梧处理她留下的烂摊子,接管她的财务和做交接时发现,属恶意竞争的对家公司强行收购周知梧在法的一系列品牌公司,其当家人与郑锦年关系非同一般。
被购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九叔来法收回相应股份,在与那位被四小姐讽为女魔头女疯子的安小姐二度交涉时,通过多番调研,确认这个所谓的女魔头,不光曾经是宁市郑锦年手里的得力干将,到现在,账上的财务也依旧和郑锦年紧密相连。
周玉程收到分析报表,有数据支撑,他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安夏背后的老板,确确实实是郑锦年,无从翻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