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万里月明 第15章

作者:纵虎嗅花 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成长 正剧 现代言情

  旁边是几个拄拐的老人,不能在土地里卖力气,也不能出远门,只?剩坐,日头出来?人也出来?,日头下去,便回家。他?们说的事,永远是子虚庄的,好像世界只?有个子虚庄,谁的羊又?下羔了,谁家因为门前路打起来?,谁家的屋建得高压人家一头,谁家闺女又?说妥了……好像子虚庄有着说不完的事,历朝历代,都是这么些个事。

  他?们把能说的说完,就不吭声了,看?马路。

  要是连绵的秋雨下起来?,便连看?马路的机会,都没了,那就只?能守家里操心粮食别?长醭。

  没有年轻人跟他?们说话,年轻人不打工也不跟他?们说话,说不到一块去。人活着,要是没人说话多寂寞啊,明月就没能说到一块的朋友,她挺开朗的,这是怎么回事,她除了学习总是感到寂寞。

  初三还寂寞,真不像话,哪儿有功夫寂寞啊。明月弄了好几个日记本,全是错题集,她发?现那些学习资料真有用,做的多了,见的多了,摸出一些规律来?,考试就不难了。同学慢慢开始请她讲题,她也愿意,但她发?现同学不够聪明,一道题,稍微变一变,对方就不会了。

  “上周我刚给你?讲过。”

  “是吗?我没印象啊。”

  “就变了个数字。”

  “是吗?真不记得了。”

  明月觉得学习这个事,真是强求不来?,她的同学也很用功,然后考出一个一点?都不匹配的分数。明月替同学惋惜,真不知道该怎么帮忙。

  “你?天天给一群猪讲题是浪费时?间。”张蕾没有挖苦,她觉得自己只?在陈述事实。

  明月说:“那要是,比你?还聪明的觉得你?也是猪怎么办?”

  张蕾道:“李明月,我早发?现你?会诡辩,你?城里亲戚教?你?的吗?”

  她说的是李秋屿,张蕾觉得李明月是唯一不崇拜她,不恭维她的人,但最开始不是这样,什么时?候变的,她说不好。但无所谓了,她很快要转到市里去,离开这里,她早就厌恶了乡镇中学,巴不得离开。她对这里的老师、同学,没有一丁点?留恋。

  明月不喜欢跟她争个输赢,没意思?,反正俩人谁也不服气谁。

  张蕾走的很突然,天已经冷了,周日的晚自习她没来?,周一还没来?,代老师说张蕾转学了,她没提前跟任何同学透露。

  寝室里的东西是后来?她奶奶过来?卷走的。

  具体转哪所学校,老师也不清楚,光听说是大?城市。

  明月心里轰然,张蕾一定是去李秋屿生活的那种地方了,她对那种地方一无所知,可张蕾已经去了,我有机会吗?我除了感觉寂寞,依旧是个井底之蛙,坐在这里,明月想蹦出去看?看?外头天是不是真的无边无际,尽管无边无际的天,她也没觉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看?一定要看?的。

  晚自习放学后,寝室里的同学越来?越喜欢讨论?男同学,这个班谁帅,那个班谁帅,明月听见很陌生的名字,没有任何感觉,有时?被问?到,她很茫然:“我不认识。”

  哪里有什么好看?的同学呢?明月没见过,她心里想的是一个大?人,又?不能说。

  她突然喜欢起数学,开了窍,数学和小说一样迷人,她发?现自己像奶奶做豆腐那样,

  有了手感,数学题变得简单,思?路清晰,一看?就晓得怎么解,老师和同学们都惊讶于明月的进步,本来?,走了张蕾老师们非常沮丧,可明月后来?居上,这让人又?得了新的安慰。

  杨金凤依旧卖豆腐,家里长年累月飘着永久的味道。

  离冯建设那件事,像是过去很久,挨过的,就挨过了,谁都不愿意再提。

  都没怎么见着棠棠,这是明月的心病。等到冬天,棠棠才回来?的勤。她在表叔家的新鲜劲儿过去了,本来?,没新鲜劲儿,好吃好喝也很高兴。可那里大?人逗她,说家里不要她了,她来?给张长礼家当闺女了,表叔叫张长礼。

  这样的玩笑,听多了棠棠觉得害怕,她没有忘记杨金凤,也没忘记明月。她跟一群小孩儿玩儿,又?学了新的脏话,出口成脏,人要这么说她,她就吐口水、骂人,搞得表婶很头疼。

  棠棠到周末闹着回家,夫妻俩不想,见她闹的厉害,便说不是自己的到底养不熟。最要紧的是,棠棠念书不行,看?着挺机灵,能说会道,结果呢,拼音不会认,字不会写,数学更是一塌糊涂。老师找到表婶,希望家里能再多配合配合,表婶苦笑,她已经很配合了,比左邻右舍做的都用心。

  “你?怎么才考四十八?”明月翻出棠棠的卷子,惊呆了。

  棠棠是无所谓的:“我不会。”

  “你?坐这儿,我给你?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月拉过板凳,棠棠不肯,“我不想上学,一直坐着,课间就只?能玩儿一会儿,又?上课了。”

  “你?不上学你?能干嘛呀?学习本来?就得能吃苦。”

  “我长大?去打工,打工就不要上学了。”

  明月无言,长大?去打工,很多小孩子都这么想,没几个真觉得自己能念大?学的。

  明月开始苦口婆心教?导她,棠棠不听,两人吵起来?,棠棠哭了,使劲搡明月:“我烦你?,烦你?!”她变得很任性,明月不惯着,一下抓住她胳膊:“你?再打人?再打人试试?回头人说你?没教?养还以为是奶奶没教?好你?!”

  “就打就打!”棠棠想起那些玩笑,又?害怕,又?生气,跟小牛犊一样横冲直撞,打不过姐姐,坐地上呜呜哭。

  她觉得自己果然是被送出去了,没人要了。

  明月见她哭得伤心,呆呆看?了会儿,她想管棠棠,教?育棠棠,告诉她一定要念好书才有出息,尽管自己也想过打工的事儿。

  后来?,棠棠哭累了,便跑出去玩儿。明月发?觉,管不住棠棠了,也不晓得怎么管。

  庄子里的小孩儿、狗,都在大?马路边乱跑,无忧无虑,明月走出院门,看?着孩子们和狗,心道我长大?了,再也不会这样了,一阵深深的寂寞又?袭上心头。

  杨金凤回来?给她用猪油烙了一沓葱花油馍,特别?香,叫她带到学校当早饭吃。早起在食堂打份三毛钱的汤,泡油馍就挺好。棠棠想吃,杨金凤拍掉她的手:“我再给你?烙。”

  可棠棠饿了,就想吃刚烙好的这张,金黄黄的。

  她想奶奶跟姐姐才是一家人,小小的心里,充满了怨气。她琢磨了起来?,应该是她念书不好,奶奶才更偏疼姐姐。墙上都是奖状,没一张是她的。

  一直到放寒假,棠棠都没再回来?过,杨金凤想去接她,忍了忍,跟自己说孩子肯定在那过得好,不想回来?。

  期末考的成绩出来?,代老师特别?高兴,因为是联考,明月的分数在全县排前一百,太了不起了!明月这下真是追了化肥,学习突飞猛进,她自己也被惊着了,万分满意,光秃秃的冬天一切晴朗可爱。

  她心里有了个打算。

  岁末到了,打工的人又?都回家来?,该热闹的集市热闹起来?,该卖出去的鸡鸭鱼肉、青菜水果,也都卖出去了。

  十七八岁辍学的男男女女,谈起了恋爱,在大?集上溜达闲逛。明月打冯大?娘家门前过,见停着一辆白色大?轿车,就知道,冯大?爷、磊子哥、月月姐,都回来?团圆了。

  荣姥太的院子也又?挤满人,显得小了。平日里,院子是那样的大?。路上脏的雪水里,飘着红色炮皮。整个人间,都喧嚣、喜气了。

  放假了,明月又?得闲读小说,读累了,就往街上走。

  街上是这样好,明月乱走一气,看?看?这,看?看?那,有个个头中等的大?男孩叫住了她:“你?是杨金凤的孙女吗?”

  他?嘴唇上长了圈绒绒的胡子,有十六七岁吧,明月说:“你?是谁?”

  “我爸叫建设……”男孩子脸上的羞愧,像死尸那样从?河里浮上来?,“我放寒假回来?才知道那个事,我一直在城里上学,当时?不知道。”

  建设这个名字没什么稀奇的,在中国无数个乡村里,也许,每个村子都有个叫建设或者建国的人。明月看?着眼前的男孩子,比自己高,哎,都过去了,这个人过来?说什么呢?来?找麻烦的吗?他?有什么资格再找麻烦呢?她们已经够屈辱了,没地方说理,他?要是敢……明月准备好像狗那样扑上去撕咬他?,哪怕他?再有力气,再有钱,她都绝对不松口!她已经想到了自己头破血流的样子,腮上的肉颤抖起来?。

  “那件事是我家里不对,我不当家,说又?说不动他?们,你?奶奶好了没?”男孩子说话怪快的,掏出东西,塞给明月,“这我存的压岁钱,换成整的了,拿着给你?奶奶买点?吃的,别?嫌少。”

  二百块钱,对明月来?说是大?钱了。

  明月愣了一刹那,她捏着钱,像大?人一样对住昏昏的白日光照照,腮肉还在颤动:

  “你?是不是在等我跟你?说谢谢?”

  男孩子说:“没,就当看?你?奶奶的。”

  这是新版的一百块钱,红得美丽,又?新得耀眼,和旧的脏的蓝蓝的老版完全不同。要是平时?,明月都要去亲亲这新钱了,多好的一百块!

  “什么叫当看?我奶奶的?你?以为,我是小孩儿吗?给二百块钱我就感恩戴德,恨不得跪下来?给你?磕两个响头,一百块钱一个,我现在给你?二百块钱,打你?一顿行不行?行不行?把你?胳膊打断,扇你?脸,叫人家都看?着,再骂你?最难听的,行不行?二百块钱就能干这个了?”明月语无伦次,眼泪哗哗哗滚下来?,手也是抖的,“二百块钱你?爸干这个,这会叫我别?嫌少,叫我拿着二百块钱回去和奶奶说啥?说人家都给咱二百块钱赔罪了,你?看?人家多仁义,多仁义是不?我们从?来?没见过二百块钱,二百块钱是天!”她捂住了脸,也就几秒钟,突然把手挪开,见四周的人都往这边看?了,并不在乎。

  道旁残雪上,是人乱丢的垃圾,香蕉皮,橘子皮,只?有炮皮是红的,明月把钱往脏水里使劲一丢,发?疯踩起来?。男孩子在人群里非常尴尬,几乎想跑,他?不过是个高二的学生。

  明月哆嗦着昂头,眼睛通红,比钱红多了。

  “你?捡啊,捡走你?的钱,把你?二百块钱捡走!”

  她抽噎着挤出看?热闹的人群,站到角落,不晓得该用什么擦眼泪鼻涕,只?能用戴的套袖蹭了。她的心还是狂跳着的,眼泪很多,鼻涕也是,根本蹭不完。

  人看?热闹是一时?的,散了,便各自干各自该做的去。明月不再哭,她看?向集市,集市是喧哗的,好像一整年的辛苦只?为了这几天,每年如此,她一直在看?一成不变的东西。外面?新鲜的事,是由打工人带回来?的,他?们留时?兴的发?型,穿时?兴的衣裳,光鲜亮丽这几天,再出去,做一成不变的打工人,和子虚村一样。

  明月的眼,打每个人的脸上走过,她不用去听,便知晓人都在说什么,她想听到新的,深的东西,却没有那样一张嘴。她认识子虚村所有人,又?好像谁也不认识了。她的身体在长,精神?也在长,子虚村却太老了。

  李秋屿年轻,她想到他?,心里就像烤红薯冒出香气,她突然又?舒心了,只?要她去想他?,那种美妙的滋味,就会再次降临,再次出现在生命之中。

第13章 除夕夜人都跑出来玩……

  除夕夜人都跑出?来玩儿,鞭炮乱响,冯大娘家方向那里放起烟花,把天都照亮了,人便?往她家去,大人、小孩子、老人都爱看不要钱的烟花。

  明月到小卖部说要打个电话。

  “明月,给你妈还是你爸啊?”老板娘弯腰收拾东西?。

  明月支支吾吾,心道你可千万别盯着我,好在小孩子来买炮人又忙去了。

  这?回电话接通挺快,明月慌忙说:“你好,我是李明月。”

  李秋屿正在吃饺子,细嚼慢咽:“新年?好,年?夜饭吃了吗?”

  明月觉得李秋屿一张嘴,就像很熟很熟的人,他也不拘束,当然,他是大人,大人跟小孩说话哪有拘束的。

  “新年?好!我们吃了五花肉炖的豆腐海带,还有凉调猪肝,都好吃,我跟你打电话有两个事想说。”

  “又这?么正式?”

  “第一,我期末联考考了全县八十?九名,第二?祝你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平平安安发大财!”她那语气,显然是对自己满意极了,成绩漂亮,话也说得漂亮,没有辜负他对她的帮助。

  李秋屿跟她仅数面之缘,却突然瞧见她的样子了,隔这?样远,他甚至记起来她其实有点?微微的凸嘴,小脸,笑起来俏丽,像盏水晶灯有种细碎的亮光。

  “这?么厉害?原来你学习这?么好,谢谢你的祝福,这?会儿是在哪儿呢?”

  “庄头的小卖部,人都在街上,等八点?就回去看春晚了,你跟家里人吃年?夜饭了吗?”

  “没有,我一个人住,随便?吃点?儿。”

  明月很意外,李秋屿是神秘的,这?么神秘的人似乎天生就该是一个人。

  “那你多寂寞呀。”她脱口而出?。

  李秋屿说:“寂寞?”他像是想起什么,半笑问?,“你小孩子懂什么是寂寞?”

  “我懂。”明月说道,“寂寞就是觉得摸不着边儿的感?觉,好像四周什么都没有,就自己一个,也不晓得该干什么。”

  李秋屿似乎认同:“你果然很懂,看来不能小看你。”

  明月不大好意思笑,心里好快活。

  她脑子转得飞快:“你一个人过年?,要不要来花桥子听书会?可热闹了。”

  李秋屿笑问?:“你上台表演吗?”

  明月有些失落:“不,我没正经学过,也没人给我拉弦子。”她又一次鼓起勇气问?,“你要来吗?”她的日子急需一些色彩,不一样的东西?,童年?的游戏、物件,早已经不能满足她,可她坐在井里,除了书会,想不出?更有意思的场地了。

  李秋屿问?道:“什么时候?”

  明月算算日子:“正月十?三是正会,人最多,不过十?三我开学了,晌午头到那该散场了……其实初七就有人来,一直到十?五。”

  李秋屿那段时间不忙,他答应下来,心里并?没有想去的意思。任何事,热闹的,冷清的,对他来说都没有吸引力,他也不清楚怎么答应的。

  整个年?关,明月都处于亢奋之中,她忘记一切不快,小说也暂时丢开。她夜里高?兴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心想要给李秋屿露一手?,可书会上那么些老艺人,她李明月算什么?半吊子呀,明月睁大眼睛看着黑黢黢的屋顶,还没定好露哪手?。

  十?四是周六,最热闹的正会过去了,却开始下雪。明月心道这?下可坏了,李秋屿未必来,路不好走。虽然是开学第一周,可因为十?五的缘故,学生们都回家过节。明月打个电话,托人跟奶奶说下午再回去,她骑上自行车,往花桥子去了。

  果真,正会一过,麦田寥落,白茫茫的雪盖住了人的踪迹。会上还有人,少得很,大都回去了。有个老汉推辆破大杠在麦地里立着,还没写出?去,漫天风雪里只?有他自行车后头贴的“出?入平安”火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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