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墨
陈浦低声嗤笑:“一个二个的……”
“我赞同小李的观点,但是有个最大的问题。”一直皱眉翻看笔录的周扬新抬头,“如果这个人存在,他和张希钰的日常交往,为什么没有留下痕迹?去年他们就没查到这个人。”
陈浦往后靠在椅背里,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他今天穿的是件灰色外套,没扣扣子,露出里头的黑色T恤和清晰的脖颈线条。他说:“我师父说过一句话:独处藏奸。每个案件,最不合理、最蹊跷、最‘独’的地方,就是破案的关键。
这个人既然存在,为什么他们没有微信QQ邮件往来,也没有被别人看到?除了这个人特别小心之外,最大的可能性:他和张希钰,不需要借助这些通讯工具,也可以联络。
因为他们每天见面,他甚至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叫进自己的办公室,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同样的道理,刘怀信的桌上放了三套酒具,为什么他那天只发短信约了张良伟,手机里没有发给第三人的短信?因为他当面跟那个人说更方便。刘怀信那天下班后的动线,就是从学校到家属楼,中途楼下买菜,短短三百米。那个人就生活在这条动线上,或许他们是在学校说的,或许是在家属楼说的。
最后还有一个细节,为什么桌上放的是茅台?男人拿什么酒请客,除了看交情,就是看他对对方社会地位的判断。你不会拿20块钱的二锅头去款待领导,也不会拿2000的茅台去款待一个小角色。方辰宇是刘怀信的好朋友,高继昌是他的领导,无论是哪一个,他拿茅台合情合理,哪怕是鸿门宴。
行了,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
周扬新笑着说:“还能有什么?你把最后的漏洞都补上了。”
“我看方辰宇符合高智商犯罪特点,高继昌则给人感觉虚伪又缜密。”有人说道。
闫勇则满眼星星,看看李轻鹞,又看看陈浦,他觉得思路一下子就通了,很是兴奋。不光是他,大家都露出振奋神色,虽说李轻鹞和陈浦分析案情出力最多,但今天的结果,是二队所有人齐心协力废寝忘食获得的。案发后两天破案,拽不拽?还要掀翻一宗旧案,这下二队又要在分局露脸了。
“李轻鹞。”
李轻鹞再次被点名,望向陈浦。他眼眸淡淡地说:“身为新人,一上手就懂得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干活细致,也肯下苦工,难得是没有瞎忙乎,方向抓得准。干得不错。”
李轻鹞微怔,刚要露出八颗牙齿的笑,表示这全都是他带得好,他却不给她走套路的机会,话锋一转:“当年高考多少名?”
李轻鹞:“什么?”
“高考名次。”
“全省220。”
她答得顺口,陈浦就像只是问了一下她早上吃了什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他人却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220?!她说220?全省一年三、四十万考生,她让在座的这些高考都没有排名的人,情何以堪?陈浦突然问这个干啥?秀大家一脸,他秀什么秀,和他有什么关系,就算他是警校第一,在全省220面前也和大家一样,都是平等的渣渣。
“不过。”陈浦冷着脸说,“该批评的还是要批评,以后不允许一个人私自行动,哪怕张良伟夫妻不是嫌疑人,也不行。”
李轻鹞乖巧点头:“知道了。”
众人还处在我们二队出了个二百二的震撼中,只有老成的方楷最先找回自己的声音,毕竟他家有个初中生,对于学霸和学渣的差距具有良好的接受力。他说:“就算确定了两个嫌疑人,张希钰案已经过去一年,尸体也火化,刘怀信家的指纹不足为证,我们要怎么找到证据?”
陈浦说:“不是已经有人替我们找到证据了吗?”
他说完这话,下意识看向李轻鹞,就见她对他盈盈而笑,一副心有灵犀的快乐模样。陈浦觉得眼睛痛,别过脸看方楷。
方楷稍微一想,明白过来:“说得没错。”
闫勇还懵着:“你们说谁?”
周扬新摸摸下巴:“说的是我们可敬又可怜的死者啊。在这一年里,刘怀信和那人朝夕相处,肯定察觉不对劲,他不是还找了孙浩辰吗?就是在收集证据。他一定是拿到了有力证据,才会摆鸿门宴,打算揭露真相,录音笔就是为了录下那人的供词,西瓜刀是以防万一。”
李轻鹞戳戳闫勇胳膊,细声细气地说:“我们如果去找一年前的监控,如同大海捞针,需要很多时间。可是有人已经不辞辛苦捞过一遍了——我们只需要去找近期有刘怀信的监控,就能知道他去过哪里,拿到了什么证据。陈浦说的是一条捷径。”
陈浦:“但是现在那份证据不见了。案发才过去一天,学校和家属楼都有我们的人守着,不停地询问盘查,那个人从命案现场带走的证据,很有可能还没有机会处理。如果能找到,说不定就是他杀人的有力证据。”
众人眼睛一亮。
第19章
从中学起,李轻鹞就是个很“独”的人。这个独,不是说孤僻或者自私,相反,她和同学们的关系都不错,还有三两知交好友。但她确确实实喜欢独处,独来独往。在求学阶段,她像海绵一样吸收各类知识和观念,但她并不以通俗的目光和标准,来衡量得失与诉求。
所有人都疯狂学习的高三,她可能为了看特别喜欢的歌手演唱会,面不改色去老师那里请假,说家里房子漏水父母都出差哥哥远在天边她要承担起家庭责任去抢救。由于她一贯表现优秀,老师毫不犹豫地准假,还差点派几个男生去帮忙被她婉拒。
她也会迷上物理的某个专题,如痴如醉把市面上所有习题集都买了统统做一遍。后来一次月考物理压轴大题全年级只有她和年级第一的男生做出来。而只有她写了三种解法,被物理老师笑骂为怪才。
她就是喜欢一个人呆着,一个人思考,一个人做题。她的成绩一直处于年级前三十,但是波动很大,时而上浮到前五,时而跌到二十多名。她也不在意,面对老师的批评理直气壮:“全年级一共1200人,我的目标是前50,就能上211,每次都超额完成任务,老师,放轻松点,不是每个人都能上清华北大,我又不是骆怀铮。”
骆怀铮就是那位年级第一,已经保送清华。
老师被她气得差点吐血。
所以,在紧张的高中生涯里,李轻鹞是全班公认的另类,她够努力,但是不会太拼命,一切全凭兴趣状态。状态好,她会一天刷20张卷子;状态不好,她直接抱病“奄奄一息”回家看小说。同学们亲切地称骆怀铮为“独孤求败”,称她为“任我行”。
她第一次高考志愿填数学专业,也不是因为多喜欢,而是想象了一下将来的生活,安静地做题做研究,不用应付太多闲杂人事,假若学历读高点以后当个初高中数学老师也挺好。
李轻鹞的爸爸是个老刑警,母亲是个自己开诊所的中医。对于李轻鹞的这些想法,父母举双手双脚赞成,他们觉得孩子的想法很好啊,她已经这么优秀了,干嘛还要要求她更多呢?
总之,李轻鹞是个有着“小世界”的女孩,她坚定地呆在里面,用舒服的方式活着,她离周遭人的世界很近,但又隔着一段距离。
所以,在她考上湘城大学,上了大半个学期,依然每晚失眠,体重减少10斤后,她做出退学重考警校的决定。父母只是流了一晚上的眼泪,然后给她报了复读班。
不过李轻鹞怀疑她爸其实在偷偷高兴,因为从小他就想让她当警察,后来虽然有李谨诚继承家业,但这么聪明敏锐的女儿没考虑过当警察,她爸其实还挺惋惜的。只是没想到,父亲的夙愿,后来以这种形式实现了。
以李轻鹞的性子,无论高中大学,都没有加入过任何社团,在警校虽然强调团队意识,但她还未对哪个团队,产生过真正的归属感。《乌合之众》这本书她读过三遍,使得她更加警醒地在团队中保持独立清醒的自我意识。
……
陈浦迅速布置了任务:所有人两两分组,调查刘怀信过去半个月的行动轨迹,收集监控。陈浦点了一个刑警跟着他,又把李轻鹞分到周扬新组,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散会了,众人鱼贯而出。李轻鹞正收拾本子,周扬新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说:“全省220!你是怎么考出来的!”
旁边的闫勇摇头说:“这可真是凤凰落在了鸡窝里!二队不配啊不配!”
李轻鹞噗嗤一笑,说:“乱讲,能来二队我很荣幸的,现在更觉得自己来对了,人人都有真本事。”
一句话就说得他俩眉开眼笑。周扬新甩了甩手里的比亚迪车钥匙,说:“5分钟后下楼,咱们路上再交流交流。”
李轻鹞:“没问题!多跟你学习!”
等李轻鹞再回头,陈浦早就走了。
李轻鹞刚说的那几句话,的确有几分真心。今天这个会开下来,她真的觉得二队氛围不错,每个人都有独立观点,不论资排辈,不讲人情面子。这样的工作模式,反而是简单的。
她知道并不是每个部门或者团队都是这样的,甚至可以说,大部分都不是。譬如她以前呆的厅里。她也不是毫无社会经验的应届生,当然明白这样的团队氛围,取决于一个人——陈浦。
从她入职第一刻到现在,二队每一次行动,每一次讨论,还有他昨天带她的一整天,都可以感受到,陈浦非常用心在带这支队伍,他的心中没有个人英雄主义,想要所有人都凝聚成一把刀尖,齐头并进。
李谨诚以前不经意间对李轻鹞提过,陈浦身上有江湖气,也有一股子正气。当时李轻鹞脑补的是影视剧中常见的胡子拉碴一身肌肉头发也许还有点长的痞子警察形象。现在她明白了,陈浦不是那样的。
李轻鹞回到工位,把早上刚泡的那杯昂贵的茶水倒进保温杯,揣路上喝,一边下楼,一边摸出手机给陈浦发消息:
【不高兴,为什么我没跟你一组了?】
等她走到楼下,正好看到陈浦的沃尔沃发动离开,而她的手机一响。
陈浦:【为什么我每次要跟你一组?】
李轻鹞挑了挑眉,心道:呦,这人还挺别扭。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笑着上了周扬新的车。
沃尔沃上,陈浦开着车,手机丢中控台上。闫勇在副驾看手机上的监控画面。
过了一会儿,陈浦瞄了眼手机,屏幕一直黑着,没有消息再来。
他暗暗松了口气,又有那么一丁点懊恼,刚才的语气是不是太重了?
但他当然不能再带她了。前几天她刚来,放谁那儿,陈浦都不放心,只能自己带着。今天看来,她融入得不错,大家也都接受了她。他一个单身男队长,她一个单身漂亮女青年,再带着她不放手,日日形影不离,就说不过去了。会有闲话的。
至于语气重了点……她那么个性子,时不时发癫,刚才她的短信就有点苗头,他能怎么办?只能冷漠一点,以绝后患。
反正她在哪个组,他都会盯着的,待遇等同亲妹妹。
这么想着,陈浦就释然了。别说,今天是小黄牛闫勇跟着,耳边没有昨天那娇滴滴的声音和奇奇怪怪的话语,陈浦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恢复了以往的新鲜。
——
在一上午密集扎实的调查后,案件迅速有了突破性进展。
毕竟,这是一条捷径。
方楷组在月亮湖街的一家四星宾馆上周的监控里,发现了刘怀信的身影。
刘怀信来过两次,不仅在前台逗留很久,还进入酒店的监控管理室呆了一整天。起初酒店保安经理不太愿意承认和刘怀信有过交易。但在刑警的盘问技巧下,保安经理很快和盘托出——当日刘怀信以2000元代价,换走了去年1月某日的三段监控。
现在,那些监控,还在酒店的服务器里。
——
二队全体成员,一起观看了这三段视频。
分别是酒店大堂、电梯和走廊的摄像头拍下的。
那人戴了顶帽子,张希钰也戴着口罩。那人走到前台办入住,张希钰在角落里坐着。办好后,那人也不看张希钰,走向电梯间,张希钰起身跟随。
电梯没人。张希钰站在前面,那人站在她身后,突然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臀部。她抖了一下,只看眼睛,说不上她是在笑还是在抵触。
两人步出电梯,到了走廊。这时他们走得很近了,身体几乎紧挨着。到了房门口,那人掏出门卡,丢给张希钰,张希钰低头刷开房门,那人扯下她的口罩,露出她清晰的容颜。
那人捏住她的下巴,亲了上去,胯往前顶了一下。张希钰挣扎着推开,他笑了,摘掉帽子,镜头下的侧脸清晰无比。
他再不是平日在学校里威严正派的模样,眼里含着深深慢慢的笑,禁锢着她的肢体散发着某种兽的气息。
因为穿着休闲衣裤,也没有梳板正发型,他看起来年轻了至少五、六岁,可依然比张希钰老了很多。然后他搂着张希钰的腰,把她拖进了房间里。
第20章
高继昌小时候,家里条件挺好的。父亲高永辉做生意,母亲许翠林是全职主妇。他们家算是先富起来那批人,算不上大富大贵,但绝对不用为钱财忧心。
高永辉很喜欢这个儿子,长得漂亮,又聪明,从小读书厉害。很多酒局,他都带着高继昌,既有面子,又存了手把手教子的心思。高继昌也没让他失望,鱼翅燕窝、觥筹交错的酒局,并没让孩子迷了眼,回去后,反而更加努力读书。
高永辉问他为什么,他答:我以后也要过这么好的日子,当然要用功读书。
高永辉哈哈大笑,觉得儿子以后一定能混出名堂。
1996年,高继昌15岁,是高永辉最有钱的时候,家里存款就有两百万多,厂子就有三个,走到哪里都被人叫高老板。当一切都太容易获得,周围全是花团锦簇甜言蜜语,高永辉往下看都看不到脚尖,人往云端飘谁也扯不住。
高永辉毫无悬念地走上了那个年代很多男人会走的路——玩女人。
一开始是女秘书,招的高中毕业生,高永辉那时也才三十好几,人长得又精神,哄一阵子,再丢一叠钞票,轻而易举就把人勾到床上。
高永辉食髓知味。与其说他喜欢的是女人,不如说他喜欢的是掌控感和不断的新鲜刺激。
酒吧女、下岗女工、女大学生、下属的老婆……不过他从来不把这些女人带回家,家里虽然有黄脸婆,还有他的宝贝儿子呢。那是他的骄傲、他的血脉、他的家业继承人。
有一次,高继昌问过母亲:“为什么不离婚?”
许翠林睁着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他:“为什么离婚?苦日子都是我陪他熬过来的,当初他刚开始做生意,是我从娘家借的本钱,我陪着他辛辛苦苦摆摊。我没有工作,家里的钱也不在我手里。离婚岂不是便宜了那些小婊子?我死都不离婚。”
高继昌又问:“那你要不要想办法把钱弄一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