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墨
老爷子允了,李轻鹞下班后的时间,就全都贡献给了罗红民和向思翎。她开始发挥自己的特长,非常深入细致地,不拘框架地调查这两个人。这时,她也意识到,尽管和陈浦才共事几个月时间,但是他对她的影响,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譬如现在她一个人开始调查,首先想到的是,不要带过于明确的目的,要去找罗红民和向思翎的“故事”。那就先从死者罗红民找起。
罗红民的创业史很漫长,公司资料很多。他名下光在湘城的房产就有几十套,除了出租的,自主加闲置的就有十几套。李轻鹞就一页一页资料翻,一栋一栋房子查。有丁国强在背后撑腰,再加上向思翎表现得一如既往地配合,这些工作进展得很顺利。
有时候李轻鹞查到11、12点回家,还没有睡意,就坐在桌前,继续看哥哥案件相关的资料。所以这些天,从早到晚,她依然过得很充实,很平静,没有1分钟浪费。
有一次,她再次翻看哥哥失踪前留下的私人工作记录本,和二队同款,全黑巴掌大的本子。在本子靠后的某页,她发现哥哥手抄了一首歌词,正是那首《Angel》。以前她也翻到过,但是没看出什么端倪。这次看到,神色却是一怔。
过了一会儿,她打开手机音乐,戴上耳机,播放了这首歌。她闭上眼,躺在床上,双手放在心口,听到第二遍的时候,她突然睁开眼,扯下耳机,重重地“哼”了一声。
期间周末,李轻鹞回家吃过一次饭,住了一个晚上。她那个快退休的刑警老爸,正好也休假,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拿手菜。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聊各自的工作,最近的趣事。李轻鹞表现得非常开朗,非常愉快,神采飞扬。
只不过,等吃完了饭,她爸去洗碗,她妈突然要给她把平安脉。李轻鹞神色自若地玩着手机让她爸,又乖乖给她看了舌头。然后袁翎就啧啧:“瞧这肝火旺的,上回舌边还只是红,这回都掉舌苔了。脉也弦硬得很,梆梆梆。刚才吃饭我就看出来了,强颜欢笑。谁给你气受了?还是工作不顺利?和妈说说?”
李轻鹞睁大无辜的眼:“没有啊,顺得很,天天被表扬。谁能给我气受?谁敢给我气受?”
孩子毕竟大了,加之前几年李轻鹞状态那么糟。这两年好不容易有了大气色,袁翎也不好逼着问。最后给了句“外强中干”的评价,又给她塞了五盒加味逍遥丸,摇头表示:还是得你自己想开。有什么问题就去解决,愿意跟爸妈说的时候就说。别再憋心里了。
李轻鹞说行。
等她回了租住的房子,嚼着妈妈给的逍遥丸,再一次在心里把陈浦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也是她每天固定想起陈浦的时候,不多,一天三次,一次两袋,一袋100粒。
给陈浦发短信的前一天,她可能就是药丸嚼多了,精神奕奕,到了12点还没有困意,索性继续呆在罗红民名下的一套老房子里,翻找。
那是罗红民于10年前购得的商品房,100多平,多年前可能算不错,现在看来,只有位置不错,房子却太老。罗红民在这里住了两三年,六年前搬走。房子里的老家具倒是留着,估计罗红民也不打算要了。东西却不多,柜子里几床被子,十几件衣服,家电都搬走了。锅碗瓢盆有一些,此外就是书架上的一些书和杂物。
这屋子大概好几年没人住,处处积了很厚的灰。李轻鹞小心翼翼地翻找,以她的风格,说是挖地三尺不留痕,也不为过。
那张罗红民和刘怀信同时出现的照片,就是在一本老相册的某张照片后的夹层里,发现的。
李轻鹞一看时间,半夜3点多。本来这么大的事,肯定得电话轰陈浦。但是她想着他人远在云南,插了翅膀也不可能马上赶过来。再想到以他拼命三郎的性子,搞不好睡得很晚,就发了条信息过去。
发完后,她又把同样的照片,发给了方楷,同时请假明天晚到办公室。
等她揣着这份滚烫的证物,放到办公室抽屉里,再回家洗澡准备睡觉,已是凌晨5点整,她又看了眼手机,陈浦还没回复,干脆倒头就睡。
第二天,李轻鹞黑着两个眼圈,熬夜了也没什么胃口吃早饭,只在路边买了个无糖无油的面包,等她啃着面包,走进二队办公室时,已是上午11点多。
她恹恹的,走到座位坐下,突然想起早上走得急,逍遥丸也忘了吃,一阵懊恼。她又用力啃了一口面包,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她抬起头。
那个空了快有一个星期的座位上,坐着个风尘仆仆的人。陈浦的行李箱还丢在桌边,还是一身黑,黑T恤黑裤子,头发有点乱的样子,但是脸洗得很干净,一件冲锋衣搭在椅背上。他挂着跟她同款的两个黑眼圈,正静静地盯着她。
第58章
李轻鹞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冷淡的神色浮上她的脸。她继续吃面包,不过忽然不大口了,改小口小口吃。
等她吃完最后一口,把包装袋丢进垃圾桶,又抽一张湿巾擦了擦嘴和手,那道黑影才站起来,走到她的桌前,食指关节曲起,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我们去小会议室。”
李轻鹞照旧冷着脸,抱起一叠资料,跟在陈浦身后进了会议室。
陈浦打开灯,把笔记本往桌上一丢,拉开椅子坐下,一只手翻开笔记本,另一只手以拳抵嘴,咳了两声。
李轻鹞在他对面坐下,这才抬头,又打量了几眼。这人好像瘦了点,还黑了点。除了黑眼袋,白眼珠里还有因为休息不好而起的血丝。听咳嗽声,像是呛了冷风。不过他很快放下手,神色如常,眼眸还是垂着,没有看她。
冷淡程度,比他离开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轻鹞心里那股消失了五天的火,突然就平地发芽,一蹿老高,伴随着阴风阵阵,山雨欲来。
可李轻鹞生闷气,从来都是不上脸的。她换了姿态,全身放松下来,往椅子里一靠,翘起二郎腿,右手往扶手上一搭,脸上绽出一抹堪称优雅的笑。
陈浦立刻感觉到她气场的变化,心脏冷不丁抽了一下。
“搭的最早一趟飞机?5点多动的身?”她笑盈盈地问,“这么着急?”
陈浦沉着脸答:“你这边有重要发现,我身为组长,当然要第一时间赶回来。已经跟老丁打过招呼了,云南那边,少我一个也不要紧。”
李轻鹞“啧”了一声,很随意地翻了翻资料,说:“解释那么多干什么,你爱几点回来几点回来,哪里用得着跟我一个组员解释。”
陈浦干噎了一下,沉默一瞬,说:“说案子吧。”
可李轻鹞那股浑身抖擞的劲儿,远远没有过去,依旧搭着眼皮,细声细语地说:“不就是我发给你的那样呗,照片在罗红民一套老房子里发现的。可能是巧合,也可能两人真的有别的渊源。其实你也不用火急火燎赶回来,我会接着查的。以前没发现,一个人查案,效率还挺高。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不也被我发现了?其实你继续呆在云南,遥控指挥就行了,保管你高枕无忧。”
陈浦抬头看着她。
李轻鹞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我说的哪里不对了?”
他慢吞吞地说:“不是你发消息,让我速回吗?”
李轻鹞:……
靠,她把这事忘了。昨天半夜发现线索,第一反应就是告诉他,叫他赶紧回来。
李轻鹞一时找不到借口,冷着脸不说话。
结果陈浦又说:“还是半夜三点多发的消息,知道你是一个人在查案,谁敢不回来?”
不知为何,这话令李轻鹞心头火气瞬间消了一大半。不过她还是一副倨傲的样子,把装在证物袋里的照片,往他面前一推:“行了,回就回吧,无所谓,讲案子。”
陈浦拿起这张照片,神色变得凝重:“知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吗?”
李轻鹞摇头,说:“不过,我猜是在2016年夏天至2017年夏天之间,也就是七年前。”
陈浦点头。
他们之前已经追查出,七年前,刘怀信和两名身份不明的男子,一起租住在朝阳家园17栋101室。但是家人、朋友,都不知道那一年,刘怀信在干什么。直至那年夏天,刘怀信回家,性格大变,变得沉默寡言,开始发奋考研,最终考上研究生,毕业后进入二十九中就职。
陈浦看着她,眸光清亮透彻:“那这个时间段,罗红民在干什么,知道吗?”
这一点,李轻鹞这段时间在梳理罗红民的“故事”时,早已了如指掌。
“2015-2017年,罗红民开了一家直播平台公司,但在2017年冬天,因为政策原因和经营不善,他关闭了直播平台,转而投向网络教育。”
陈浦的目光再次落在照片上:“所以,这张照片,有可能是直播公司的某次活动?”他的心头微微一震:“刘怀信和另外两名男子,整日深居简出,是在那套房子里搞直播?”
李轻鹞定定地望着他:“我也是这么想的。”
——
数年前,直播市场是个什么情况呢?风起云涌,鱼龙混杂,监管缺位,英雄逐鹿,乱象纷呈。
陈浦和李轻鹞立刻去找丁国强汇报,丁国强也觉得这条线索很蹊跷,大手一挥,让他俩继续追查。
按照华誉集团的人事档案,当年跟着罗红民干直播的骨干,大部分出走,还有几个留下,进入集团中高管理层。罗红民已死,陈浦他们立刻去找这几个人了解情况。
然而调查结果,不那么理想。
这几个人都不认识刘怀信。据他们所说,当年直播平台初创,一切都在摸索阶段,管理很混乱,主播人数井喷式增长,他们确实对刘怀信没印象。至于那张照片,他们都认出是平台的某次月度表彰会,每个月都搞,当月直播收入进入前三十名的直播账号代表,都能获奖。
陈浦和李轻鹞综合判断,这几个人没有说谎。
李轻鹞又问他们要当年直播公司的档案资料,他们却说,平台倒闭后,罗红民和几个高管经过商量,决定把所有资料,无论纸面和电子数据,全部彻底销毁清除。
“为什么?”
他们露出些许尴尬神色,但也没有隐瞒,解释道,因为那个时期,直播平台非常乱,监管政策也不完善。很多内容,如果放到现在,直播主播和平台负责人都要坐牢。罗总这么干,也是安全考虑。特殊的时代因素吧。
陈浦他们又想在网络上找,看能不能搜索到当年和刘怀信有关的直播视频。可一是因为主要数据都被清理掉了,二是时间隔得久,一无所获。两人只好拜托信息部门的同事,继续帮忙寻找。但对方表示,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可能需要花很长时间。
线索查到这里,等于又中断了。
陈浦和李轻鹞重新商量,该往哪个方向找突破口。
话说回来,一块忙了两天后,两人的配合依然如同之前那么融洽默契,步调一致,但都绝口不提工作以外的事,也再无半句玩笑。下班之后,饭也绝不一块吃,李轻鹞说我累了想回家吃外卖,陈浦就说行,一个人去了路边小馆。早上两人也不再一块上班,谁也不约谁。上班时间公事公办,就事论事。偶尔讨论到兴起,眼神交汇,蕴藏光彩,但又都平静地转过脸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这会儿,陈浦在白板上写下罗红民、刘怀信两个名字,分别标上A、B,又在后头写下C和D,对应的人名却空着。
李轻鹞立刻明白了:“C和D是和刘怀信一起干直播的另外两个人。”
陈浦点头,说:“昨天晚上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之前我们认定了,刘怀信之死,背后藏着的是张希钰案,后来我又推测,有个反侦察能力很强的高手,才是杀刘怀信的真凶。而罗红民之死,路星是明面上的最大嫌疑人,不排除与向思翎有关,情杀、仇杀是主要动机。
但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看呢?
罗红民是当年直播平台老板,是金主,刘怀信三人,是主播。他们都和同一件事有关,那就是直播。现在,短短三个月里,和这件事有关的四个人里,已经被杀了两个。”
李轻鹞心头一震。
她说:“难道,我们之前的所有推论都错了?罗红民的死真的与向思翎无关,而是因为别的事?真凶另有其人?”
陈浦在指间转着笔,说:“不要急着下结论。如果罗红民的死,真是因为和直播有关的事,你怎么知道,向思翎和这件事就没有关系呢?”
陈浦决定,再去找向思翎谈一次,反正暂时没有别的突破口,不如刺探一下。
向思翎一如既往的爽朗,配合。
然而当她看到刘怀信的单人照片时,露出茫然神色,皱眉:“这人是谁,我不认识。”
神色不似作伪。
问及当年直播平台的事,她更是一头雾水:“七年前,轻鹞,我和你一起在读高中啊,那时候我那么小,都不认识我后爸,怎么会知道公司的事?后来,我是知道他那段时间干过直播,但具体情况,我真的一点都不清楚。”
他们走了以后,向思翎静静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嘴角一扯,掏出手机,打给前夫钱成峰。
钱成峰说:“如今你是大老板了,有什么事劳动你大驾,给我这个旧人打电话?”
向思翎说:“没事我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在你心中,我就这么无情无义?”
钱成峰沉默了一瞬,说:“我没那个意思。说吧,什么事?”
“刚才警察来了,给我看了一张照片,让我认人。”
“谁?”
“如果我没记错,那个人,应该是当年和你一起做过直播的人,我在家里看到过你们三个人的合影。
钱成峰,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警察突然查他,查直播平台?你们三个,当年到底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第59章
从向思翎公司出来,正是中午,太阳很大。李轻鹞一额头细密的汗,扭头一看,陈火炉的前襟后背都湿透了。她撇撇嘴,看见路边有家柠檬茶店,如蒙大赦,说:“我要去买杯冰的。”
陈浦倒不觉得很热,习惯了,哪怕在烈日下,再跑几个来回也没问题。见她步子走得急,莫名有点气呼呼的感觉,他就不声不响地跟进店里。
李轻鹞知道他排队在自己身后,也不理会,轮到她时,点了超大杯鸭屎香柠檬茶少少糖少冰,正要出示二维码,身后传来陈浦低沉的声音:“两杯吧,我来付。”
李轻鹞:“那还是分开付吧。”果断扫码。
店员看看两人,忍着笑,问陈浦:“先生,所以您也是一个超大杯鸭屎香柠檬茶少少糖少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