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青蝉坠落 第65章

作者:丁墨 标签: 欢喜冤家 现代言情

  地上的向伟,睁着眼,一动不动。

  李美玲腿都软了,还是向思翎扶住的。她颤声说:“你去试试,他、他、他还活着吗?”

  向思翎看着向伟怒瞪的眼睛,也怕极了。她慢慢蹲下,试了试他的鼻间,没气了。

  “妈……”向思翎哭道,“他死了。”

  李美玲脸色惨白坐倒在地,呆呆的,先是自言自语:“我……我是为了救你,为了救我的女儿,这算正当防卫……对不对?”

  彼时,向思翎对母亲的感情,是极为复杂的。她本能地厌恶她,恨她,把自己献祭给罗红民,成为玩物。可李美玲一遍遍给她洗脑,说是为了救这个家,是为了她好,每天告诉她可以少奋斗多少年,淡化“性”的重要性。这些话,令向思翎迷惑,也令她心生畸形的奢望——她的母亲,只是三观长歪了,她不是故意要害她,她是真以为这样就是对的,就是好的。她只是无知又市侩,她并没有坏到底。

  因为这有这样想,十几岁的少女,才会觉得,自己没有被父母完全丢弃。

  而现在,在向思翎的眼前,在她生死攸关之际,确确实实是李美玲出手,杀了向伟,救了她和骆怀铮。这令向思翎原本冰凉的心,重新又有了温热的感觉。她抱着颤抖不已的母亲说:“妈,算的,肯定能算正当防卫,我们报警吧,赶紧叫救护车救骆怀铮。”

  李美玲的目光,这才缓缓落到地上的少年身上。她紧紧抓住向思翎的手,眼睛异常的亮,说:“向伟不是我杀的,是这小子杀的。等警察来了,你就这么说。”

第84章

  向思翎呆住了,脱口道:“不行!绝对不行!”

  李美玲却死死攥着她的手,攥得她生疼:“我是为了救你才杀人的!你要把自己妈送进监狱吗?你还有没有良心!我来之前,这小子就已经把你爸快打死了,不差我那几下!人本来就是他杀的!是他杀的!”

  向思翎含着泪,拼命摇头,李美玲也哭了出来,说:“我都是为了你,我一个当妈的,怎么能看到别人杀我女儿?思翎,妈妈求求你,就这样说好不好?妈妈不想坐牢,难道这个男孩子,比妈妈还重要吗?”

  ……

  陈浦:“所以从那天开始,你就帮着李美玲作了伪证?”

  陷入回忆的向思翎抬起头,眸光清亮,神色悲伤:“我不想这样的……刚刚我已经说过,当时的警察应该也有记录——当晚我完全说不出话,丢了魂一样,紧接着发了高烧,烧退以后,我就把这些事都忘了。”

  方楷冷笑着说:“你忘得还挺是时候啊。”

  向思翎神色无奈:“大脑的事,我当时也不懂。”

  然而,向思翎没对警察说的是,她当时面临的,不止是李美玲拿母女情分压迫。

  当然还有罗红民得知后的震怒,以及一系列迅速反应的措施。而对于她的威胁,无外乎是裸照、视频、人口贩卖、名声烂穿之类,对于当时那个女孩来说,最惧怕的事。罗红民当然要保李美玲,否则她肯定跟他鱼死网破。而他的心思和手段,自然和李美玲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骆怀铮这个无辜穷孩子的命运,在他们看来,理所当然,不值一提。

  当然,多年以后,向思翎回想起当时的自己,第二次被那几个成年人捂住嘴,不能发出声音,多少有些怯懦和愚蠢。可后来的向思翎,已经不会再像当年,反复责备自己了。

  未成年的孩子,一心奢望着爸爸妈妈爱的孩子,是幼嫩的青蝉,是单纯的雏鸟。而大人们,是手持刀斧的螳螂,是口欲难填的秃鹫。当时的她,没他们心思诡谲,没他们手段周全,没他们心狠手辣,孩子敌不过,才是正常的啊。

  而李美玲,在她拿起铁烛台那一刻,心里想的究竟是要救女儿,还是要杀向伟,抑或救的是她成为罗太太的最大筹码……后来,向思翎也没有去问过。

  ……

  陈浦既没有像方楷,冷言冷语给向思翎施压,也没有因她成套的完美说辞,有丝毫神色松动。

  他只是抬起头,用那仿佛浸着雪光的黑眸,盯着向思翎,问:“当年警方收集的证物里,没有那块抹布。是有人藏起来了吗?”

  在审讯室内外,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中,向思翎点了点头。

  ……

  在被李美玲一顿威胁后,向思翎恍恍惚惚,仿佛又陷入了这些天来,那种灵魂和肉体脱离的状态。李美玲以为她听话了,平复了呼吸,打电话报警,化身为受害者家属,一顿悲痛万分的哭诉。

  向思翎望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少年,想出声唤他的名字,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

  她那几天,是真的意外失声了。否则也不可能瞒得过那些警察。

  但李美玲毕竟不是职业罪犯,打完电话,才注意到地上还掉了块染着自己指纹和向伟血迹的抹布,她一下子慌了,说:“怎、怎么办?”

  她拿起抹布到厨房,想点火烧掉。向思翎抢了过来,对她摇摇头,用仅存的一点气音说道:“警察……马上……”

  李美玲也明白过来,警方看到垃圾桶里一堆刚烧过的灰烬,肯定会生疑。而且万一烧一半警察来了,那就更糟糕了。她好像都听到警铃声了。

  “那怎么办?”

  向思翎突然走到窗前,不等李美玲反应过来,扬手把抹布丢出了窗外。

  “你疯了!”李美玲冲到窗前,看到楼下的情形,松了口气。

  楼下停着个大垃圾车,抹布掉进去了。

  每晚大垃圾车都停在这里,母女俩都知道。但李美玲不知道的是,早上5点,垃圾车才会被拖走,会在垃圾站停半天时间,下午才会彻底清理。

  那时候向思翎的内心还是焦灼的,激烈斗争的。她不敢对警方说出真相,也不忍,那毕竟是她的母亲,刚刚还是为了救她才杀人。可她决不能让骆怀铮背锅坐牢,那是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她还没想好怎么办,所以在警方面前,一直沉默。

  第二天清晨,母女俩才从警局回来。李美玲对于女儿“装哑”的表现很满意,一到家,就精疲力竭睡了过去。

  向思翎趁着她睡着,溜出了门,跑去了垃圾站。

  和警方角力那段时间,罗红民也不敢轻易上门或者联络,要么派小弟传话,要么还是偷偷从那条暗道到他家来。后头一步一步,全都是罗红民教李美玲做的。

  但这一点,向思翎自然也不会提警方提及,只说是李美玲一个人的主意。

  ……

  隔壁,从来有泪不轻弹的李轻鹞,眼里充满泪水,死死盯着向思翎。

  她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女人,曾经有过多么黑暗可怜的过去,足以令任何人心里翻江倒海般的震撼和难受。她也明白那时候她或许小,被人控制,身不由己。可她还是想问一句——

  为什么?

  这份足以为骆怀铮洗脱罪名的至关重要的证据,为什么七年后,她才拿出来?

  这时,审讯室里的陈浦,已替她问出了口:“这七年你应该有无数机会,为什么不把证据拿出来?”

  向思翎抬起一双水光盈盈的眼眸,晶莹的泪水,像是不受控地满溢:“我刚才说了,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我忘了很多事,包括这份证据的存在。今天才想起来。”

  “砰。”李轻鹞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眼泪掉下来。这样的情绪外露,于她而言,是非常非常少见的。同一个屋子里其他刑警,全都看向她。周扬新暗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

  面对警察们锐利的目光,向思翎再度垂下眼眸,伸手轻轻擦干脸上的泪。

  她还能说什么呢?七年前的那个女孩,是真的不怕死,也想救骆怀铮。

  可她怕大人们描绘的可怕折磨和结局,怕自己成为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更别提他们日日在她耳边说,李美玲是为了救她,是为了救她,是为了救她。她要为个本就重伤了人的男孩,把母亲送进监狱,她就是畜生。

  她想自己可不就是畜生吗?明明以为能为骆怀铮而死,可当她真的被人捂住嘴巴绑住手脚,日日精神和身体双重折磨,她最后的选择,还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大概正是因为,她是李美玲的孩子吧,终究把自私,刻进了骨子里。

  那时候的她,不仅懦弱,愚蠢,还有着无知和无畏。

  在得知骆怀铮已经被判刑那天,她就下定了决心,要等下去。等到某一天,自己再也不惧怕他们,等到她有能力反击,就一定要拿出这份证据,为骆怀铮脱罪。

  只是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要等整整七年。

  还是陈浦沉稳的声线,打断了向思翎的思绪:“那块抹布,现在还能找到吗?”

第85章

  德思中学位于湘城西北部,学校的西面,有一片林子,林子后面是一栋实验楼,围墙外,是个小印刷厂。在李轻鹞的记忆里,当年经常有同学跑去那片林子散步、玩耍、吃零食。树林的范围一直蔓延到围墙外,还有同学会翻墙、翻铁门跑到印刷厂附近玩。

  李轻鹞有时候也会跑去树林里呆着,图个清静自在。后来,她和骆怀铮钻过三次小树林。

  不过别误会,两个好孩子的早恋,仅限于亲吻和拥抱。骆怀铮的手连她的衣服都没伸进去过。他要真敢伸,李轻鹞绝对会打断他的爪子。不过那时候,骆怀铮的眼睛,分明比太阳照耀下的溪流,还要热烈、纯粹、干净。

  七年过去了,印刷厂倒闭拆迁,不见踪迹。校外的树林也犁平了大半,新的住宅楼拔地而起。但校内的那片林子,依然郁郁葱葱,比当年还要高大茂盛。

  向思翎说,她把那块毛巾,装在一个玻璃瓶里,藏在了某棵树的树根下。

  然而那时,怀揣着秘密、内心挣扎的少女,实在太过慌乱,趁着夜色而来,明明记住了树的特征,再过些日子白天来,却发现完全找不到了。她挖了好几棵树,手忙脚乱,可树底下什么都没有。

  再后来,她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这大概是天意吧。”向思翎在审讯室里木然叹息,令刑警们难辨她这句话的真假。

  “如果隔了这么久,那块抹布还在,能找到它的,只有你们了。”她对刑警们这么说。

  丁国强当即下令,调集所有力量,挖地三尺,也要有个结果。

  这注定是个喧嚣的夜晚,德思中学后方的树林,被无数灯光照亮。刑警队开始一寸寸勘探每一棵树、每一捧泥土,每一个树洞甚至树上的鸟窝。

  向思翎记不清具体位置,如果他们运气不好,那棵树位于围墙外,早已被推平,那么他们今晚的所有努力都将白费。

  勘查工作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

  小型挖掘器械、锄头、铲子、警犬……统统用上,光影交错,脚步纷沓。

  李轻鹞已经勘探了两棵树,树根附近全部被挖开,并无发现。走到第三棵树前时,她顿住了。

  这棵树有一截树根,暴露于地面之上,非常粗大,有一米多长。因为常有人坐,树根的上半部分变得光滑,是个天然的长凳。而头顶上,绿茸茸的树冠,几乎能遮住所有阳光,令这一个小地点,拥有着森林深处般的隐秘和幽静。

  李轻鹞没想到,七年过去了,这里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某些埋藏已久,久到李轻鹞以为已经不存在的记忆,就这么冲进脑海里。

  那是在初春的一个午后,太阳很大,所以一点也不冷。李轻鹞溜达过来,爬山坡消食。骆怀铮和她相隔5分钟出教室,走到山坡下,找到她,就拉住了她的手。

  李轻鹞很清楚地记得,那天,两人穿的都是厚厚的蓝白色冬季校服。骆怀铮里头是一件薄薄的黑色卫衣,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还有瘦长的手指上,闪动着白皙清透的光泽。

  李轻鹞走到“老地方”——这段充当长椅的树根,舒舒服服坐下,骆怀铮就挨着她坐。过于宁静的环境,一开始还令两人有些尴尬。不过他们很快又聊了起来,就像在教室里同桌一样。

  “昨天晚上篮球赛,3班赢了5班,大比分。”

  “我就知道,那我们班不是要跟3班打?”

  “没错。”

  “咱班输定了。”

  “哈哈。”

  “晚上去食堂吃,还是去校门口?”

  “门口吧。”

  “想吃什么?”

  “吃什么不重要,你没发现,咱俩一块去食堂,看我们的人好多吗?主要是看你,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骆怀铮被她逗乐了,偏头盯着她洒脱随性的神色,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尖:“怀璧的人明明是我。”

  她就瞥他一眼:“呦,这句情话说得不错。”

  两人确定关系其实没多久,她大大咧咧,骆怀铮却被“情话”二字惹得脸颊泛红,大名鼎鼎的学神少年一高兴,就跟个二傻子似的,换坐为蹲在树木上,从旁边扯了几根草,又心情很好地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