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不一
于斯年神不改色,继续发问:“你多大了?”
程青青吸了吸鼻子,回答说:“十九。”
于斯年诧异:“你都?十九了?咋看着跟十四五岁似的。”
乔小沐也是?这么觉得,主要还是?因为程青青的身?材实在是?太瘦小了,不到一米六的身?高,身?上又没几斤肉,外加皮肤白?皙,五官偏幼态,所?以才会给人?一种尚处于青春期的稚嫩青涩感。
于斯年又问:“哪个大学的?”
程青青低着头说:“传媒。”
乔小沐:“大二学生?”
程青青点了点头。
今天也不是?周末呀,按理来说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在学校里?待着……乔小沐又朝着阳台看了一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妈妈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在家的?”
程青青的眼圈更红了一个度,眼泪汹涌地溢出了眼眶,嗓音呜咽,充满了悲伤:“去年。”
乔小沐共情力极强,心头一阵刺痛:“因为什么?”她明明才四十三?岁。
程青青哭着说:“癌症,乳腺癌。”
于斯年的表情和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冷漠:“那你爸呢?”
这个问题就像是?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程青青本?就敏感脆弱的情绪在一瞬间彻底崩溃了,突然就嚎啕大哭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不断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悲痛的眼泪决堤而下,仿若一只在冰天雪地之中走到穷途末路的孤单幼兽。
于斯年和?乔小沐对视了一眼,俩人?皆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无奈和悲悯之情。
他们也没有打断程青青的哭泣,任由她宣泄情绪。毕竟,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哭多了最多眼睛肿嗓子疼,憋在心里?的后果却严重多了,很有可能会一头从?阳台上跳下去。
许久许久之后,程青青的哭声才渐续降低了。那一阵嚎啕大哭也好似极费力气,将程青青体内的精气神全部掏空了,令她目光空洞神思呆滞,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乔小沐将程青青搀扶到了餐桌旁坐了下来,于斯年去了卫生间。没过多久,于斯年就拿着一条湿毛巾回来了,将毛巾塞给程青青之后,他也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毛巾是?用凉水打湿的,冰冰凉,贴在脸上很舒适。程青青打开了拧成一团的毛巾,用双手将它捂在了哭到发肿的脸上,许久没有拿下来。
乔小沐自诩自己挺懂人?情世故的,但此?时此?刻,她的内心竟有了种深切的无力感,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去安慰这位试图想要放弃自己生命的年轻女儿。她也难以现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绝望才会选择放弃自己的大好年华。
就在乔小沐无计可施的时候,于斯年忽然开了口:“卫生间挺干净的,回来的时候路过厨房,看到厨房里?面也挺干净的,你打扫的?”
程青青一直用湿毛巾捂着脸,对于斯年的话语恍若未闻。
于斯年也不在乎,继续说道:“还有这家里?的花花草草,养得都?挺好的,还都?是?才刚浇完一遍,你说你何?必呢?你自己都?不想活了,花花草草直接扔了不得了,还费那劲浇一遍,死就让它们死吧,还能咋?”
程青青终于在“花花草草”的问题上开了口,呜咽的语气中夹杂着愤怒:“那都?是?我妈妈养的花!”说完,她瘦小的身?体就又开始颤抖了起?来,不断有哭泣声从?她的手心里?传来。
于斯年叹了口气,一边缓缓地用右手的食指指尖点着桌面,一边声色低沉地开口:“我知?道,挺难熬的,每分每秒都?在痛苦,去又无法?解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程青青的身?体顿时一僵,乔小沐的呼吸也是?一顿,诧异又意外地看向了于斯年。她也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片刻后,乔小沐又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眸,看向了于斯年右手手腕上的那圈蛇图腾纹身?。背部的蛇鳞平整线条流畅,内侧腕部处的蛇鳞则嶙峋凸起?,栩栩如生。
人?与人?的命运不同,有些人?一生顺风顺水,有些人?则需要度过九九八十一道难关才能取到真经。
于斯年感受到了乔小沐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手腕翻转了过来,大大方方地让她看,然后继续对程青青说道:“一死了之确实是?最省事?儿的办法?,但你就算是?死了,问题还是?在啊,死也解脱不了,死都?死不安心。”
程青青缓缓放下了举着毛巾的双手,泪眼模糊地看向了坐在她对面的于斯年。
于斯年也在看着她,向来吊儿郎当的慵懒神色难得正经了一次:“痛苦也不是?永恒的,熬着熬着,也就熬过去了。”
真的能熬过去么?
程青青满腹疑惑,湿润的目光中也流露出了强烈的茫然。
于斯年:“最起?码坚持到你妈的问题解决之后吧?起?码到了那边能给你妈一个交代。”
乔小沐刚想骂他一句“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啊”,但话到嘴边了,忽然意识到,于斯年可能才是?最懂程青青的人?,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经历,所?以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戳中程青青的心窝。自己还是?别乱开口了。
果不其然,在听完于斯年的话后,程青青暗淡无关的神色一下就变得复杂了,像是?在犹豫,在思考,在纠结,在挣扎。沉默了足有三?分钟之久,程青青才再度开了口,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冰冷了:“我不认识那个姓楚的女人?,不知?道她找我妈妈干什么。”
乔小沐心说: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们也不知?道她找你妈干什么。但无论她有多重要的事?情找你妈,现在都?不可能再实现了。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之后,乔小沐才开了口,向程青青坦白?道:“不瞒你说,我们是?受了楚女士的委托来前来探望你妈妈的,她想知?道你妈妈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程青青冷笑一声:“猫哭耗子假慈悲,她还能有那份好心?”
显而易见,林蔓的女儿对楚虹姗的敌意很大。乔小沐不禁猜测了起?来:是?因为林蔓生前对楚虹姗的敌意很大且不加掩饰,所?以才影响了她女儿对楚虹姗的态度么?
正当乔小沐迟疑着该怎么开口发问的时候,于斯年直接开门见山:“你咋这么讨厌那个姓楚的?”
程青青恶狠狠地说道:“因为她本?来就很讨厌,她是?个歹毒的人?,从?小就歹毒,她总是?欺负我妈妈,瞧不起?我妈妈!”
啊?这怎么和?楚虹姗表露出来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啊。
乔小沐和?于斯年对视一眼,一个比一个诧异。
“是?你妈妈告诉你的么?”乔小沐进一步地询问道。
程青青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闷闷不乐地说道:“不是?,我看了我妈妈留下来的日记。”
原来是?这样……乔小沐又问:“日记你都?看完了么?”
程青青又摇了摇头:“没有。我妈妈有好多本?日记,我只看完了第一本?。”
乔小沐犹豫了一下,道:“那、可以让我们看看你妈妈的日记么?我们可以付钱给你!”
程青青本?想拒绝,但听到乔小沐说她会付钱的那一刻,程青青本?以张开的嘴巴又忽然闭上了,搭放在双腿上的双手也逐渐攥成了拳,紧紧地握着湿毛巾。
又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程青青才开了口,语气低微,怯懦,羞耻:“你们、可以给我多少钱?”
“按时间算吧。”乔小沐从?自己的挎包中拿出来了钱包,打开之后,从?里?面抽出来了一张信用卡,放到了程青青的面前,“密码是?九宫格的Z形键,789512。你把?你妈妈所?有的日记都?交给我,在我看日记的期间,你可以随意刷我的卡,每日的最高额度是?五万,虽然不是?很高,但足以支付你爸爸的医药费。”
程青青面色通红的同时,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在问乔小沐:你怎么知?道我爸爸生病了?
于斯年亦是?诧异万分。
乔小沐无声地看向了餐桌里?侧,就在她手边不远处,放着厚厚的一叠医院缴费清单。
程青青尴尬地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又红着脸纠结了一会儿,起?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去到了卧室,回来时,怀中捧着厚厚一摞日记本?。
日记本?的封皮五花八门,有新有旧。程青青将母亲的日记本?放到了桌子上,推向了乔小沐:“全在这里?了。”
乔小沐点了点头:“嗯。”又犹豫了一下,很认真地对程青青说了句,“好好生活,爱自己。”
程青青的呼吸一滞,再度垂下了脑袋,微不可闻地回了声:“嗯”。
于斯年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我去把?窗户关上。”
*
从?程青青家里?出来之后,乔小沐和?于斯年一路都?没有说话,显然心情都?有些沉重。直至两人?坐回了车中,于斯年才开了口,询问乔小沐:“林蔓死了,现在该怎么办?”
乔小沐叹息一声,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随即又低头看了一眼抱在怀中的日记本?,想了想,交代道,“但还是?先别跟楚虹姗说了,等?咱俩看完林蔓的日记后再说?”
“咱俩?”于斯年惊恐又抵触地看向了乔小沐怀中那厚厚的一摞日记本?,直言不讳地说道,“你自己看去吧,我可没那耐心。”
乔小沐又气又不可思议:“你就不想知?道林蔓和?楚虹姗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恩怨纠葛么?”
于斯年:“不关心,不在乎,不想知?道,不是?我婆婆的朋友。”
乔小沐:“……”阿西吧!你这人?还是?那么的该死啊!
乔小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怒说道:“行,日记我可以自己看,但你总得付出点儿什么吧?不然我凭什么给你20%提成?”
于斯年一脸无所?谓:“那你想让我干点什么?”
乔小沐:“去查明白?程青青到底为什么要自杀。”
于斯年一愣:“不是?因为她妈死了她爸又生病了她身?无分文走投无路了所?以才想自杀?”
“那只是?表面原因!”乔小沐道,“你也能看出来,她就算是?想跳楼,也会在跳楼之前打扫好家里?的卫生,给花花草草浇水,说明她还是?热爱生活的,而且她并不想放弃她的父亲,不然不会接受我的银行卡,所?以她想自杀的主要原因绝对不是?因为感觉自己的父亲是?累赘,她爱她的父母,家贫但爱富。”
于斯年的眉头逐渐紧蹙了起?来:“那她到底为什么要自杀?”
乔小沐:“这就是?你的任务了。”
于斯年不可思议:“我又不是?搞刑侦的你让我查这个?”
乔小沐:“那你去报警啊,你看看警察愿不愿帮咱们查。”
于斯年:“……”警察闲出屁了,帮你查私事?儿?
乔小沐又说:“反正我不管,你必须在我看完日记之前调查清楚程青青的人?际关系和?近期生活状态,搞清楚她想自杀的真实原因,不然你就等?着被我炒鱿鱼吧废物,西二街不养闲人?!”
于斯年:“……”草,给你打工压力真他妈大。
*
回到西二街时已经下午四点半了,乔小沐这才想起?来自己和?李西宴约好了五点去见设计师选婚纱,当即就着急上火了起?来,直接把?店门钥匙扔给了于斯年:“你关门吧,我有点儿急事?儿得先走了。”
于斯年:“日记你不看了?”
乔小沐拍了拍随身?挎包:“带走了第一本?,晚上有空就看。”
于斯年奇怪地问:“到底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
乔小沐:“我五点要去选婚纱。”
于斯年:“和?谁啊?”
乔小沐无语失笑:“我结婚,还能和?谁一起?去选婚纱?”
于斯年:“哦,你老公?啊。”
“那不废话么?”乔小沐气急败坏,抬腿就走,“你净在这儿瞎耽误我时间!”
于斯年:“不用我陪你一起?去?”
乔小沐脚步一顿,满目不解:“你陪我去干嘛?给我当花童啊?你有点儿超龄了吧?”
于斯年:“……”什么人?啊?
于斯年面无表情:“李西宴忘不了他的白?月光是?应该的。”
于斯年又淡淡地,狠狠地开口:“白?月光肯定比你漂亮比你温柔比你大方比你善解人?意。”
“……”
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这两句话精准无误地刺到了乔小沐心中的痛点,正当她打算和?于斯年拼命的时候,于斯年又开了口:“而我,是?你的专属白?月光。”
乔小沐:“……”
于斯年:“你只有带着我一起?去,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来我的作用,予以李西宴以沉重回击。”
乔小沐感觉到了,于斯年这种神经病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想充当搅屎棍,把?事?情搅和?得越来越大。但她却拒绝不了于斯年的提议,因为她始终对李西宴的白?月光耿耿于怀。他好像也没有要改变主意,放弃邀请他的白?月光出席他们婚礼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