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万里月明 第2章

作者:纵虎嗅花 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成长 正剧 现代言情

  张蕾冷笑:“沾上就能原模原样了吗?”

  她不叫明月赔,发几句牢骚骑车走了,明月空茫茫的,头发叫春风忽忽地吹着。

  春天真绿啊,明月打绿里穿过到庄头停下了。棠棠坐大榆树下,白的日光叫嫩芽筛碎了,都掉脸上,小孩儿的面孔就像个乱闪折的水晶,明月停好车子,走近一瞧,还真是水晶,棠棠哭了。

  “怎么坐这儿?老师回头找不到你肯定着急!”

  子虚庄去年办了个幼儿园,棠棠今年才去念,中午管饭,小孩子要午睡,棠棠不该在这里。

  棠棠耷拉着脑袋:“小虎说我偷吃他的巧克力派。”

  明月蹲下来:“偷吃了吗?”

  棠棠说:“没有,老师说我了,叫爸爸妈妈给我买,不叫我偷吃旁人的。”

  明月把棠棠搂怀里,亲亲她柔软的头发:“你跟姐姐说实话,真没偷吃吗?”

  棠棠无精打采的:“没有呀,你跟老师怎么老问我。”

  明月说:“等赶大集,叫奶奶给咱买糖果子吃。”

  棠棠却不愿意去幼儿园了,她在地上打滚,耍赖,明月一拽她,她肚皮都露出来了。

  明月只能把棠棠带回家。

  杨金凤刚卖完豆腐回来,她问了几句,脸色铁青:“老师冤枉你你就跑了?掉河里咋办?叫车撞了咋办?看人贩子把你拐跑天天揍你!”

  棠棠哇哇哭起来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说,到底吃人巧克力派没?”杨金凤特别严厉,“偷吃就给人赔礼道歉,没偷吃也不能叫老师冤枉咱们,你给我说实话,要是叫我知道你说瞎话,看不打断你腿!”

  棠棠觑着奶奶,还在哭。

  杨金凤捞起扫帚,对她屁股抽了两下:“你倒是说话呐!”

  棠棠一边躲,一边哭:“吃的渣渣,就吃了渣渣……”

  杨金凤问:“吃啥渣渣了?”

  棠棠抽噎不止:“小虎扔的皮皮,里头还有渣渣,我想吃,就捡着吃了。”

  明月心里难受,也不说话。

  杨金凤扯过棠棠对着她屁股就抽:“叫你没出息,叫你没出息!是多想吃那玩意儿,家里有馍有饭,少你什么了?”

  棠棠哭得很惨,明月晓得奶奶脾气烈,她扑过去,把杨金凤手里扫帚往外夺:

  “别打她了,她那么小,小孩子都好吃,别打她了!”

  春天可真绿啊,风好像都是绿的,直往人身上吹。

  杨金凤的头巾也叫风吹散了,她丢下扫帚,在石条上坐了半晌,谁也不敢出大气。

  明月想去做饭,灶是冷的,她们祖孙三个还没吃饭呢。

  “棠棠,你过来。”杨金凤说。

  棠棠一点点往跟前挪,杨金凤一摆手,她就捂脸。

  “我不打你,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棠棠瞅瞅明月,明月把她领到杨金凤跟前。

  “初八镇上逢会,奶给你买吃的,往后不兴捡人家东西吃,咱不吃人家的东西,昂?也不兴人老师说你两句就瞎跑……”

  杨金凤话没说完,幼儿园老师就找来了,老师吓死了呢,河边井沿都找了一遍。

  杨金凤这辈子最尊重教书先生,连忙起来,招呼人进屋喝茶,又讲了许多好话,特别客气。

  等老师把棠棠带回去,院子静了,春天绿得可真寂寞啊。

  明月想跟奶奶说点什么,可杨金凤很疲惫了,她蹬了一上午的三轮车,骑遍附近五个村庄。

  明月便默默地去烧锅,吃饭,等锅屋也静了,杨金凤要下湖地干农活,嘱咐她好好写作业温书,走时别忘闩门。

  杨金凤往田野去了,明月走到羊圈,把她心爱的羊羔抱怀里,跟羊羔说起话来。

第2章 明月的自行车总掉链子……

  明月的自行车总掉链子。

  她刚骑到榆树下,链子就掉了,八斗叔路过,过来帮她。八斗叔三十了,没结婚,也没出去打工,在子虚庄很稀罕的哩。他跟旁人不大一样,他写诗,研究毛笔字,尽搞歪门邪道,同他一样年纪的哪个不出去打工?就他常年溜达这那的,跟谁都熟,谁家需要搭把手,他都去,人当他面说得很好听,背后说他是个傻的。

  哪个村没个傻子呢?

  八斗叔还爱劝架,谁家因为鸡毛蒜皮的事闹上了,他总要叼个烟,一张嘴必是:“给我个面子……”有没有人给他这个面子呢?说不好。

  明月小学时叫八斗叔拦过,硬不让走,叫几个小孩儿听他念诗,他问她们好不好,她们捂嘴笑,心里害怕都跑掉了。

  瞧,八斗叔这大清早的,胳肢窝又夹了书,一手抽烟,不晓得晃荡啥过来了。

  “妮儿,吃了?往哪儿去?”

  明月说:“吃了,打算去澧塘呢。”

  八斗叔把烟头丢地上腻了两下,把书递给明月,蹲下捣鼓车链子。书用旧报纸包了封皮,脏不拉几,明月站在榆树下看他修车。

  八斗叔的脑袋真像老母鸡呀,头发蓬蓬的,他还留胡子,很滑稽,白衬衫领口那油亮亮的,也不晓得洗……他家里只有个老娘了,他本来还有个哥哥,据说是个很平和很勤快的人。但有一年的夏天,是个午后,不晓得因为什么事,他爹打了他娘一顿,打得很凶,打完便那样了吧,该做什么做什么,他爹躺在席子上睡午觉,老大本都出门了,又折回来,拿斧头把爹砍死了。

  这桩陈年旧事,明月这个年纪是不晓得的,却也听过。八斗叔的哥哥去坐牢了,他跟着老娘过,他那会儿才十几岁。

  子虚庄的人总是说,那个年轻人是很好的,真吓人,竟然做出那样的事。

  起先,吓得人都不太敢跟八斗家往来,慢慢把这事忘却,又正常来往。

  明月其实也有点怕八斗叔,他跟人不一样,人呐,一跟旁人不一样,就莫名叫人害怕。但八斗叔是个很热心的,爷爷活着的时候,他时不时来家里同爷爷喝酒,他还送过明月词典,不晓得哪里搞来的。

  “好了!”八斗叔两手油,只往大榆树上抹。

  明月递过书:“八斗叔,你真爱学习。”

  八斗叔重言道语,又提他其实考上了大学,叫人冒名替了,这话子虚庄的人都听过,明月问奶奶,杨金凤说听他吹呢,是他发癔症自己想的。明月也爱想象,她一寂寞就爱想象,叫自己坐在另一个世界里头快活。杨金凤这话把她惊得不轻,幸亏,她想的事从不跟旁人说。

  “妮儿,知道王小波不?”八斗叔问她。

  明月想了一下:“王寨的?”

  只有王寨的那姓王的最多。

  八斗叔哈哈大笑,明月说:“要不后溪的?”

  后溪也有几家姓王的人家。

  八斗叔笑得更像老母鸡了,头发炸开,乌烟瘴气的。

  明月想不出那会是哪里了。

  “王小波是大作家!”八斗叔又摸出一支烟,他点上后,神情陶醉,好像他就是王小波。

  明月最早接触的作家是电视里,电视里放武侠剧,上头字幕写着“原著金庸”,她小时候就想,金庸一定是古时候的一个大作家,后来,才晓得金庸还活着。

  “王小波还活着吗?”明月觉得真稀奇,大作家叫王小波,像王寨的人。

  八斗叔说:“死了,但他的精神永远不会死,人活着都该有自己的精神。”

  明月笑笑,八斗叔是这样的,他总要说旁人都不会说的,也听不懂的。明月不晓得怎么回应,她又不认识王小波,他的精神无从领会,可是,人八斗叔刚给她修了自行车,她觉得不赞美一下八斗叔,实在亏欠。

  “八斗叔,你真有文化,你给冯大爷家写的门对子刚我骑车过还见了呢!”

  她说完赶紧骑上车,她害怕八斗叔再说出些什么她不懂的,那可就太糟了,她无法回应,就像她自己也常常身处这样的困境,老没人听自己说话,灵魂就会慢慢睡着的。她忽然很可怜八斗叔,没人愿意听他说王小波,她跟八斗叔是一样的呀,为什么却不愿意听他说话呢?

  她不认识王小波,如果没说对,八斗叔也许会更寂寞。

  天晴的这样好,不去打工的人便忙春耕,年轻人很少,原野上鸟雀起起再落落,绿色叫风挪近又放远,明月车子蹬得飞快。

  澧塘是热闹的,一到春天每天都跟赶集似的,不过**里地,跟子虚庄就全然不同了。路边,农家乐的老板娘们站门口拦车,问开小汽车的人要不要吃鸡,吃大鹅。

  澧塘的人会做生意,山谷里的老泉灌到瓶子里一块钱一瓶卖给吃饭的城里人,这生意独属澧塘人,泉是他们的,卖小玩意儿也只能澧塘人卖。明月是小孩子,也叫人撵过,她脸皮厚,人要是大声吓唬她,她就装听不见,慢慢走一边去,过会儿,再悄摸回来。

  周末人多,多的加她一个世界好像就给塞满了。卖东西的也越来越多,都想挣这个钱。

  谷里开着野花,没人看没人管,开得昏天暗地。明月一串风铃没卖掉,人说有点土,她雕的小塔卖十块钱又被说太贵,一泡生意都没做成,真沮丧呐!

  明月抱着花布袋子往深处走。

  日头漏了点光在山谷里头,一半明,一半暗,春风变凉了,打密的草艳的花里流荡过去。人的眼睛一瞧见这样青的山,绿的水,心也爽利了。明月掐了许多花,盘腿坐那编花环,她手巧,随的是李万年,李万年什么家什都能自己打,更不肖说,给小辈儿变戏法似的编出各样的小玩意儿。

  光有花不成,还得有柳条,日头挪到身上来可真暖和,春天就是这样,一天比一天有意思。明月哼着歌,坐在半截破墙头下面已经编了三个。

  后头有人过来,踩的草地簌簌响。

  李秋屿没看见这里有人,他听见流水,想过来洗把脸。

  老泉淌出条小溪来,清可见底,李秋屿洗了脸转过身时,就瞧见了明月。

  他看着年轻,身材很高,腿长,因为夹克衫短的缘故,就更长了。明月一眼看出他是城里人,春天风躁,他的脸却是白的,一点春风的痕迹也没有。

  李秋屿觉得这女孩子眼睛很有神,冲她一笑,明月有些拘谨:“你好。”

  他没打算说话的,笑了笑:“你好。”

  明月抱着花环站起来:“你是来解手的吧?”

  李秋屿没明白:“什么?”

  明月解释道:“你是不是找不着茅房,来这儿解手。”她以为他是看见自己,不好意思脱裤子了。

  李秋屿笑说:“当然不是,我看起来像那种人吗?”

  明月抿着嘴,摇摇头,他可不像,他白白净净的,眼珠子乌黑,是个怪好看的大人,风一吹他的头发,清清爽爽。

  “请问你拍照片吗?”明月问他。

  李秋屿说:“不拍,有事?”

  明月失望地看看他,她以为,他会拖家带口来玩,需要个花环。

  “没事,我问问。”

  她又把风铃从布袋子里拿出来,风一吹,叮当响。

  “你要不看看我叠的风铃,想不想买个?”

  李秋屿导航导错路,开到这里,这里民风并不算淳朴,驶过路口时,被澧塘的人要了过路费。刚进来,便有人围上来卖东西,他什么也不需要,那些半大孩子堵着他,他要了一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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