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帘重
贺屿薇倒是不太介意隐私,她的东西很少。
但是,她的小卧室是在五楼,而五楼是需要坐电梯上去都要刷卡或按指纹才能上去的特殊地方。带别人去……好像不大合适。
虽然不是别人,而是余温钧的未婚妻。
“我的房间发现过虫子,特别大的那种黑虫子,没什么好玩的……”贺屿薇结结巴巴地找理由拒绝。
栾妍的眼珠不耐烦地轻微收紧,继续灿烂微笑,她柔声说:“我把你当朋友。但是因为你在余哲宁身边当保姆,我都不好意思找你玩。”
贺屿薇一愣。
“你不会真的觉得我的脸皮有那么厚吧?”栾妍苦笑,“现在的我,也绝对不会和余哲宁走得很近。”
余家和栾家的订婚,更像两个企业各自出资设立一个新公司的过程。双方带来两个律师团队坐镇,婚约双方、几个长辈和工作人员,在三十多个人的会议室里订下婚约。
毫无浪漫气氛可言。
“虽然是未婚夫,但我在她高中毕业前都不会对她出手”。
这是会议结束时余温钧的原话。
他当着她的面,看着她眼睛,对栾家父母做的承诺。明明穿着浮夸的花衬衫,但他的语气和态度却干燥、稳定又落地有声。
可是,栾妍很快就知道,像这样一个成熟的事业型男人,居然谈过场轰轰烈烈的姐弟恋。前女友是他原先央行的同事,比他大两岁,来自普通家庭的女孩,但也是一个学霸,长得很美。
据说,她送他的风筝至今依旧挂在余温钧的书房里。
十几岁的花样年华少女,不缺钱亦不缺美貌,却有一种青春期对成年人所抱有的独特别扭感。栾妍面对余温钧总是冷着脸,刻意在他弟弟们面前表现热情。而隔阂,大概就是从那里开始埋下的。
他弟弟对她
的告白,是一场噩梦,栾妍在惊恐之余又有点得意,得意于自己的魅力,只是稍微利用了一下对方就折服于她的裙下。
但接着,余温钧如同鬼魅一样出现在他们眼前。
余温钧忽略惊慌的余哲宁,他看着她,那目光就像初次见面,他回过头,很平静镇定的面孔。
“现在给哲宁的告白一个明确答复。如果你俩的回答一样,我和你的婚约就此作废。”
——贺屿薇来不及说话,便被迫从栾妍嘴里听完整段前尘往事。
每每提到余温钧,未婚妻反而收起脸上过分明亮耀眼的笑容,眼神变得柔和,是那种全心全意的欢喜、崇拜和痴迷。
“余温钧出差前,也给了我一张五楼的电梯卡。”栾妍稍微离开了贺屿薇,她果然掏出一张圆形电梯卡,在贺屿薇眼前飞快地闪过,“待会儿,你能陪我上五楼吗?”
“我虽然住在这里,但他年底的工作太忙了,两人也不怎么见面。除了烤薄荷饼干,我还为他精心准备了一个礼物,想放到他的套房门口当作惊喜。你觉得可以吗?我把你当朋友,才跟你说这些话的。”
贺屿薇微弱地开口:“李秘书告诉过我,即使住在五楼也不能乱逛。啊,栾小姐不嫌弃的话,还可以把礼物交给李诀——”
“我送给喜欢人的礼物,宁愿他丢掉也不乐意让别人碰一根手指!”栾妍笑着说。
这句话,听得贺屿薇一阵晕眩。
原来“喜欢”是这样的独占心情吗?余哲宁也是这样想的吗?所以,他宁愿扔掉栾妍送的巧克力,也不希望别人碰它一根手指?
栾妍借着这个机会,把晕头转向的小保姆塞到电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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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的五楼,现在几乎是贺屿薇的心灵港湾。
照顾余哲宁变成一份切实工作,而其他任何地方都能碰到余龙飞,也只有回到五楼小小房间才能休息,躺在床上想心事。
五楼的主人从不住在这里(顺便一说,贺屿薇再也没敢去露台),但套房的门,不出意外是紧锁的。
“我,是余家未来的女主人,也是余温钧的妻子。这个家,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不信,你看。”
栾妍走上前去拉开旁边的密码锁开关,娴熟地输入一串数字。
……输错了。
第二次依旧错了,栾妍也不禁微微出汗。在贺屿薇疑惑的目光中,她输到第四次才是正确提示,门被打开——
“很好猜,他房间的密码是余龙飞、余哲宁的生日和他们集团股票上市号码的排列组合。”栾妍耸耸肩,“没关系,你也跟我进来吧。”
时间变得缓慢乃至于停止,栾妍打开门后,扯着贺屿薇就往里走。
华丽的房间里极其静谧,虽然有薰香的味道,但隐隐又有一丝灰尘味。
太大的住宅都有这种烦恼。装有新风系统,还雇佣人来时时打扫,却就是能闻到一股无人烟的味道。
栾妍进来后,没有贸然地碰任何东西,只是极其感慨地打量整个书房。
“第一次被领到他书房,我简直是震到了。”
贺屿薇有同感。
她从小和爷爷奶奶住,家里干净整洁但毫无审美可言,更没有所谓“装修设计”,家具都是枣红色的木头或铁皮所制成,电器都服役了至少十年且上面永远会盖着一块挡布。
与之相比,余宅简直就像是一栋洋楼,一座殿堂,一个奢华没有上限且在四季都能保持丰富多彩的仙境。她一直好奇,谁能真正地在这种美丽套房里生活。
不,栾妍马上要成为余家的新女主人。
她不仅仅拥有美貌和家世,还有健康的体魄,开朗的性格,在国外学的是双学位,嗯,和余哲宁一样都是学霸。
贺屿薇驱赶脑子里的杂念,她催促栾妍:“栾小姐,我们还是出去吧,这是余董事长的房间,他现在不在,总觉得待在这里不好。你不是说,只想把什么礼物放在他门口吗?”
栾妍的目光却落在墙面挂着的那扇色彩斑斓且极为风雅的纸鸢上,她问贺屿薇是否知道来历。
“这是纸鸢,肚子处有金蝉还有蝙蝠,就是代表’蝉蝠其天’。”大概为了更好展示纸鸢绢布上丰富的色彩,栾妍用手一扯它尖尖的羽尾。
这一下似乎很用力。
挂在墙面的大风筝瞬间掉落,伴随一阵轻微但不详的咔嚓声,往下飘落。
事情发生得太快,贺屿薇的第一个反应是试图接住。
纸鸢薄如纸,整体是类似丝绸的材质,而翅膀骨干用竹子撑着的,翅膀处的材质有别于身体其他部位,更轻,大概是能在天空中更便于放飞。
但联想到刚才的声音,风筝本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果不其然,贺屿薇举高纸鸢,发现右侧翅膀下方处有异样,内里负责支撑轮廓的材质断了。而除此之外,纸鸢的羽尾处被长指甲抠出一道三毫米的口子。
当意识到它坏了,贺屿薇就感觉,自己的保姆生涯和整个人生,划上完美的休止符。黑眼镜李诀绝对会把自己和栾妍丢到海里喂鱼。
不,可能只有她自己。
贺屿薇下意识地回头,随后发现一支手机镜头冷冰冰地对着自己。
栾妍对着她和纸鸢拍了一张照后,很快就收起手机,她从远处拖来椅子,接过贺屿薇手里的纸鸢,利索地把它重新挂到墙上。
栾妍从椅子上跳下来后,满意地点头。她回头看着贺屿薇的表情:“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余温钧哦。就算你告诉他,我也会说是你破坏的,毕竟,我有手机照片作证。”
贺屿薇大脑一瞬间停止运转。
“这个纸鸢,应该是Sarah送的。”栾妍此刻的语气依旧是娇憨而爽朗的,“你知道吧,余温钧在和我订婚前还交往过一个女朋友,是一个学经济的博士……”
贺屿薇没有任何闲情听上流社会的爱恨故事。
说要送礼物什么的,难道根本不是这样,栾妍只是想跑来破坏余温钧房间里的这个看起来就很贵且很精美的纸鸢吗?
栾妍面对她的疑问,反而微笑着看着她:“我还想问,你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温钧会让你住在他的专属五楼,我身为他未婚妻却不被允许上来?为什么你会是余家唯一专门请老师教英语的佣人?你说等哲宁的脚伤好了就会离开,但余家的佣人几乎都是终身雇佣,根本没人主动辞职吧?”
这一通巧舌如簧让贺屿薇呆住。过了会,她艰涩地说:“余董事长没给你五楼的电梯卡?”
她突然醒悟什么,赶紧上下摸兜。
空空的。
自己那张栓着毛线球的电梯小卡,消失了。栾妍肯定是在之前紧搂她的时候,趁她不备偷走了卡。天啊,所以余温钧根本没有给栾妍电梯卡。她们是用贺屿薇自己的那张电梯卡上楼的。
换句话说,她一脚踩进了栾妍的美人计陷阱里。
贺屿薇的嘴唇颤抖起来,没办法掩饰内心沉重的绝望,
她从来没被女孩子明晃晃地骗过。
贺屿薇在人情世故方面几乎是一张白纸。上学时,她既没交到朋友也没受过欺侮。而在农家乐,丽丽虽然对她不客气,但也不掩饰那一股敌意。再到了余家,每个佣人都在忙自己的活儿,墨姨和小钰这两名女性又是对她最为关心的人。
栾妍明明也很友善啊,贴心地送自己英文书,口口声声说是朋友,还拉自己的手。她觉得,她觉得……
天啊,还是不要找借口开脱了!
身为余哲宁的保姆,贺屿薇意识到她严重地失职了。不怪别人,只怪她毫无知觉地跟着栾妍来到这里,不仅私自闯进余温钧房间,还成为破坏纸鸢的共犯!
栾妍看着她的绝望表情,终于又开口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栾妍说得也不错。纸鸢,是被挂起来的艺术品,背靠着墙,垂下羽尾的裂口很小的,除非近距离看也难以察觉——
但,这不是隐瞒的理由。
没被逮捕的杀人犯就代表着她清白吗?
贺屿薇冷静下来后,决定第一时间去把这件事告诉墨姨。
栾妍抢先一步拦住她:“不就是一个破风筝,这件事能和
杀人比么?我不是都把这纸鸢挂上去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贺屿薇的声音在颤抖:“怎么可能不被发现?走廊里安有监控啊——”
“笨蛋。这么大的家肯定得装监控,但是,没有人天天闲得去查监控吧?除非,出了事才会查。我会想办法抹掉今天的监控录像,而你要是敢把这事告诉别人,我就说纸鸢是你一个人弄坏的,到时候,我身为余温钧的未婚妻并不会被怎么样,最多被骂几句,但你呢?你会被赶走吧?”
贺屿薇干脆地说:“好。”
眼前唯唯诺诺的柔弱小保姆,居然有那么硬气的一面。
栾妍一愣,放软口气:“才不要,我把你当好朋友,不希望你走。不要生气,好不好?唉,我最初也不想弄坏它,只是想跟你进来看看纸鸢是不是还挂在这里,都怪——都怪余龙飞气我!他真讨厌!我会给你钱的,十万块的封口费。怎么样?你也不是余家的长期佣人吧?余哲宁腿好后,你就能离开。但我呢?我以后要当温钧的妻子,马上就要举办婚礼了!如果余温钧知道是我弄坏了他的风筝肯定会生气!你都看到了,他这人,余龙飞也讨厌我。如果他们知道这件事——呜呜呜……”
说着说着,那双画着黑色上扬眼线的眼睛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温热的,滴落在贺屿薇的手臂上,她心中猛然一惊。
栾妍哭着说:“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好不好?可是,你就不能帮我吗?”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木板,栾妍扑到她怀里,猛然抓着她的胳膊撒着娇。
栾妍和她差不多高,从见面时总是那么阳光明媚地笑着,但此刻就像个小朋友般痛哭。而在肢体接触中和眼泪攻势中,贺屿薇原本的决心居然动摇了。
她其实是很容易心软的人。
即使现在处于极度的茫然和气愤中,但内心的另一方面,贺屿薇也并不太希望栾妍受到伤害。
“我刚才拍你照片只是为了自保,可是,我绝对不会主动出卖你的。我发毒誓!只要你不告密,我就不会把刚才的照片给别人看!我知道你喜欢余哲宁,如果被赶出家门,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而我也只是喜欢余温钧,我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一句接着又一句,根本不容反驳。贺屿薇再次深刻地意识到,某些阶级的人绝对不能看脸,简直都有八百个心眼儿。
世界上也只有她。
如此的轻信。如此的天真。
她头痛欲裂,身上被栾妍搂得难受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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