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小岛
终于还是轮到她了。
她茫然又不知所?措,掏出一块钱,心虚地递了过去。
售票员连手都没伸,“不够!这趟车两块钱,你还得再给一块!”
她当?时就想哭了,售票员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等她拿钱。
“我就一块……”
她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再大点声,哭腔就要出来了。
售票员嗓门很大,堵在过道中间,“说什?么?”
程鸢实在没办法了,编了个借口,“我、我钱丢了,就剩一块了。”
“我说了一块钱不够啊小姑娘!你这没钱坐什?么车啊?”
她交不上钱,所?有人都往这边看,所?有人都看她能?不能?拿出那一块钱。
一抬头就能?迎上那些人的目光,视线像一把?把?刀子,狠狠刺向她的自尊。
她年纪小,脸皮薄,没遇过这种窘况,被这么多?人看了热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她还得去看爷爷,这回去不成就只能?下周再去。
那太迟了。
程鸢大着胆子央求售票员,“阿姨,我真的带了钱,丢在路上了,能?不能?……”
“那不行!一共就两块钱,我们才赚五毛,你不交钱我们得赔本。”
“那……我写欠条,下次补上。”
欠条是她能?想到最靠谱的方式,班里同学?借钱都是这么用的。
售票员数着钱,冷眼看她,“谁知道你下回坐不坐车啊?”
程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坐!我下个星期就坐了!我保证肯定来!”
车里出状况,司机也扭头看过来。
“不行你就在这下吧,一块钱只能?坐到半路,我把?你放前面桥头,你下车吧!”
人生地不熟的,她怎么敢下车?
程鸢从座位上站起?来,她手颤抖着,害怕又委屈。
车速越来越慢,司机打算在桥头就停下了。
有乘客帮她说话了,“哎呦这荒郊野岭的,可不能?在这下。”
哗啦一声,门开了,司机等着她下车。
程鸢放眼望去,道路两边全是苞米地,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眼看就要绝望了,“叔叔,我不认识路,能?不能?不下车……”
有个去城里卖菜的爷爷看不下去,“要不算了吧,就一块钱,有什?么大不了的。”
售票员不让步,嘲讽他,“一块钱不是钱呐!”
“嘿哟!你这话说的,来来来,小姑娘,我给你买了。”
那位好心的爷爷起?身,给了售票员一个硬币。
程鸢恍惚中,就被允许留在车上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她看着慈祥的老爷爷,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谢谢……”
她是个懂礼貌的小孩,就算掉着眼泪也不能?忘了道谢。
爷爷笑着一摆手,她终于安心地坐在车上,眼泪却哗地淌了下来。
“到了乡下,爷爷就站在路边等我,笑眯眯地来接我,我一下车就哭出声,吓得爷爷还以为我摔了。”
“我说我的钱不够,车票两块,来回就是四块,我妈就给我一块。”
爷爷沉默了会?,又哈哈笑起?来,领着小程鸢进?屋。
“没事?儿,没事?儿!爷爷有钱,我给你拿去!你妈妈就是忙忘了,下回出门你得好好跟她说。”
眼看周一要开学?了,她说什?么也不回去。
“最后没办法了,爷爷带着我又坐了趟车,他陪着我去城里,把?我送到了之后,又自己坐车回去。”
“我到家就发现兜里多?了一沓钱,十?块的五块的,用报纸包着,外?面绑了红绳,是爷爷偷着塞给我的。”
“但那钱最后也没到我手上,我没自己的房间,就藏在枕头底下,当?天就被俞月萍拿走了。”
“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告诉俞月萍,那趟车是两块,不是一块。”
“我是想提醒她,下回不管谁坐车,别弄错了,到时候拿不出钱很尴尬。”
“但是你猜怎么着。”她笑了下。
“她说‘我知道啊,一直都是两块。’”
程鸢当?时就愣在原地了。
“你知道我赚点钱多?不容易吗?去一趟浪费这么多?钱,有什?么可去的!”
“你才这么小,说两句软话就行了,还能?把?你赶下车?”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故意利用孩子年纪小,利用别人同情,踩碎她的自尊心。
为了区区一块钱。
“后来直到爷爷去世,我再也没回乡下。”
“我太迟钝了,其实爷爷什?么都知道,他给我钱是想让我藏着,自己能?随时去找他。”
程鸢眼中含着泪,积起?一汪小小清泉,嘴角却向上,苦笑着看了池砚珩一眼。
“他到最后都在为我着想,但我没做好。”
爷爷在部队戎马半生,荣誉锦旗挂了整面墙。
晚年低声下气,他不计较俞月萍改嫁,承诺微薄的财产都给她,条件是把?孩子接回城里读书。
快要上初中了,城里教?育资源好。
“我适应不了城里的生活,我妈嫌弃我在乡下待久了,衣服怎么都洗不干净,我每天都洗澡,可还是被说有味道。”
回到城里半年左右,俞月萍就把?于兴忠领回了家。
“他对我不是那种明显的厌恶,感觉更像是无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程鸢顿了下,想了想开口,“我能?察觉到,他好像不太喜欢我,但是也没有做出很过分的事?。”
比如,在她提出学?校要交书本费时的沉默不语,吃完饭面对一桌子脏碗时看向她的眼神。
敏感的程鸢总能?立马感知到。
每每这时候,她就赶紧起?身,收拾碗筷,刷碗,扫地,十?分自觉。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像个保姆,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我在旁边看。”
她弯起?嘴角苦笑,似是自嘲。
“这样说显得我很矫情,吃得饱穿得暖,明明没受过什?么委屈。”
“最初我还想不明白,我和弟弟都不是他的孩子,但他对弟弟的疼爱,已经远远超出了作为继父该有的限度。”
于兴忠对程光的宠溺,不单单表现在语言、笑容,是切切实实的拿命疼他。
亲生父亲都未必做得到这一点。
这个想法冒出来一瞬,又马上被程鸢压了下去。
太荒谬了。
随着弟弟长?大,止不住的还有邻居们的流言蜚语。
“怪不得说你家老于人好,对孩子也好,小光跟他亲,长?得都像了!”
听了几次之后,程鸢开始注意这些微小的巧合。
比如,去世的爸爸和俞月萍都是单眼皮,她也是单眼皮,但弟弟却是双眼皮。
而于兴忠恰好也是双眼皮。
这种现实与教?科书背道而驰,对于刚接触生物学?遗传变异的程鸢来说,已经足够引起?她的诧异。
直到偶然,供应商给了几张体?检卡,程鸢也被带着去医院体?检,她无意中看到了几份体?检报告单。
“其实之前我也有怀疑,但我那时候还是太小了,除了学?习什?么也不会?。”
她好奇地抽出几张薄纸,目光定格在血型那一栏。
爸爸去世时她就注意到,父母都是AB型血,所?以她也是AB型,视线移到程光的血型那里。
白纸黑字,印得清清楚楚,O型血。
两个AB血型的人,是不可能?生出O型血的小孩。
除非——
她看下去,翻到后面于兴忠的报告。
意料之中,O型血。
当?时也没太过于惊讶,像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她说,“我没觉得难受,但替我爸委屈。”
弟弟是俞月萍偷情的产物。
第27章 享用
初次见到程鸢时, 池砚珩刚继承公司,位置还没?坐稳,爷爷忽然?打电话说给他定了一门?亲事。
彼时他孤军奋战了大半年, 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睁眼就是开会、签字、看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