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青蝉坠落 第73章

作者:丁墨 标签: 欢喜冤家 现代言情

  这话其实稍微有点煽情和夸张了,李轻鹞虽然难过,虽然学习状态受了极大的影响,但是一辈子那么长,18岁的她还真不会想那么远。

  但是李谨诚不知道。他无条件相信着妹妹的每一句话。他觉得妹妹从小主意正,她说一辈子,搞不好就真的犟一辈子。那是李谨诚无论如何也不忍心看到的。

  年轻小伙子站起来,焦虑地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又叹了口气,终于被逼得下定决心,在妹妹面前站定,说:“我可以私下调查这个案子,也可以向你承诺,不查到水落石出绝不罢手。但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李轻鹞也站起来,擦干眼泪:“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第一,从今天起,你给我好好学习,全心全意,不许再想骆怀铮的事。下次模拟考,全年级必须进步10名以上,我都会看着的。你有多努力学习,我就会有多努力找他。第二,如果我查到最后,他依然有罪,要坐牢,那他就是个劳改犯,这是我们全家人都不能接受的。你永远不能再想着他,不能再见他。答应这两条,我明天就开始查。”

  李轻鹞斩钉截铁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发誓,一定会考上很好的大学,如果你查完了,还是证明他有罪,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永远都不和他在一起。”

  ……

  讲述完这一段过往,李轻鹞并没有露出多少悲伤或者愧疚神色,她看起来平静极了,对陈浦说:“所以你看,我怎么可能还跟骆怀铮在一起?知道我哥失踪那天,我就发誓,永远不和他见面。我哥失踪前,就对我提了这两个小要求,总要全部达成了。”

  陈浦听得心中百味杂陈。

  听到当年,是李轻鹞求李谨诚去查骆怀铮案,他并没有多吃惊。她那时候再早慧成熟,也是个孩子,17、18岁。只能说造化弄人。谁能想到,李谨诚会在那段时间神秘失踪?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她却躲开了,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听到这件事,心里会不会怪我?要不是我求,他就不会去查,现在说不定人还好好的,跟你一样升了中队长。也是,我连爸妈都不敢说,就怕他们心里怪我。说真的陈浦,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咱们也可以当今晚什么也没发生,不必要在一起……”

  话没说完,她的嘴就被人捂住了,陈浦无奈地说:“姑奶奶,原来你也会说傻话。要问我怎么想,首先,你哥就不见得是因为骆怀铮案失踪,一切不是还没查明?其次,就算是,他是个成年人了,还是刑警。他去查这个案子,是因为你的请求。但他之后走的每一步,决定冒什么风险,都是自己做的决定,我相信一定是出于刑警的责任心。你别把什么都怪在自己头上。”

  李轻鹞只是笑笑,却不搭话,一看就没听进去。

  陈浦一直知道她是个左性的人,这根刺既然在她心里埋了七年,不可能因他几句话就拔掉,只能以后再说。

  而且,她的心态,陈浦也可以理解。这就好比哪天,你非要吃个什么东西,让至亲的人去买。他去了,结果出了车祸离世。尽管谁都知道,罪魁祸首是疲劳驾驶的司机,可你能不自责吗?你余生都会反反复复想,假如那天,我没有对他提出要求,一切都不会发生。

  只要爱还在,巨大的足以吞噬心灵的愧疚,就会伴随残生。

  陈浦忽然又想到,李轻鹞那几年患上抑郁,会不会也有这件事的原因?对哥哥的愧疚,大概令她无法原谅自己。与其说,“和骆怀铮分开”是践行对哥哥的承诺,不如说是李轻鹞对那时候的自己的严厉惩罚,罚自己永远不能和爱的少年在一起。

  这个认知,令陈浦心中又冒出了一小股酸雾。不过,所谓雾,那就是淡薄的,轻微的,可控的。哪像从前,那是一大盆一大盘酸水泼脸上。毕竟他是李轻鹞的现任男友了,身份不同,耐受力自然也不同。而且,既然李轻鹞都觉得翻篇了,在他这里,就更加不值一提。

  于是他伸出双手捧着她的脸,说:“行了,我知道了,反正结论是你不会再和骆怀铮在一起,我知道这点就够了。你也只要知道,我会一直和你一起找李谨诚,直至我们找到他那一天。到时候你有什么话,当面和你哥说。别的,在那之前,都不想了,除了内耗没意义,行不行?”

  李轻鹞“嗯”了一声,那层坚硬冰凉的外壳,好像终于消散了。她用雪白的牙齿咬了咬下唇,水盈盈的眼睛微微泛着红,望着他不说话。那张脸在他的掌心显得格外柔嫩小巧。

  李大聪明何时在人前,露出过这样柔软可爱的模样?陈浦心中又怜又爱,果断说:“咱们还是接着亲吧,别瞎聊了,伤感情。”

第13章

  早晨8点,向思翎牵着女儿的手,走下一辆劳斯莱斯。眼前是全市最贵的一所国际幼儿园,金发碧眼的年轻保姆背着孩子的书包,跟在她们身后。

  门口的外教班主任看到了钱思甜,喊道:“Good morning,Angel!”

  钱思甜答道:“Good morning,Catherine.”

  向思翎蹲下,抱着女儿:“亲妈妈一下。”

  钱思甜在妈妈脸上重重啵了一下,甜甜地笑了。

  “听老师的话,在幼儿园要全用英文,不能说中文哦,以后你生活的地方,所有朋友都说英文。”

  “好的……啊,OK,mommy.”

  向思翎端详了女儿一会儿,接过保姆手里的书包给她背上,又摸摸她的头:“去吧。”

  孩子飞一样地冲进幼儿园,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向思翎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保姆看着她微红的眼睛,用流利的中文说:“思翎,你舍不得她。”

  向思翎说:“当然,她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贝。”

  保姆又说:“我还是不明白,虽然孩子的独立性很重要,Angel还是太小了,为什么你舍得把她送出国?”

  向思翎抿了一下唇,戴上墨镜,姿态优雅地坐进劳斯莱斯:“因为只有远离这里,她才能拥有更好的未来。等下个月出了国,她就靠你照顾了。如果事情顺利……”她顿了顿,“我很快会去和她团聚。如果不顺利,希望你善待她至成年,我不会亏待你。”

  中午,这辆车驶出华誉集团总部,驶向一家私密性极好的顶级餐厅。有人在那里等向思翎。

  包厢里只有一张小桌,放了两套餐具,却足有二十多平米宽敞。向思翎走进去,看了眼正在翻看菜单的男人,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男人已站起来,似乎想过来迎一下,但又站着没动。

  向思翎的姿态却比他从容多了,走到桌前坐下,翻了翻菜单,语气熟络:“点菜了没有?”

  钱成峰盯着她依然美得惊人的容颜,喉结滚了滚,答:“没有,等你来点。”

  向思翎笑了笑,也不推辞,按下服务铃,等服务员来了,随手点了几个菜,说:“我们不叫,别进来,要聊事情。”

  服务员很快退了出去。

  “考虑得怎么样了?”向思翎开门见山地问。

  钱成峰露出为难神色:“突然让我去美国,我英文也不好,资源人脉都在国内……”

  向思翎打断他:“他们有甜甜重要吗?而且我会成倍地补偿你,你过去,就是美国分公司的老大,不管业务发展得好坏,我在那里购置的固定资产,都足够你们父女俩挥霍一辈子。”

  钱成峰却看着她的眼睛:“那你呢?”

  向思翎就笑:“怎么,关心我啊?”

  钱成峰盯了她几秒钟,“嗯”了一声。

  向思翎神色微滞,端起清茶喝了一口,说:“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过来。这么大的集团,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钱成峰转而问:“听说前些天,你干了件大事?举报了李美玲,给你那个心肝肉洗白?”

  “大公无私而已,我是个尊敬守法的好公民。”

  钱成峰沉默着,拿起茶杯在手里转了转,说:“我一直在猜测一件事。”

  “那你最好不要问出口。”

  “罗红民是不是你杀的?”

  向思翎坐得笔直,纤细的腰仿佛有着最坚韧的力量,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与他对视了几秒钟,说:“那你呢,七年前,你们到底干了什么?你上次还没有回答我。要玩交换秘密那一套吗?”

  钱成峰感觉有些头疼。如果说四年多前,向思翎和他结婚时,还是个沉默,冷傲,纯真的女人。现在的她,就像吐着信子的细长美女蛇,既富有侵略性,又足够妩媚蛊惑,让人难以招架。

  他避重就轻地说:“那个年代的直播,你知道的,大家都乱来,没什么节操。我也没能独善起身。但我们也没做特别过分的事,和别人相比,不算什么。”

  向思翎嗤笑:“警察可不会因为你做过几段无伤大雅的直播,就拿着张死人照片,到处问。既然咱们要为了孩子结盟,你最好有点诚意,说实话。”

  钱成峰多精明的职场中人,心知向思翎就是要拿他的把柄。不过他也早已不是当年结婚时,对她掏心掏肺的那个傻男人了。于是他说:“真没干什么,就有一次,我们打伤了一个警察,后来那警察跑了。”

  向思翎暗暗记下这一点,不再问了,说:“美国的房子也准备好了,你们过去之后,就可以正常入住。甜甜的学校我也已经联系好了,生活上有保姆照顾。你只要在发展海外版图的同时,尽好父亲的职责就行。”

  钱成峰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来?”

  向思翎的回答同样似是而非:“我现在出不了国,警察一直盯着。如果这次能够全身而退,我就把华誉的股份和资产全都卖掉,来美国和你们团聚。如果到时候你还愿意,咱们一家三口,可以像以前那样生活。毕竟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插到我们中间了。”

  钱成峰神色震动:“你愿意……跟我复合?”

  向思翎就笑了,低头看着桌面:“我说自己曾经真的被感动,爱上你了,想跟你在一起。当年你就不信,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控制我了,你还是不信吗?”

  “不是……我只是……”钱成峰喃喃,这几年,这个女人离他的生活远远的,他也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可此刻他惊讶地发现,眼里涌出了泪。

  “你不是和骆怀铮走得很近吗?”他酸涩地说,“怎么舍他而选我,我可没他帅,也没他年轻。”

  “他呀。”向思翎叹了口气,钱成峰看得出来,谈及那个男人,她是真的心平气和,她说:“不瞒你说,他就是我少女时代的一个梦,这段时间,是我逼着他,给我鞍前马后,圆梦而已。我们并没有发生什么,连一个吻都没有。你学生时代难道没有暗恋的白月光吗?现在我的人生,已经没有遗憾和心愿了。能够去美国和你们一起生活固然好,如果不能,我会永远怀着美好的心情,想念你们。”

  说完,她就起身走过去,坐在钱成峰大腿上,吻了上去。钱成峰只呆了一瞬,就紧紧地抱着她。这个吻,两人都用尽了全身力气,仿佛狼一样撕咬着彼此。最后,向思翎靠在他怀里,他抬起手指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说:“我去美国,什么都答应你,等你过来。因为我还爱着你。”

第14章

  次日清晨。

  向思翎穿着比基尼泳衣,披着浴巾,走进小区会所的游泳池。有时候这里一整天,只有她一个人。但是会所工作人员,依然保持着水质的清洁新鲜,这也是她喜欢来这里游泳的原因之一。

  时间太早了,连救生员都还没来,池边只有一个穿着保洁制服的年轻女工在低头忙碌。然而向思翎意外地在池边躺椅上,发现了一个多日未见的熟悉身影。

  他今天穿得,倒是比之前在华誉进出时,随意很多。没有西装革履,而是穿了件黑色长袖T恤、运动长裤,衬得他的肤色更白,很有几分当年的少年气。

  向思翎丢开浴巾,娉婷走近,不出意料地看到骆怀铮微微偏头,避开直视她的身体。

  向思翎噗嗤一笑,弯腰凑近:“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被我耍得不够?你要的东西,不是都给你了吗?”

  骆怀铮这才抬头,目光钉在她的脸上:“我是来道谢的。”

  向思翎直起身子,在场边做起热身动作。骆怀铮又扭头望向水面。

  “很不必谢,这是我欠你的。”她说。

  骆怀铮的心绪复杂难言。他说:“如果说不再怨你,你可能不相信,我现在也做不到。但我也清楚,那时候,你也是个孩子,比我还要小几个月。一个女孩子被人控制威胁,即使不做什么,也不能说是你的错。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最惨的。但其实,我在狱里,也有人关心,有人引导,让我不要走上歪路,不断有人告诉我,我的人生还可以重来,很多人帮我。但是你没有。我听说了你的一些事,那几年,你并没有比我好过,你活在另一座牢笼里。”

  向思翎停下了热身动作,侧头看着他。然而骆怀铮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像大海一样宽容平静。当你望向他澄澈宁静的眼睛,就知道,他是真的这么想。

  向思翎一扭头跳进了水里。

  骆怀铮双手交握,坐在矮矮的沙滩椅上,弯腰低头,沉默地看着她一口气游了一千米,中途不歇,这才重新露出水面,趴到他所在的池边。

  “我冷静了一下。”她满脸是水,似笑非笑地说,“差点被你忽悠。原谅也好,欺骗也好,真心也好,假意也好。我猜,你今天来的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替李轻鹞,来探我的虚实吧?毕竟某个案子,他们查了这么久,也抓不住凶手的把柄。”

  一刹那,骆怀铮的心中闪过心虚。但他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然而,于向思翎而言,他一瞬间的迟疑足以判断。

  她偏头,用手臂枕着脑袋,用孩童一样天真的姿态看着他,说:“上次你陪了我两个月,才换来我想起李美玲杀人的事。当然,大脑的记忆,也是预料不到的。这回,你想拿到另一个真相,难道打算又委屈自己,陪我两个月?”

  骆怀铮干脆不否认,盯着她的眼睛,说:“我没想那么多。但是从你说出李美玲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做这么多,只是为了帮我,对你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甚至给你带来了麻烦。

  所以我想,你和我之前想的不太一样,也许你并不愿意做坏事。不管是七年前,还是现在,你做的那些决定,或许有苦衷,你也许被人逼到了绝路。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其他人并没有权力去评价你的人生,就像他们没有权力去嘲笑和评价我是如何从一个清华保送生变成了监下囚,尽管那样的人当年也有很多。”

  向思翎有片刻的怔然,但很快不屑地笑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把下巴搁在双掌上,盯着骆怀铮说:“就算你现在想来哄我套话,我也没有那个心思了。梦一旦醒了,人就该回到现实,迎来她所要面对的结果。可是,谁让……你是你呢?今天换任何一个人来试探,我都不会搭理。

  也好,骆怀铮,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杀死罗红民的真凶?我告诉你答案。不过,这是我最大的秘密,所以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欠你的,我们终于两清了。骆怀铮,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对你感到愧疚,我也解脱了。”

  ——

  这天,骆怀铮是在天快黑的时候,赶到警局的。

  李轻鹞和陈浦正各抱着一叠证物袋,往外走。骆怀铮案告一段落,两人又开始仔细读叶松明的日记本,但迄今为止,还没有收获。

  看到骆怀铮,李轻鹞先开口:“骆怀铮,有什么事吗?”

  骆怀铮郑重点头。

  两人立刻把他带到会议室,骆怀铮先掏出了李轻鹞之前给他的窃听器。

  音频播放完毕后,骆怀铮神色凝重地说:“然后她就做了一件事。这件事很奇怪,我不知道和罗红民的死有什么关系,所以我决定马上来告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